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风暴过后,周遭的地貌全变了,就连在沙漠里行走多年的地陪也辨不清方向。
「天色渐渐暗了,周遭也愈来愈冷,入夜后的沙漠与白天天候差异很大,身子骨弱一些的人,很容易冻出病来。偏偏我们没想到要过夜,随身装备不足,要是再找不到回城的路,恐怕大事不妙。」说到这儿,紫蝶忆起当时的仓皇无措,脸色仍不禁微微发白。
连花信这个听故事的人也跟着着急起来。「那地陪太大意了!他从小在那儿生长,难道就看不出沙尘暴的征兆吗?居然还带你们上路!」
「大自然变化多端,非人力所能掌控。」紫蝶温声道,「我们再怎么自恃聪明,终究斗不过老天爷。」
「那你们后来究竟是怎么找到路的?」花信追问。
「想知道吗?」紫蝶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屋内一角,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然后朝他伸出藕臂。「走到这儿来,我就告诉你。」
「什么?」花信一愣。
「我知道现在要勉强你的腿走这么一大段路,会非常痛苦,不过你试着走走看好吗?」她柔声劝诱他。
她竟用这种方式鼓励他行走?他瞪她,不敢相信。
「过来这里。」她温柔地呼唤,「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来,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莞尔。
「妳不必用这种方式鼓励我,我不是妳想象中那么软弱的男人。这么点路,对我而言不算什么的。」他豪气地说。
「真的不算什么吗?」她挑眉,嫣然一笑。
呵!她瞧不起他吗?他不服气地睨她一眼。
「不然妳看着好了。」说着,他扶着床柱站起身,自信地迈开步履。
第一步,他轻松;第二步,他从容;第三、第四步,他还能支撑;到了第五步,腿部肌肉开始紧绷起来。
疼痛直窜筋骨,才刚接续好的骨头,在他体内发出严正抗议,阵阵抽疼。
他踉跄起来,前额冒出豆大的汗珠。
「再几步就到了。」她不忍地望着他。
「没问题。」他强作潇洒地摆摆手,一手扶着腿,逼自己继续前进。
汗水很快地从额头蔓延到全身,体肤发热,右腿窜过阵阵麻痛感。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她朝他伸出双手。
是的,他一定可以做到的。与她相距只有咫尺之遥,他怎么可能到不了呢?
他咬紧牙。
「过来这里,我等着你呢。」
是啊,她正等着他。如此柔婉的呼唤,如此信任的眼神,就算是千山万水,他也非抓到她的手不可。
他陡地低吼一声,凝聚全身意志力,直奔向她。
高大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冲入她怀里,女性柔弱的臂膀坚定地撑持住他。
「你做到了。」她抬头仰望他。
「我、我做到了。」他喘着气,俯首回迎她的目光。
她盈盈一笑,他也不自觉地扯动嘴角。
「很痛吗?」她笑问。
「不痛。」他摇头。
「逞强。」她睨他,眼角眉梢净是无言的妩媚。
他脸一热。不知怎地,在她这样的眸光注视下,他忽地有些呼吸不顺。
「真的不痛。不信妳瞧,我还能继续走呢。」他转身,试图转移注意力,可走没两步,身子便摇晃起来。
「小心!」她连忙上前揽住他。
为了稳住身子,他只得顺势抱住她。
「何必这么逞强?!」她轻斥,「我是大夫,难道还不清楚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吗?」
「我可以……做得更好。」他靠在她身上喘息,不服输的口气像个孩子。
她微微笑了。
「是妳太紧张了。」他抱怨。
「是是是,是我太紧张。」她顺着他的话道。
「妳的口气听起来不是很真心。妳不相信我吧?」他不高兴地问。
「我当然相信你。」她偷笑,「我扶你上床吧。你好重呢,我快撑不住你了。」
他却不肯动,双臂紧紧箝住她。
「怎么啦?」
「妳……别动。」他哑声道,温热的气息离她好近好近,近得足以撩动她耳上细细的寒毛。
她心一紧,一股莫名的燥热自体内深处窜起。
「你……还好吧?」
「我很好。」他紧紧抱着她。
她好软啊!与他紧密相贴的女性躯体柔软得不可思议,还有股难以形容的馨香,缭绕他鼻间。
她的发,好柔好细,擦过他脸颊,激起一阵战栗。
他应该放开她的。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该趁此大占便宜。可他放不开,这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女性娇躯,他实在放不开啊!
他喉间焦渴,干涩的唇瓣下意识顺着她的脸缘慢慢擦过。
她僵住身子,「你做什么?」
他置若罔闻,唇瓣一张,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她倒抽一口气。
这惊慌的抽气声不但没唤回他的神志,反倒令他欲望更加深沉。他探出舌尖,温柔地舔吮她耳垂。
「你、你别这样。」她全身发烫,「放开我。」她挣扎起来,大腿无意间擦过他下腹。
他呻吟一声。「别动。」他按住她的头,「拜托。」
「可是……」
「一会儿就好了。」他靠在她肩头喘气,沙哑的嗓音压抑而痛楚。「就一会儿,让我抱着妳。」
她没说话,却也不再挣扎,软软地偎着他胸怀。良久,他们只是这样拥抱着彼此,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倾听彼此的心跳。
他的心跳,好快好快啊!不比她的慢。
紫蝶轻叹,这样偎着他胸怀、倾听他的心跳,教她止不住地晕眩,像醉了一般,全身娇软无力。
为什么他要这么抱着她?他,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她……
「花信,我找到她了!」
激动的呼喊自门外传人,打破了这一刻笼罩在房内的迷咒。两人同时一震。
「是火影?」花信神情迷恫,好一会儿还搞不清楚状况,然后,他脸色一亮。「是火影!」他推开紫蝶,狂喜大喊,「他找到云霓了,他终于找到她了!」
语毕,他扶着腿,一拐一拐地步出房外。
他走得……好快!一点也不见挣扎迟疑,显见内心强烈的兴奋完全压过了生理上的痛楚。
他真的很高兴。
紫蝶望着他背影,忽觉全身发凉。
没想到仅仅只是失去一个人的体温,世界便会在转瞬间从温暖转成寒凉。
只是失去一个拥抱啊……
她茫然地想,缓缓曲拢双臂拥住自己。
第六章
云霓昏迷不醒。
她是让火影给一路抱回来的。他在一处隐密的山涧发现了她,她整个人倒卧在水里,呈昏迷状态。
为她诊过脉后,紫蝶确定她染上风寒,而且病得不轻。
她立刻烧热水,替云霓净身更衣,又开了药方请火影下山配药,针灸过后,亲自喂云霓喝药。
时过傍晚,云霓的病情已稳定许多,但仍是高烧不退。
「她还好吗?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花信在一旁着急不已。
「她需要休养。」紫蝶回答,「她现在身子非常虚弱,待高烧退去后,自然会苏醒。」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退烧?」
「你放心,我开的这帖桂枝汤能解肌发汗、调和营卫,是西方大陆的医圣张机最受人称道的一帖药方,治疗风寒疗效极佳。我估计公主约莫再服下两、三帖,病情便能好转。」
「是吗?这样就好。」听她如此说,花信稍微安下心来,「多谢妳了,紫姑娘。」
「不必客气。」
「妳忙了一天,一定累了,去休息吧。」花信温声道。
「可是公主--」
「我来看顾她。」他瞧了躺在床上的云霓一眼,目光满是说不出的爱怜。
紫蝶心一酸。「可是你自己的伤也还没复原--」
「让他去吧。」火影在一旁插口,「就算不让他守着云霓,他也一定整晚无法入睡,还不如就让他在这里亲自照看她。」
「是啊,这里让我来就好了。你们两个都去睡吧。」花信接口。
「那……好吧。」纵然满心不情愿,紫蝶仍是点了点头,随着火影步出房门,轻轻掩上门屝。
来到庭院里,晚风轻送,月色筛落梧桐叶,映在白色窗纸上,摇曳出屋内淡淡灰色人影。
她站在树下,痴痴望着那道身影。
火影瞥了她凄迷的神情一眼。「妳喜欢他吧?」
她身子一僵,慢慢转过头,迎向火影刚硬冷峭的脸庞。他依然足那副酷冷表情,只是那幽深的眼底,隐隐浮动着某种同情。
他同情她。紫蝶心里一阵凄楚。他也看出了她对花信的恋慕是无望的吧?
她低垂眼眸,「请不要告诉他。」
他静静看她,「我不认为花信会迟钝到看不出妳的心意。」
「就算他看出来了,他不说,我也不说,这件事就永远是个秘密。」她涩声道,「只要它还是秘密,我们……就能继续当朋友。」
「妳不觉得这样的友谊很痛苦吗?这样待在他身边,看着他爱慕另一个女人,妳不觉得难受吗?」
「是很难受。」她坦承,脸色苍白。
「那妳还--」火影蹙眉,不明白她的心思。
「总比见不到他好吧。」紫蝶仰起头,对他静静地笑。
那笑,幽静而恬淡,其间却蕴藏着坚强与勇敢。
火影不由得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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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在云霓床边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晨,当紫蝶端着早膳和汤药进房时,他仍维持着和昨晚一样的姿势。
「你累了吧?」她心疼地细瞧他发红的眼,「吃点粥吧。我来喂公主喝药。」
说着,她扶着他坐到桌旁,然后又回到床畔,探手为云霓诊脉。
「她怎样了?」花信哑声问。
「脉象平稳。我想她很快就会醒来了。」
「太好了。」他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紫蝶起身来到桌前,捧起药碗,「你快吃吧。」
花信颔首,刚想拿起筷子:心念一动,问道:「妳呢?妳吃过了吗?」
「我不饿,」她坐在床畔,舀起一匙汤药吹凉。
「不饿?」他皱眉看她,「妳不舒服吗?」
「没事。」
「真的没事?」他仍不放心。
「真的没事。」她点头保证,樱唇微扬,「你快吃吧,我喂公主喝药。」
「好吧。」花信这才举箸用膳。
他一面用早膳,一面看她喂云霓喝药。喂食的过程中,因为云霓仍昏迷未醒,药汁频频溢出唇畔,她细心地一一拭去。
花信看着,不觉感动。这体贴入微的小动作,正显示了她是多么温柔和雅的一位姑娘。
这么好的姑娘,不知她的未婚夫婿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性格端方、学养丰富吗?娶了她后,会深情待她吗?
他思绪茫茫,恍惚间,一阵细微的呻吟声掠过他耳畔。
「嗯--」
他一惊,湛眸射向停止喂药的紫蝶。「那是……什么声音?」他口干舌燥,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她深深看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公主似乎要醒来了。」
「真的?」花信一震,先是不信,随即大喜。他急急起身奔向床畔,「云霓,云霓!妳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是花信啊!」
「嗯--」响应他的,仍是沙哑而压抑的呻吟,片刻,那浓密如羽的眼睫才微颤着展扬,露出一双迷蒙眼眸。
花信喜不自胜,双臂揽住云霓的纤肩,「妳终于醒来了!妳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头痛。」她哑声低语,颦眉抚额。
「很痛吗?忍着点,妳染了风寒,要多休息,休息过后应该就会不痛了。」他柔声抚慰她。
她没说话,眼睫下停褐动,神情恍惚,彷佛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过了许久,她眼神才逐渐转趋清明,可紧接而来的却是仓皇,她往后蜷缩身子,似乎有意躲开他的碰触。
这奇特的反应令花信皱起眉头,「妳怎么了?云霓。」
她愣愣看着他,「你--」
「我怎样?妳想说什么?」他体贴地俯下身静听。
「你……是谁?」
微弱的问话如落雷,狠狠击中花信胸口。他僵住身子,惊愕地望向云霓苍白的容颜。
「我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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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不认识他。
不认识花信,也不记得火影,当然,也对紫蝶毫无印象。
她失去记忆了。
「我是海珊瑚。」
她坚持自己不是云霓,更不是什么公主,她是海珊瑚,一介平民。可问起她的身世来历,她又说不明白。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是海珊瑚,不是云霓。
「怎么会这样?」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花信难以接受。
「可能是后脑勺受到撞击的关系。」紫蝶颦眉,「我刚刚检视过她的头部,她后脑勺有个凸起,应该是撞伤的。」
「妳是说她在跌落溪涧之前,可能撞到岩石之类的硬物吗?」
「应该是这样。」
「这样会让一个人失去记忆?」火影怀疑地插口。
紫蝶点头,「人的脑部掌管记忆,若是受到严重冲击,确实可能失忆。我在西方大陆也曾见过几个类似病例。」
「这记忆会恢复吗?」火影问。
「也许会,也许不会。有些人只是短暂失去记忆,过一阵子就恢复了,但也有人过了许多年,仍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云霓会是哪一种?」
「我不确定。」
火影哑然,转头望向花信,就见他紧紧握拳,表情阴暗,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气氛僵凝,好半响,三个人只是各自默默沉思。
终于,花信开口打破沉寂--
「一个人失去记忆,有可能连过去学习的一切也跟着忘了吗?」
紫蝶一怔,「什么意思?」
「我刚刚跟云霓谈了一会儿,发现她不但忘了自己是谁,连以前我教她的一些东西都忘了。」他低声道,「她记不得任何一首诗词曲赋,连千樱国的一切都毫无印象,更别说对宫中与邻国情势的掌握了。」
听他这么一说,火影脸色也为之一变,「你的意思是--」
花信咬牙,「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担负起公主的重责大任。」
这下糟了!两个男人交换一个意味深沉的眼神。
「等等,你们是什么意思?」紫蝶不明白,「就算公主一时半刻不了解状况又如何?以后可以慢慢跟她说啊!就算她真的忘了以前学的东西,也可以慢慢再教她学会的。」
「也许吧。」花信叹息,「只可惜我们没那个时间。」
「为什么?」她仍是不解。
「因为再过半年,云霓就满十八了,也是她预定登基之时。」花信沉着脸解释,「一旦她失忆的消息传开,势必引起宫廷内一阵骚动,文武大臣将怀疑她是否有能力担负起女王的责任,风劲更不可能将王位交给这样的她。」他眼色更加阴暗。
「你是说……」听懂花信语中的暗示,紫蝶神情跟着紧张起来,「摄政王可能起兵叛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