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气病的,所以她才想出国散心。」杨诗敏再度叹了口气,然后告诉杜仲德说:「你知道吗?外面竟然传说丽新三个月内倒闭,亲戚朋友都在问。」
「那妳怎么回答?」杜仲德发现杨诗敏愈说愈小声,不过他仍然继续低着头,想把桌上那份公文看完。
杨诗敏蹙起娟秀的眉说:「我说我们的财务没有问题,不过--」杜仲德听下到下文,抬起头盯着杨诗敏看。杨诗敏黯然垂下眼睑,长睫盖住她的晶莹黑瞳,她极小声地说:「他们都不相信。大概是我心虚,被他们识破我在说谎。」
「心虚?」杜仲德拉长声音。
杨诗敏向杜仲德解释道:「你这个礼拜一直教我看财务报表,上个月的报表我很认真的研究过,支出比收入多,不晓得银行的利息要从哪里生出来?」
杜仲德听杨诗敏说完,忍不住摇着头。这年头,做生意的人都要学会打肿脸充胖子,学校虽然没教,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粗浅的道理,那就是「看起来」有钱的人说话才够份量,杨诗敏这么老实好唬弄,难怪上上下下都不把她这位董事长看在眼里。
杨诗敏听不到杜仲德的声音,头更往下垂。「现在才发现我根本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自己可以帮助很多人,对不起!」
杨诗敏的话让杜仲德胸口一紧,他黝黑而温柔的眸子自诗敏头上移开,站起来说:「以后不管谁问妳这类问题,妳都不要回答;真的必需回答的话,就推给我来替妳回答。」
「可是……不管怎么回答,这么庞大的债务和利息,仍然无法解决。」
「谁说无法解决?还债要有计划,这是我十几年来替我父亲还债的心得--」
杨诗敏抬起微红的眼睛看着杜仲德。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杜仲德谈起自己的私事,可是他倏然说出,又倏然收口。
「仲德……」杨诗敏叫一声他的名字,期待他多说一些自己的事情。
杜仲德黑眸扫过杨诗敏脸上,他的表情显示,就是不谈和公司无关的话题。杨诗敏忘了自己刚才在烦恼的大事,噘起嘴巴小声说「小气鬼」,然后顺手翻开桌上的报纸--
杜仲德可以装聋当没听到诗敏骂他小气鬼,可是不能假装没看到她在看报纸的艺文版,他用力咳了一声。「董事长,妳现在在看什么?」
「报纸。」马友友要回国开演奏会,杨诗敏被报纸内容吸引,没抬头看杜仲德俊脸浮上无数条黑线的表情。
「妳不担心负债和银行的利息了?」
杨诗敏说:「只要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她担心的事只要告诉仲德,聪明的仲德就会替她解决;财务问题也是,让仲德一个人烦恼就好。
杜仲德的脸看起来更为严肃冷峻了,他决定从严教育杨诗敏,让她就算不能独当一面,至少也要成为一位「象样」的董事长,当然,前提是她要让丽新集团能够继续经营下去。
杜仲德用力勾起杨诗敏的下巴,确定她看着他的脸才说:「董事长,从今天开始,妳每天都要把我给妳的功课作完才能回家休息。」
又有功课!杨诗敏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那绝望的表情,让杜仲德不知道他是该笑还是该哭……
第四章
半个月来,杜仲德几乎是带着随身碟回家插进自己的计算机,继续研究从丽新带回来的数据,直到深夜四点左右才入睡。
这天早上,杜仲德才走出房门,他那两位双胞胎妹妹裘平和裘安已经吃饱在等他,看到老哥,立刻冲了过去,一个抱他,一个亲他。
「哥,生日快乐!我们上课快来不及了,先走了。两位拜拜!」双胞胎挥挥手,旋风似的往门外冲,赶班车去学校上课。
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杜仲德笑着走向餐桌,向何美萱问早。
「妈,早。」
「早。」何美萱笑着打开食物保温盖,今天吃葱烧猪肉馅饼加咸豆浆,全都是她亲手做的。
何美萱是位贤淑的母亲,每天一定会把杜仲德的衣服熨烫得十分平整给他穿,替他准备丰盛的早餐,一定要看他吃饱,才让他去上班。
杜仲德闻到香味就觉得肚子饿了,马上拿起一块咬上一口,浓郁的葱香扑鼻而至,杜仲德吸吮又热又甘美的肉汁,一滴都舍不得让它滴下来。
何美萱赶快抽一张面纸给仲德擦手。「慢慢吃,小心别烫着了。」
杜仲德边吃边说:「妈,您的手艺比我们饭店的厨师还要高明,他做的点心,味道比您差多了。」
得到儿子的夸奖,何美萱当然十分快乐,她坐下来看仲德吃早餐,也利用这极短暂的时间和他聊天。
何美萱问:「仲德,这个周末有空吗?我们要替你庆生,仲泽会回来,双胞胎说要利用那天给你介绍女朋友,还叫我要保密。」
但是,何美萱很自然的向仲德泄密。
自从先生过世,仲德当起一家之主,扛起养家还债的责任之后,何美萱就养成事事先和儿子商量的习惯。两人虽然不是亲母子,但他们在人生最困难的那段日子里互相鼓励,握紧双手走过最坎坷、最坚苦的岁月,两人的感情自然不输亲母子,甚至比别的母子还要亲密。
杜仲德用力摇头。「我不想再自找麻烦。」
「仲德,不是每个女人都像陈丽婷--」
杜仲德把手擦干净,站起来说:「妈,我吃饱了,今天饭店做消防安检,我去上班了。」
仲德不想谈,何美萱马上切断陈丽婷这个话题,她把仲德上班用的背包提过来交给他,同时问道:「特助的新工作,做得顺利吗?」
「很棘手。不过既然接了,就不能怕那些困难。」只要不谈陈丽婷,杜仲德的笑容就充满自信,他将背包往肩上一甩,对何美萱说:「妈,再见。」
「骑车小心。」
何美萱目送穿西装的仲德骑上不相称的老爷摩托车,/尘袅忍不住为他叹息。都怪陈丽婷,害仲德又开始过着还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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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有员工敢像他这样虐待自己的董事长吗?亏她还把他当成极少数的亲信看待咧!
前两个月的财务报表她总算「吸收」完,今天他又铁心铁肝铁肺,大量增加她额外功课,命令她看书写报告,还要让他抽问,简直把她当劣等生看待--
台湾的董事长一定要经过这种可怕的过程吗?
还是她这个董事长比别家的董事长歹命,她这个董事长比别家的董事长可怜……
杨诗敏嘴里碎碎念着,欲哭无泪地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和公文。
「你是不是想累死我?!」杨诗敏终于抗议了。她走到杜仲德面前,双手撑着他的桌子,生气吼道。
杜仲德眼睛看着计算机,嘴里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
杨诗敏心情烦躁的大喊:「你不要念了!我当董事长已经是超越极限了,所以拜托你不要劳我筋骨,无聊的增益我所不能!」
每天只让她看公文、看书,就大话说她超越极限?杜仲德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河东狮子说:「如果我的董事长想当花瓶,我希望她至少是支摔不破的塑料花瓶,不要当落地就碎掉的磁花瓶。」
「你太过分了!」杨诗敏倏地伸手去打杜仲德。
啪!
时间突然静止不动,室内沉默得令人战栗,杜仲德咬紧牙根,深邃的黑眸里似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我以为你会闪开。」动手打人的杨诗敏用力摀住嘴巴,大颗大颗的泪珠先后滚落地毯,然后出声哭了出来。
杨诗敏明白都是自己不对,她不该把这些日子累积下来--包括家里和公司的压力的情绪出在仲德身上,仲德是唯一真心替她做事、教她做事的人,她却不知好歹,打了他,伤了他的尊严。
杜仲德寒着脸,拿出他的背包,生气的他像战车一样经过她,往门口走。
不要走!她真的很需要他!
杨诗敏试着伸手拉他,但她的力道根本比不上他现在的怒气,杨诗敏一时情急,扑进仲德怀里,双手用力抱着他,哭花的泪脸往他的西装上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好累、好烦!我是个没有用的人,董事长当不好,妈妈不在,连弟弟妹妹也管不了!我弟弟明智在混流氓,结党惹祸;我妹妹明珍替他掩盖,惹到现在有人告他伤害,学校要他退学,他还摆出冥顽刁蛮的样子不肯向老师同学认错道歉,我羞得无地自容,差点被他气死了!」
杜仲德被杨诗敏紧紧抱住,他的表情当然由震怒变成错愕,挺拔强壮的身体僵在原地,虽然仍余怒未消,但因为动不了,只好默默听她边哭边说。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姊弟,我爸爸和他们的妈妈同车发生严重车祸。有人说,这场车祸是他们妈妈喝酒闹事引起的,爸爸临死前求妈妈收养他们,妈妈很有度量,真的收留了他们。」
杨诗敏用力抽口气继续说:「我大他们好几岁,后来又出国几年,所以我们每次见面都像陌生人一样。虽然我想对他们好,但见面时又不晓得该对他们说什么话,尤其明智那对桀骜不驯的眼睛直直瞪着我的时候,我心里都会觉得害怕!仲德,你曾经是男孩,我问你,男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希望别人怎么对待你们?」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人类心里的想法又不是数学题,在一个公式一个条件之下,算出来的答案绝对一样。杜仲德皱着眉,低头看着逻辑不通、哽声低泣的怪女人,原本怒气勃发的黑眸,因为诗敏的解释和眼泪而慢慢柔和下来。
杨诗敏不曾这样趴在男人胸膛上哭诉,但他的胸膛宽又强壮,依偎起来让她感觉既舒适又有安全感,虽然眼泪已经擦干,小脸却不想离开这个舒适的地方。
杨诗敏闭着眼睛,幽幽叹了口气。说也巧合,杜仲德也在这时候轻轻叹了口气。杨诗敏没有察觉,低声责怪自己--
「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当董事长,不会当姊姊,我真的想扮演好姊姊这角色,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这个女人实在……实在教他无法对她生气!
杜仲德低头看着杨诗敏乌黑的秀发,一缕淡淡的花香沁入他的鼻子,化解掉他其余的怒气。杜仲德用力吸一口气,冷静而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他人不易察觉的温柔。
「爱他们就好。」杜仲德说。
「呃?」杨诗敏抬起氤氲的水眸向上看。
「让他们知道就算没有时间相处,妳也是很关心他们,有事情可以主动找妳商量,只要合理,妳会尽力帮他们解决难题。」杜仲德把他的经验告诉杨诗敏。
「这样就够了?」杨诗敏问仲德,同时叹了一口气。
「嗯。」杜仲德的头发被杨诗敏说话和叹气时呼出的热气吹动,骚得他脖子一阵麻痒。他伸手抓抓脖子,顺便把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准备请她「站好」。
「仲德!」杜仲德的手还没碰到杨诗敏,她的身体就突然挺直,声音怪怪的叫他。
因为从她仰头的角度,她看到杜仲德耳朵下方的脖子上有一小块红色胎记。
杨诗敏眼前立刻浮起一场雪崩,大人在尖叫,有一个大哥哥从她后面滑过来,双手抱起惊骇的她滑进山沟里,漫天白雪不再是轻飘飘的,它们翻天覆地的压住他们,让他们陷入黑暗之中。当他们被救出来时,她刚好看到这个胎记,而雪崩的路线刚好经过她堆雪人的地方。雪人当然早就不见了。
杨诗敏伸手去拨开他的头发,将那小小胎记看个清楚,然后问道:「仲德,你去过加拿大吗?」
「去过。」杜仲德不知道杨诗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趁回答的时候,双手贴着诗敏的香肩,后退一小步,然后放下双手。
「什么时候?去做什么?」杨诗敏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十年前去参加冬训,在太阳峰。」杜仲德黑眸里闪过无人察觉的黯然。
十年前,他食衣住行都比一般人享受,他要去加拿大参加滑雪冬训,爸爸就让他去,怎知那时候爸爸已经背负沉重的债务。同年年底,爸爸过世,所以他心里对父亲怀有很深的歉疚。
总算找到他了!杨诗敏笑着向前一扑,双手用力环着他的腰问:「大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杨诗敏笑得好灿烂,虽然对雪仍有恐惧,但加拿大湛蓝的天空和高大翠绿的树木、清凉的空气,以及那个救她性命的大哥哥都回到她心里了。
杜仲德收起心底的感伤,低下头小心瞪视情绪起伏过大的杨诗敏。「妳叫杨诗敏,是丽新集团的董事长。」
「不是!我是十年前你在太阳峰救的那个女孩。」杨诗敏用尽全力抱紧她一直藏在心中的白马王子。
杜仲德愣住,没想到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那天是集训最后一天,救人是因为他最早发现她处境危险,并不是为了当英雄,所以事后他不留名不留姓,甚至帽子墨镜都没有拿掉,诗敏怎么会记得他?
砰、砰--
白秘书敲过门,接着就直接推开门进来,杜仲德来不及把开心的杨诗敏推开,结果不只他们尴尬,白秘书更是当场傻眼,看着他们两人胡思乱想……
难怪诗敏坚持要用杜仲德当特助,并且破例把特助的办公桌放在董事长室里,原来是为了方便两人谈情说爱。
「白姨,您听我说--」杨诗敏因为兴奋,双颊红透,她急着要和白秘书分享这件喜事。
「以后再说。」白秘书举手阻止诗敏说话,她向门口瞥了一眼说:「王建仁来了,人现在就在外面。」
杨诗敏愣住,蹙眉低喃:「他突然来做什么?」
杜仲德提醒董事长:「他代表银行,银行是我们丽新最大的债主,他来,应该是谈和钱有关的问题。」
谈钱最让她头痛!杨诗敏叹了一口气,抬头跟白秘书商量:「白姨,我可以不见他吗?」
白秘书拧眉摇头,同时她也想不通心怡为什么挑这节骨眼出国养病,丢下年轻的诗敏应付公司的大小事情。
「我们需要周转金,万一他回去跟总行说我们坏话,对我们反而不好。董事长,叫他想办法给我们降息或增加融资好了。」白秘书话才说完,王建仁就自己进来了,所以白秘书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王建仁一进来就被艳光四射的诗敏吸引。外面传说杨诗敏领导的丽新集团撑不了三个月,照说,诗敏现在应该心力交瘁、苍白无力的坐在办公桌前,没想到,她气色不错,清丽白皙的小脸蛋由里透出迷人的粉红,模样竟比以前更加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