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刻意的,她自己知道。
她明白蔚青总在这个时刻来寻她,但今夜,她决定逃开。
是故,她特地到了玄干宫与皇帝对弈,可心底又藏着另外一番心思。
不能再和他有关系了,纵使她对他的心依旧是……不离不弃!
对他,她永不违背自己的誓言!这辈子,她能爱的、能给的,都只有他。只是,他不愿意要!
为了保全孩子、为了给即将要出生的孩子有个好名分,她只好选择把自己嫁掉。
我爱你啊……
今后,这孩子会成为她唯一的慰藉;而他爱她的每一个夜晚,都将成为一场绮丽的梦。
她不由得抚了抚胸口的青龙,微微一笑。
直到夜半,她才打着呵欠回宫。
只是,又是个无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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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不到她,蔚青像是要抓紧什么似的,执着地在山下游荡。
这日,他晃到了茶楼,像是有什么指引,他依旧去了那家茶楼,是当初他俩去的那家。
饮茶的依旧饮茶、吃饭的依旧吃饭、听说书的依旧兴致高昂地听着……可这一切看在他眼里,就是有些哀伤。
他叫了几道菜,预备要吃。
待菜送上来时,说书的故事恰好进行到一个高潮。
「所以,说到这儿,咱们的姝姝公主难道就要这样完结了吗?」说书的男人故意问道。
「不,还没完……快说!快说!」
蔚青竖起耳朵倾听。
「自然是不。」说书的得意地笑了。「除了找到了亲人,咱们的公主这回还要找个如意郎君!听说这事,皇上可是很热心的挑选。大伙儿猜猜,到底谁会这么幸运得到公主的青睐?」
「自然是皇亲国戚!」
「镇国大将军?」
「还是……」
无法按捺住激动的情绪,蔚青猛地站起,勉强压抑住诧异的情绪,他仔细的听着。
「不不不,都不是,就是咱们传说中温文儒雅、足智多谋的宰相大人!」说书的娓娓道来。
她要嫁人了?嫁给当今宰相大人?
蔚青的诧异无法以言语来形容,不可否认的,他竟然心慌了!
不是恨她吗?不是决定不再眷恋她吗?
这一刻,他竟感到犹豫害怕。
「这是真的吗?」蔚青问着身边喝茶的一个姑娘。
「什么真的?」
「这姝姝公主……要嫁人了?」
圆脸的姑娘点点头,还笑得很开心,「自是真的,这可是才子佳人的美好结局。这么好的故事,大家都很爱听的。听说皇上就要宣布公主嫁人的日期了,这时日不远矣,这可是要普天同庆的。」
闻言,蔚青心一沉。
她怎能背弃他?她说对他不离不弃……这下可好,她要嫁人了!
这个事实像是一张网,狠狠地罩住他。
他越想逃离,就越深陷其中。
连夜地,他仓皇地逃回俪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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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俪人山上,蔚青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以往,他怎么没发现这山上竟是个如此安静、近乎死寂的地方?他想起她的笑语、想起她喊他名字时温柔的声音,甚至想起她为他伤心哭泣的啜泣声……少了她,俪人山竟成了安静寂寥的地方。
望着外头的桃树,他内心恐慌、神色恍惚。
「青儿。」南宫澈唤道。
蔚青转头。「师父。」
「有心事就说来听听。」他微笑地说道。
「没什么。」
「有心事瞒不过师父的。」南宫澈点破。「瞧你的眉拧得死紧,近日没见到姝姝姑娘吗?」
南宫澈像是知悉了什么。
他心惊。「师父!」
「你还不懂吗?」南宫澈的笑敛去,神色凛然。「你不肯谅解双亲的死,一味地责怪他人,这样只会苦了自己!」
他诧异地抬头。
师父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来,就算你少了双亲、就算你有了他人的关爱,你依旧恁地贪心吗?」南宫澈疾言厉色地道。「蔚朝非你所想的好,当年那个皇上昏庸无能,导致外族入侵,一切乃是咎由自取。现今,天下太平盛世,只有你不断与历史、与自己过不去!你不觉得自己该感到羞耻吗?」
闻言,蔚青震撼不已。
「我原以为姝姝姑娘会软化你的心,可你依旧不知变通、执迷不悟!真是令我失望啊……枉费当年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他叹息一声。「璃儿若知你这般枉费生命,定是伤心不已。」
「师父……」风起了,他的发飘扬。
「当年,你娘寄望你活下来,可不是希望你是没有情感,过得生不如死。看你这样,连我这个做师父的都觉得难过。」
蔚青不由得抬头。
师父话中有话,他嗅出了这点。
「这样……当真枉费我当年生下你……」
「师父……」
他狠狠地震慑住,惊愕的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瞬间,他头晕目眩。
「你不是怨自己没亲人吗?现在我就要告诉你,这天下你还有这……唯一的一个!就是我!」南宫澈终于说出口。
「师父……您……」
这是……事实吗?过于骇人的事实,一瞬间教他无法承受。
「我是你的……爹,青儿。这么多年,我隐瞒自己的身分,为着就是顾全你娘在你心底的形象。」一旦说出口,就义无反顾,他要说个清楚。「当年我和你娘相爱,为世人所不许……我以为你能成就我和你娘的心愿,能有个完满的爱情,却没料到……姝姝姑娘的身分……你当真傻啊!」
「师父……」他看着南宫澈,心中的冰山登时发出了碎裂声。
自己竟然是如此可笑地愤世嫉俗着……以致要失去了她!
「太傅和宫中的妃子私通,在当年是无法容许的大罪!是要抄家的!因此,我没有勇气带你娘离宫,就怕被抓回了,一辈子都难过。我这辈子都在怨,怨的就是当年没带你娘出宫,才害她惨死在宫中的大火里!」
话语,在风中吹送着,含着无限的哀伤。
「难道你想这样懊悔一辈子,你真要辜负姝姝姑娘的心意?就算是皇族,那又如何?你还真是死脑筋啊!」
老人的责怪声,传进他心底。
是的,他当真是死脑筋,他恨她,因着她的出身;可他们的爱,却是不容抹煞的啊!
瞧他胡涂,就要这般任爱情错过!
「爹……」他情不自禁地唤了。
闻言,南宫澈眼眶涌上了泪。
「下山吧。咱们下山,找姝姝姑娘去。」南宫澈转身。「我也一同下山吧,这么多年了……想想,竟然也十六年了,咱们竟然都一直待在这儿。」
「是,爹。」
第十章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婚期论定,她的心也已死了。
或许,她就这么一辈子不再有期待地老去、死去……
新嫁娘该有的风华,她都没有。她的身子瘦弱、神色憔悴,无论吃什么都恶心得想要吐,大家见了,都以为她病了。
可,她的确病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病了。她的心病,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就算皇上对她可好,宰相大人也对她很温柔……
但,她就是无法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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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宫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喜烛烧着,赫连姝姝瞧着铜镜里头的自己,依旧不可置信。
这是她吗?这脸消瘦得像是路边的乞儿,惨白的脸色虽有胭脂妆点,却还是像要昏过去似的。
青,我就要嫁了,你若知道,可有一点点的心痛?
她在心中问着自己,回答的她是风声。
她抬头,问着喜娘:「还有多久才能上轿?」
「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太久了。她怕自己不到那个时候,便又反悔。
「咱们提前上轿吧。」她定定地说。
「可是……」喜娘犹豫着。「就怕……恐怕会错过了吉时,这时间都是算得好好的……」
有什么吉不吉的呢?可笑!
吉不吉,她都无所谓了;从今而后,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既无感觉,又何必在意这般多?
「上轿吧。」她站起。「就说公主急着想嫁人了。」她惨淡的笑了。
「是……」喜娘战战兢兢地说。
这是公主的命令,谁敢不听?
她被戴上凤冠,喜帕覆下。
一瞬间,眼前一片红,可她的眼却茫然了,心神恍惚了……
片刻钟之后,长生殿闯进了不速之客。
「姝姝公主呢?」
年轻男子和老人就这样从天而降,吓傻了一干人。
宫里头他们来去自如,毕竟他们曾经在这儿生活过。
「走、走了……」好嚣张的气焰。这般近乎皇族的架式,竟没有人敢撒谎,只得说出实话。
「走了?」年轻男子脸色一沉。「不是还有几个时辰才要上轿?」
「公主……公主说她急着要嫁……」方才待在赫连姝姝身边的宫女颤声说。
男子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急着要嫁?」话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好不恐怖。
他不会甘心的,他要亲自问她。
「宰相府在哪里?」他冷声地问。
「在、在……」在男子的逼问之下,终于有人说出口。
「爹,咱们走。」
老人颔首。
男子的心中已不再有恨,可她遗愿意接受他吗?她当真急着要嫁?
在她还没真正嫁人之前,他都要听她亲自说出口。要不,他不可能甘心放她走。因为,他爱她;而她,曾许他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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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平顺,赫连姝姝依旧晕眩得想吐。
终于,喜娘大喊着:「宰相府到!」
接着,喜娘又喊:「请公主下轿!」
赫连姝姝颤抖着手,有人掀了轿帘,她颤巍巍地踩出一步。这一步,她走得差点跌倒。
好晕,怎么这么晕……
有人牵着她,领着她走,可她依旧害怕,没来由的不断颤抖。
「公主安心,就要见到宰相大人了。」喜娘似乎感受到赫连姝姝的不安,悄声地说道。
青……她竟欲哭。
忽然,喜娘的脚步停下,似乎……她的手就要被交到京若尘的手上。
她眼前一片昏暗,胸口疼着……
「且慢!」忽然,一个声音高喊着。
众人尖叫。
「快来人!新娘被劫啦!」喜娘高嚷。
「莫惊慌!」京若尘出声喝道。「有人来劫新娘?这可正好!」他边说,边赞叹赫连复算得可真好。
赫连姝姝早已因这突发的事故而愣住,很快地,她被抱入一个结实的怀里;这怀抱,她很熟悉的。
喜帕被揭开了。
「青!」不是她预期中要嫁的京若尘,而是蔚青。
她惨白的脸蛋霎时泛起了红潮。
「妳当真要嫁?」蔚青正色地看她,很认真地问着。
若她答是,那他真的愿意放手,然后,和爹一同回俪人山上,从今以后永不再下山。
赫连姝姝看着他,看见他眼底有好久不见的温柔。
「我……」她哽咽。
「告诉我,妳是不是当真要嫁?若妳承认妳爱着这男人,那我……」
「你?」她心悸。
「以后,永不下山,不干扰妳的生活。」蔚青认真的说。
闻言,赫连姝姝哭了,为他的深情哭泣。
虽然不明所以,可她知道他终于谅解了她的身分,他真的愿意不计较两人的身分,真切地爱她。
「我爱妳!」众人面前,蔚青不顾一切地说出来。「抱歉,我一直回避感情,请妳原谅我的痴傻,我厚颜无耻的在这一刻告诉妳,我爱妳--」
很快地,她哭花了一张脸,将脸上的困脂弄得五颜六色的。她哭着,哭得教人心碎。
旁人不难得知,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京若尘也不住的动容了。
「我愿意……我爱你!我也爱你!」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赫连姝姝吐出了这句话。
忽然,她眼前一黑,倒在蔚青怀中!
「姝儿!姝儿!」他惊叫。
「不要喊她!」京若尘走向前,吩咐一旁的喜娘说:「快回宫,找最好的御医来。」
「是。」
蔚青转头看他,神色有些许敌意。
京若尘露出笑。「若愿意,宰相府的房间可借姝姝公主歇一歇?她恐怕是营养不佳才昏过去的,御医很快就到,公子可否考虑……」
「多谢。」蔚青不多话地点头。
抱着她,很轻;他的心,却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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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大碍的,只是饮食不好,才导致贫血晕眩,还有……」御医犹豫了一下。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先下去吧。」京若尘转身对身边不相干的人说道。
「是。」
「这公主……我方才把她的脉,她已有了身孕!」
伫立在床畔的蔚青心惊。
她竟然怀了他们的孩子,而他并不知道。
「御医,这件事就请别张扬出去。」京若尘吩咐道。
「这是自然。」御医深深鞠躬保证。「我开几帖补身子的药方,按照这样吃,只要饮食正常,就不会有问题了。」
开完药方,御医便离去。
两个男人对看一眼,京若尘首先开口。
「姝姝公主是个善良的姑娘,希望你好好待她。」
蔚青的眼眸掠过一抹意外的神色。「自然。」
京若尘赞赏他的谦虚态度,瞧他这与生俱来的气质,似是王公贵族;他肯这样低声下气、诚诚恳恳地说话,能让他这么做也只有她!
「今日,我这宰相大人就将姝姝公主让给你,若你不嫌弃。」京若尘唇角微勾着笑。
一说完他便退出房间,预备回宫告诉皇上这件事。
没料到,一切正如他所言--
公主依旧爱他,而他不顾一切地来找她!
这就是爱情吗?
甜着、痛着,却还是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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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段爱恋成了一则传奇。赫连姝姝成了赫连王朝史上,第一位不恋栈皇位的平民公主。
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奇迹。
后来呢?嗯……过了很久,又发生了很多事。
赫连姝姝花了很多时间养病,她等不及身体完全康复,便吵着要上山……当然是俪人山。
病好了之后,姝姝公主和蔚青便成亲了。
皇上成全她,放她走。
想山下茶楼里,又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可说。这故事主角,可是当今皇族--姝姝公主呢。
俪人山,丽人行。
她完全康复了,不只身子健朗,心病也不药而愈。
对于南宫澈便是蔚青的爹,赫连姝姝竟然不太讶异。她对蔚青说:师父养你这样多年,恩情自然是比得上真正的爹了。
然后,他们有了孩子,一个可爱健康的女娃儿。
很久很久,她已经不感到哀伤了。纵使姚门血案的凶手依旧逍遥法外,可她并不积极的要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