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爹地怎么办?」毕竟是女孩子,懂得先顾虑一下父亲。
「从我留给他的口讯中,他应该猜得出到哪里找我们。」
天很黑,要下雨了?这是什么鬼口讯?
姬儿正想再问得更仔细一点,米克突然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姬儿一听才恍然大悟。
「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仔举锄头欲掘芋……」
这是那一回来蓝岭时,妈咪特意教他们的歌,也是妈咪教他们的儿歌里唯一一首闽南语歌谣,害他们--包括爹地在内--学得好痛苦,舌头差点打死结。
他们虽然会说中文,对闽南语却一窍不通。
当时他们并不明白妈咪为什么坚持他们一定要学会这首歌,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
「妈咪,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姬儿再问。
「先躲到你们的爹地来找我们。」郁漫依娴熟地回转方向盘,车子无声无息地转入士路中。「他出发前打电话回来说过,这回他带的是两个星期的欧洲旅行团,两天前才出发,所以起码要再十二天后他才会回来。」
姬儿想了想,趴到前座椅背上。「不能打手机叫他立刻回来吗?」
「没办法,他的手机一直保持在关机状态中。」
「那就打电话去旅行社问问看他们有没有别的办法和他联络嘛!」
「那就不必了,几年前我打过一次,他们旅行社居然全都是用语音按键查询系统,连找人也是,除了妳爹地的手机号码以外,不管妳问它什么它都不会给妳其它答案,害我气得差点摔电话!」郁漫依忿忿道。
话说到这里,车子也恰好来到小木屋前,三人陆续下了车,郁漫依随手将大门钥匙扔给姬儿。
「你们先进去,我去开发电机。」
当晚,他们忙着整理小木屋,草草用过晚餐后即各自倒头就睡,已经没有精力再询问什么问题了。
翌日清晨,即使前一天紧张又劳累,因习惯使然,三人依然早早便醒转,梳洗过后,母女俩到厨房准备早餐,米克则被支使到地窖去拿东西。
「妈咪,这小木屋是妳买的吗?」
小木屋是在真正的森林之中,四周围都是硬木与黄白松,因山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蓝雾,所以叫蓝岭。
「对,这原本是柴拉基族人的木屋,我买下来整修,并且备好充足的必需用品,准备随时可以……咳咳,避到这边来。」
「避什么?」
郁漫依瞄她一眼,无语。
姬儿只好转口再问:「爹地原本也不知道?」
「嗯!那次我带你们来的时候他才知道。」
「也就是说,爹地跟我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姬儿又问,并悄悄打量母亲。
T恤、运动短裤、球鞋,仍是昨日那个明朗活泼的年轻女郎,不见一丝半毫以前那个无聊到爆的老太婆踪影。
「没错,跟你们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许这才是妈咪的真面目吧!姬儿暗忖。「妈咪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明明带着他们狼狈地四处逃命,还敢表现得这么轻松,看上去实在碍眼得很。
郁漫依沉默着将培根蛋铲到盘子里之后,才转眸面对女儿。「等妳爹地来了之后我再告诉你们好吗?我想他也有权利知道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逃亡。」
也好,反正她和弟弟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个活蹦乱跳的妈咪。
「那就等爹地来了再说吧!」说着,姬儿转向地窖入口。「米克在搞什么鬼,他在地窖里迷路了吗?」
话刚说完,米克的头冒出来了,「拜托喔,妈咪,下面都是罐头耶,用不着两天我就会变成木乃伊了啦!」他一边抗议一边爬上来,怀里抱着两支罐头。「我宁愿去钓鱼来吃!」
郁漫依漾出灿烂的笑容。「好啊!待会儿我们就去钓鱼。」
她不只带他们去钓鱼,还传授他们各种野战技巧和逃生术,以及制作陷阱和警卫线,这正中米克下怀,他学得不亦乐乎,姬儿也兴致勃勃,起码这一点也不无聊、不单调、不乏味,比夏令营有趣多了。
彷佛电影中的情节,或许是所有小鬼们都渴望的刺激吧!
不过,如果太刺激的话,他们可能会一时消化不了,毕竟他们还年幼,小小的紧张,可以,但若是太过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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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漫依原以为至少可以在小木屋躲上一、两个月,没想到不过一个星期后,穆拉三人就追踪到了,真不愧是阿尔法的超级特工,她实在不能不佩服。
「不会吧,这么快?」
「妈咪,怎么了?」姬儿与米克异口同声的问。
这天夜刚降临,郁漫依正准备让孩子们带她回小木屋,好给孩子们一个夜间探路的实习机会,不想才刚走两步便听到一阵急促细碎的木枝颤动声--有人触动她设下的警卫线!
是她的丈夫?
还是阿尔法的特工?
「嘘,有人来了,我们快回去!」
随后,甫回到小木屋,他们又听到一声隐隐约约的惊呼和咒骂。
「不是你们爹地!」郁漫依下颚绷紧,断然道。
「妈咪怎么知道?」姬儿好奇地问。
「时间不对,而且如果是你们爹地,他应该会从没有设陷阱的正路过来,但有人中了陷阱,这表示来人是暗中潜入的。」郁漫依极快的解释,并迅速将孩子们拉进屋里。「去,躲到我要你们躲的地方!」
「可是,妈咪妳……」
「我会照顾我自己,快去,别和我争辩!」郁漫依用力把他们推向夹墙,正准备切断电源,就在这当儿……
让他们死!
有毛病啊?他们是自己人,怎能自相残杀!
「耶?」见鬼,到底是谁在和她说话……不,不对,她……她根本没说话呀!
再一次,她环顾四周想要找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屋外传来的声响不容许她分心,于是她急忙切断电源,再隐伏于藤椅后专注于屋外的动静。
她不能用枪,否则对方必然也会开枪反击,那样很可能会误伤到孩子们,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在黑暗中迎击她才有可能以寡敌众,这是最佳选择,然而对方却不给她任何选择机会。
对方甫一进屋,三盏手提灯便同时亮了起来,光灿,刺眼,使郁漫依毫无遁形的余地。
「郁,为什么?」穆拉的声调异常沉重。「难道妳骗我没有拿到控制器,其实已经拿到了?」
郁漫依咬了咬牙。「我没有任何解释,总之,我不能跟你们回去。」
穆拉摇头。「不要逼我们使用强硬手段,郁!」
「我也不想,但……」郁漫依实在不想和他们开打,但她还来不及回话,裘安娜已闷声不吭地扑了过来。
裘安娜果然不喜欢她!
郁漫依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可是一旦同时面对组织里的三位超级特工,她的自信也不得不大幅度缩水--缩到只剩下一滴滴,所以此刻,她唯一的想法是:
她不能连累孩子们!
杀了他们!
少啰唆,我自己应付得来!
又来了!
现在是怎样,上帝显灵要来帮她一把吗?
仍然无暇去追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开打她便直接冲出门口,希望能引开他们远离孩子,但很不幸的,只有裘安娜和穆拉随她冲出去,帕斯理仍留在木屋内。郁漫依心头一阵不安,想再回木屋里去,但裘安娜和穆拉却死缠住她不让她回去。
「你们想干什么?」她怒吼。
「我们不想伤害妳!」
所以要抓孩子们作人质吗?
郁漫依不禁勃然大怒,在这一瞬间,如果有人再告诉她,杀了他们!她一定会举双手双脚同意,但就在她正想不顾一切的闯回木屋之际,木屋内突然传出两声熟悉的呼唤。
「妈咪!」
「放开我!」
她蓦然收手,瞪住裘安娜和穆拉片刻,终于又恢复冷静,「好吧,我认输!」然后以不再反抗的姿态自动走向木屋,途中,脑袋里不断转动着各种思绪,拚命思考着该如何摆脱这种困境。
然而,意外中的意外,木屋中,孩子们果然已被抓出夹墙外,但帕斯理却彷佛烂酒鬼似的瘫在地上,一个蒙头蒙脸的黑衣人正自他身边起立,手里还拿着一支针筒。
「你!」一见到黑衣人,郁漫依便直觉想到他就是地底城中那个和她大打出手的黑衣人,没想到他竟然也追她到这里来了。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王八蛋,你刚刚不吭声,现在又来放什么马后炮!
这回她终于搞清楚了,不是有人在对她说话,也不是有鬼在对她招魂,更不是上帝显灵,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竟然是在她脑海中自然浮现的!
真是邪门!
不过这极有可能,她直觉认为,和石盒里的「东西」脱不了关系。而且在她脑海里的家伙,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里突然变得非常激动,狂叫不休,好像疯子一样,和先前那种冷酷但平静的蛊惑语气截然不同。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谁理你!
不,妳一定要让他死,只有这个人,他非死不可!
哪边凉快哪边去吧你!
不让他死,妳一定会后悔,我保证妳一定会后悔!
请问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死」?
……
虽然不太甘心,不过此刻她实在没有时间坐下来研讨她脑海里的鬼叫声究竟是怎样,眼前她有更紧急的危机需要应付。
「你到底是谁?」她盯住黑衣人问,这是此时此刻她最想搞清楚的问题。
至于黑衣人,在乍见郁漫依的那一瞬间,他看上去比郁漫依更错愕,不但脱口便是一声惊讶万分的「咦!」,而且双眸圆睁,诧异地上下打量她好几眼,将她那清凉有劲的穿著,以及活泼生动的眼神尽数收入眼底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随后,他不但没有回答郁漫依的问题,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飞脚踢向穆拉,而后者正在思索眼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究竟是哪一路人马,冷下防地迎面突然飞来一只大脚丫子,不禁猝然一惊,慌忙收敛心神专心应战。
裘安娜见状,立刻奋勇地加入战圈协助同伴,郁漫依眨了眨眼,也不甘寂寞地掺一脚进去--对付裘安娜。
裘安娜和穆拉是自己人,但,黑衣人和她有共同的遭遇,共同的困扰,即使他们是敌对的,不过她的直觉一直在告诉她,黑衣人是来帮她的。
她向来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小小的木屋突然变成摔角擂台,两对男女毫不客气地大展拳脚,妳劈过来我踢过去,你丢过来我摔过去,所有的玻璃和木制家具在三分钟之内宣告完蛋大吉,碎碎片片躺在地上呻吟,任由打到兴起的两对疯男女继续在支离破碎的残骸上踩啊,踏啊,跳啊,踢啊……
杀死他!杀死他们!
很烦耶你!
让我帮妳!只要给我一个命令,我保证可以在妳尚未察觉之前就消灭他们!
用不着你鸡婆!
……什么是鸡婆?
……
小屋内惊天动地,角落里的姬儿和米克也很忙,忙着目瞪口呆。
「酷!」
一听弟弟竟然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还表现得如此悠哉,姬儿立刻往他头上敲过去一记。
「酷什么酷!妈咪有危险耶,你还在这边看戏!」
「那妳说我们能怎样?」
「……看戏吧!」
好孩子不会在这种时候加进去帮倒忙。
不过接下去也没有多少戏可看了,也许是不耐烦,也或许是觉得玩够了,黑衣人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条类似绳索的玩意儿,尾端缀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银锥,令人眼花撩乱地甩了几下,穆拉与裘安娜便先后倒下了。
郁漫依仍摆着半出拳的姿势呆在原地,实在无法接受一场难分难解的大混战竟然是这种突兀又莫名其妙的结束法。
好一会儿后,她才慢吞吞地收回拳头,左看看,右瞧瞧。
「酷!」有其子必有其母。
黑衣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瞥她一下,再收起绳索,从腰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拿起针筒……
那是什么?
毒药?
「慢着、慢着,你想干什么,他们是……」一阵刺鼻的麻醉药味扑鼻而来,郁漫依蓦而顿住,尴尬地咳了咳。「呃,抱歉,请继续。」
黑衣人替穆拉和裘安娜打完针之后,起身看看郁漫依,再瞥向姬儿和米克。
「他们至少要过六个钟头之后才会醒来,我们快走吧!」语毕,随即率先走向门口,但在未听到随后的脚步声时又停下,他回过身来。「怎么了?」
郁漫依先把两个孩子推到身后,再双拳一前一后摆出迎战的姿态。
「你是谁……」
快,杀了他!杀了他!杀了……
Shut up!
杀了他!杀……
我先杀了你!
差点破口骂出来,郁漫依咬紧牙关转了口气,重来。「你谁呀你,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上一回架没打完,现在该轮到他们继续了吗?
黑衣人不禁叹了口气。「你们没有人认得出我的声音吗?」
郁漫依一脸「别来这招,我不会上当」的表情。
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那这样呢?」黑衣人利落地取下头罩。
郁漫依与两个孩子顿时傻住,旋即异口同声惊呼。
「爹地?」
「维……维竹?」郁漫依不敢置信地呆了呆,旋即揉揉眼再看,眼前的景象却依然不变,那个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变成大脚哈利,也没有变成巨猩乔扬,更没有变成酷斯拉。My God!」
原来黑衣人不是跟踪她而来,而是收到桃丝奶奶的口讯来找老婆孩子的老公。
黑衣人--步维竹蹙眉,「叫爸爸,中国人要讲中国话!」然后再次转身走向门口。「快走吧!」这回,后面立刻跟上来三对脚步声。
一家人匆匆上了车,正要发动引擎,步维竹突然瞄了郁漫依一眼。
「真意外!」他喃喃道。才一个星期不见,老婆竟然判若两人,变得他差点不认得了。
这女人真是他老婆吗?
「会有我意外吗?」郁漫依嘟囔。她居然没发现跟她大打一架不分上下的人是同床共枕十年的老公。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迟钝了?
后座两个孩子相对一眼。「绝没有我们意外!」姬儿和米克语带不满的大声抗议。
这对猪头男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步氏夫妻俩很有默契地同时扭头朝后看,再相互对视,眼底不约而同地浮起一片笑意。「意外的一天。」话落,步维竹还只是很含蓄地唇角微微一勾而已,郁漫依却大大方方的噗哧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后头的姊弟俩可就火大了。「过分,你们还好意思笑!」
郁漫依笑得愈加放肆。「为什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