「怎么不是我?我有什么不好?」王妈轻松地回答。
「她人呢?」维坚咬着牙重新再问一次。
「她什么她?人家是没名没姓吗?」她凉凉地说。
她轻松的态度和维坚紧张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欧阳湄呢?平常都是她进来我房间拉开窗帘的,怎么今天是你?」他嘶声。
「小湄啊?她回家了啊!」她随口说。
这句话仿佛青天霹雳,维坚险些无法招架。
「她回家了?」他近乎呓语。
「嗯,没错,她回家了,这不是正合你的意吗?」她平静地问。
他没意识到王妈眼角的窃笑,甚至连她何时步出房门他也没注意到。
王妈说的没错,这不正合他的意?他过去所做的一切等的不就是今天?好不容易等到她放弃了,终于离开他了,他反倒是开心不起来?
不!他并没有不开心!维坚在心中坚决地告诉自己。
他怎么会不开心呢?他最多只是暂时不太习惯这种没有她的事实罢了!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彻底习惯、接受这个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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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才一回到家没多久,小湄心里就开始挂念林维坚,担心他没有人逼着他吃饭他就干脆不吃,担心王妈工作一忙就忘了帮他按摩、复健,推着他到外面散散步……
唉!她真是天生犯贱。难得休假一天,脑子里却全是工作的事,与其说是工作的事,更贴切地说应该都在想着他吧?想起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是如何的痛恨他,甚至还因此考虑干脆辞了工作、眼不见为净。怎么这回却巴不得立刻朝他飞奔而去?她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竞为他这么魂不守舍?
「他不知道吃饭了没?」小湄食不知味地咀嚼着母亲特别为她准备、她最喜欢的卤牛腱。
「……小湄?」
母亲的叫声像是由远处传来似的,使小湄猛然回过神。
「什么?」她讪讪地回应。
「我说你口里不知道在碎碎念着什么,一口饭吃了快要十分钟还没吃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这么心不在焉?」她满脸疑惑的。
「没,只是突然想到工作还没完成。妈,我想我还是吃完饭就回去好了。」她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你明天一早再回去的吗?怎么又突然改变心意?」母亲失望地道。
「下一次好了,下一次我一定尽可能的待久一点,否则一旦事情没做好,落人口实,丢了工作多划不来。」
听到小湄可能会丢了工作,她母亲果然没再坚持。
「好吧,就只好等下一次了。」母亲体谅地说。
这个家能撑起来,并且能走到这个地步,都要感谢小湄这个懂事又体贴的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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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在的日子,果然适合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林维坚坐在床上,将脸埋在手中,感叹心里的那股失落。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一定是王妈不死心,又送饭来。
「我说我吃不下!」他朝着门口大声说。
门被悄悄地推开。
「不行,只要有我在,你不吃也得吃。」她的声音比他更坚持。
这熟悉的声音及柠檬香味让林维坚猛然抬起头,他的眼神充满惊讶,还有着他自己所无法理解的——高兴。
「怎么会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
小湄端着餐盘走到床边。
「你以为我被你吓跑,不敢回来了吗?抱歉让你失望了。」她抬高下巴,不屈不挠地道。
维坚定定地看着她,让小湄猜不出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小湄撇开视线清清喉咙。
「王妈说,你今天一整天都不肯吃东西,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包子和鸡汤,她特地要我带来给你的。包子和鸡汤我都热过了,你现在就吃了吧。」她的声音依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林维坚看着床头柜上热腾腾的食物,照道理说他应该大手一挥,将那些香气四溢的美食全都扫到地上,再指着她的脸,要她离开他的视线,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做不到。
他告诉自己,可能是因为自己真的饿昏头了,而那看似美味的食物又频频以袅袅烟雾向他挥手,才会让他失去羞辱她的力气。
看他的脾气没发作,小湄知道这代表他的默许。
她拉了张椅子,坐在他的身旁,手上拿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轻轻地撕下一块凑到他面前。
出乎意料的,维坚真的就这样乖乖地一口一口接过去吃,像个温驯的大孩子似的。
维坚突然的改变让小湄心里暗自高兴,或许他真的是被她的真诚给感动了,也许他们真的能找到一个让两人都相安无事的相处模式。他渐渐地克服心理的障碍,
而她也能够领到一笔对她而言是巨款的奖励金。小湄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高兴地上扬。
她的笑容并没有逃过维坚锐利的观察。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快,她的笑容似乎在炫耀着她的胜利。他伸手将她用力地推开,让小湄几乎跌坐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她生气道。
维坚眯着双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湄。
「你在神气什么?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了我吗?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他恼怒地道,没想到自己竞着魔似的,差一点对她卸下武装。
小湄紧紧咬着下唇,拒绝让自己的委屈在他面前出现。
「林大公子,这里神气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也没有自以为像我这样卑贱的人能控制得了你。」她的声音微颤,不过眼神却是冰冷的。
她疏远的态度让维坚心里一阵寒冷,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喜欢她的笑容,可是却也无法纵容自己去享受它们。
「我累了,你走吧。」他声音疲惫地道。
小湄的背挺得笔直,瞧都没瞧他一眼,默默地收拾好剩下的残肴走出房门。等到她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她终于忍不住靠着墙壁啜泣。
从墙壁透过来的啜泣声,传入他的耳里。他双眼紧闭,试着听而不见,不过他始终无法做到。
他不想伤害她啊!更不想让她因他流泪,或许就因为这样,他才必须把她推得远远、远远的,远到她从心里开始憎恨他。唯有如此,被撒旦所诅咒的他才不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他早已失去了被爱与爱人的权力。
第三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小湄的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除了和维坚之间若有似无的关系外,也已经能适应这里安静、寂寞的生活。
「小湄,你在这里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一切还习惯吗?」王妈在早餐时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在医院时我负责的是开刀部门,跟那儿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她开玩笑地说。
王妈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解。
「我知道我们家少爷对你并不好,我也很惊讶你能够在他身边待这么久。」说着说着她突然叹了口气。「不过,这孩子的遭遇真的是很令人心疼。」。她的表情既怜悯又哀伤。
这是王妈第一次主动谈起他的背景,小湄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可以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或许这关系着他的康复。」她略微迫切地道。
王妈凝视着窗外,眼神因回忆而显得遥远。
「当初夫人在生产时陷入难产,医生告诉夫人及老爷,他们无法同时保住少爷及夫人,因此老爷必须在他们之中做出选择。」王妈的声音突然中断,接着才又开口。「老爷当然是选择保住夫人,不过林家向来一脉单传,夫人知道这婴儿对林家有多么重要,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少爷,即使……即使赔掉她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她的声音顿时哽咽了起来。
「夫人的牺牲果真保住了少爷,不过老爷却无法接受夫人离开的事实。从他失去夫人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过着借酒浇愁的生活。倘若他喝醉了,少爷就成了他的出气筒。你知道他是怎么说少爷的吗?」王妈的表情充满同情。
小湄呆呆地摇摇头。
「他叫他恶魔,说他是杀死他妻子的恶魔。十年前他索性搬到美国定居,除了我每个月向他报告少爷的生活起居外,他们父子俩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即使事隔多年,一想到当时的情景,王妈的声音依然因激动而颤抖不已。
小湄在嘴角尝到自己的眼泪,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般的厌恶着,这是何等残酷啊!
「若你以为这就是全部,那你就错了。」王妈再度开口。
还有更多吗?小湄真恨不得能捂着自己的耳朵,但是她知道这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
「还……还有呢?」她硬是逼自己开口。
「大约在五、六年前,少爷认识了碧儿小姐,碧儿小姐简直就是上帝派来拯救少爷的天使。碧儿小姐是我们家少爷的大学学妹,自从在学校见过我们家少爷后就一见钟情,爱上了他。可是我们家少爷以前是个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花花公子,说什么也不可能为了她安定下来。但是碧儿小姐不但不灰心,反而以她的爱不断地包容少爷。
「我活了四、五十年,从来就没有见过像她那么美丽又同时那么慈悲、善良的人,她将少爷从绝望中拉起,带给他欢笑及希望。我还记得她总是喜欢跟在我身旁对我撒娇,王妈、王妈的叫,还会主动到厨房帮我忙,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
「而且,少爷也决定等他们结婚之后,就要离开这里,尝试走艺术创作,不要再活在老爷的金钱庇荫下,独立生活。毕竟他在大学里主修艺术,而且也有一些小成绩。」
她的眼神忽然由愉快转为黯淡。「然而,上帝又在这个时候开了他们一个玩笑。就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他们在拜访孤儿院后返家的途中,发生严重的车祸,夺走了碧儿小姐的生命,也夺走了少爷生命中的阳光,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唉!我和道上帝这么做一定有它的旨意,不过这还是太叫人悲伤了。」
小湄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激荡着。
她从开始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不过她从来就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悲哀!也难怪他会自暴自弃,对自己、对人生失去了希望。现在她总算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失去行走的意愿,是什么原因让他的眼神总是如此冰冷又若有所思,是什么原因让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若换成是她自己遭遇到这样的噩耗,恐怕她也会跟他一样,无法看开吧!
「王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他,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再次站起来!」无论是在生理或心理上。小湄在心里坚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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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飞逝,寒冷的冬天渐渐地被柔和的阳光及绽放的玫瑰所取代。虽然自从知道林维坚坎坷的故事以来,她就在心里彻彻底底的改变了原本对他的看法,但是小湄能够感觉得到,在他的心里,过去种种仿佛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鲜明的烙印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释怀。
一日,趁着天气晴朗,小湄兴奋地向维坚提出到阳明山赏花的邀请。
「明明知道我这双腿勉强只能当装饰用,还要我去阳明山赏花?你是存心要看我笑话吗?」他冷冷地干笑着。
「我又没有说我们要下来走。」她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开车载你到山上兜风。你看,外面天气这么好,白白浪费掉多可惜?」她依然情绪高昂。
小湄的提议令他心动。的确,他一直过着足不出户、离群索居的生活。再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忍不下心拒绝她的好意。
这阵子,他们的关系有些微的改变。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好像是她看他的眼神比以往还温柔,又好象是他自己对她的注意力与日增加。他的心里对此发出警讯,不过他已经累得无法去在意,或是不想去在意。
维坚摇摇头,再一次拒绝思考这样头痛的问题。
「好吧!」他最后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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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妈的帮助下,小湄扶持着维坚进入宽敞舒适的宾士轿车内。
因为是非假日,所以上山的人并不多。
窗外的冷风扑打在她红润的脸上,车内播放的爵士乐在她耳边盘旋,小湄驾着车子畅快地在路上奔驰着。有多久了?她的心有多久不曾如此自由过?就仿佛被囚禁已久的小鸟似的,一旦得到释放,她就恨不得立刻飞起来。
开了一段路程,小湄在一处田野间停下来,稍作休息。
「你开车开多久了?」维坚突然开口。
小湄转过头朝他笑了笑。
「四年多了。」
「很难想象,像你这样娇柔的女子,开起车来竟稳重得像个男人。」他的嘴角难得地往上翘。
小湄叹了口气。
「是时势造就了这样的我。」她撇着嘴唇。
维坚察觉到她的声音有些惆怅。
「什么样的时势,造就了现在的你?」他忍不住发问。
「我之所以得学会开车,是因为当时必须来回接送去医院做化疗的爸爸、两个读国小的弟弟,以及去人家家里帮佣的妈妈上下班。」纵使她说话的口吻一派轻松,但是一想起那段充满精神压力和与父亲生离死别的过去,小湄的声音还是无可避免的,带着一丝丝的鼻音。
「化疗?是癌症吗?」他的声音没有同情,只有了解。
小湄在心里感激他从容的态度,因为她最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同情的眼光。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肝癌末期了。」她发出刺耳的笑声。「真是讽刺,学护理的女儿竟然一点儿也没发现,而且还是家中最后一位知道的。」她两手紧抓着方向盘,藉此控制自己哀痛的情绪。
维坚无法克制地将手搭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藉此给予她力量。他的温柔让小湄忍不住垂下头,紧闭着嘴巴闷声啜泣着。
维坚一个使力,将小湄搂在怀里,小湄忍不住将脸平贴在他炽热的胸膛。
她极力表现出的坚强,让维坚心里万分不舍,他收紧怀抱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地安抚。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从容不迫地道。
他的声音仿佛具有催眠般的魔力,她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伏着,下一秒已经无法自己的放声痛哭。
「呜……呜……呜……」她的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