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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花怜蝶 page 12 作者:季可蔷

  「妳们在这儿做什么?」他口气冷淡。

  「我们……只是送茶点来给紫姑娘。」宫女惶惶不安地回应。

  「是吗?」他冷冷挑眉。

  两名宫女僵着身子,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下去吧。」他总算袍袖一拂。

  两人如蒙大赦,仓皇退去。

  「你怎么了?怎么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紫蝶起身,蹙眉凝睇他,「你知不知道你吓着她们了?」

  「妳没事吧?」他没有回答,反倒关切地问她。

  「我?」她一愣,「我没事啊。」

  「这些下人谁敢对妳不敬,妳尽管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嗄?」紫蝶恍然,忽地明白了。「你该不会是听说了昨天的事吧?其实出没什么,我想她们不是有意--」

  「不用帮她们辩解!」他不耐地挥手制止她,「她们是罪有应得。」

  「哦。」她吶吶地住口。

  他深深望她,良久,才温声道:「我希望妳过得好,紫蝶,我不许任何人欺负妳。」

  「呃,谢谢你。」紫蝶脸颊一烫,这般柔情款款的话语教她心神一阵激荡。她直觉伸手捧住心悸的胸口,仰起头,正想对他微笑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她身子一凛。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她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自喉间逼出话语。

  他默默看她,不语。

  「你、你说话啊!」她白着脸瞪他,气息急促,「你怎会……你都知道了吗?」

  他缓缓点头,凝定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她一震。

  「我知道妳是谁了。」花信黯然道,「昨天,我听见水月这样叫妳……原来妳就是爹替我许下的未婚妻--紫蝶。」

  紫蝶。这两个宇从他口中吐出来,像有着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一眩,身子一晃,不意撞翻了桌上一盏清茶,瓷杯落地,碎成片片。

  「妳没事吧?」他急忙展臂扶住她虚软的身子。

  「我……没事。」她强作镇定,声嗓却无法不沙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她,语气隐含责备。

  「我能……能怎么说?」她涩涩苦笑,「你根本不记得我。而且你也表示得很明白,你并不想要这桩婚事。」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了?」他急急否认。

  「你不必说,我懂。」她抬起头,凄然望他,「我不是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真心吗?」

  他哑然无语。

  「你不必因此愧疚,这没什么。」她柔声道。

  「怎么会没什么!妳是我的未婚妻啊!」他懊恼地低咆,脸色忽青忽白。

  「我们已经说好了,只当朋友。」

  「可是--」他瞪视她,不敢相信她能以如此淡然的态度看待此事。「妳一点都不怨吗?紫蝶,就算我对妳无情,也该有责任--」

  「我不要你负责任!」她打断他,原本平静的面容霎时激动起来,「我不要一个因为责任感而娶我的男人,我要……我要……」

  她要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啊!可他不能给她,他没法给她。

  她哀伤地瞧着他,心窝一阵阵发疼。

  风起了,枫叶片片飘落,一办红叶飞上她肩头,无声地停栖。

  花信震颤地看着她。这个女子,这温柔又倔强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爹为他指婚的对象。

  爹告诉过他,他小时候很喜欢她,老爱追着她玩。可他却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小女孩,她生得俏丽可爱,很讨人喜欢。

  可究竟为什么他会那么喜欢那个小女孩,他已经忘了。

  这些年来,他似乎未曾思念过她,反倒是活泼俏丽的云霓进占了他心房。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跌落池塘的事?」紫蝶忽然问他。

  他茫然摇头。

  「那池塘大概就跟这个一般大吧。」她伸手指了指凉亭下的碧塘,「那天,你在池畔钓鱼。」她低声道,眼神凄迷,深陷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他愣愣望着她。

  「我悄悄地从身后接近你,想推你下水,可没想到,反而让你给一把推下去。」苍白的菱唇自嘲地一牵,「你那时候好焦急啊,赶忙下水把我给捞上来。我喝了几口水,不停呛咳,身子又冷得直发抖,你便一直紧紧抱着我,一面拍抚我,一面道歉。你说,小蝶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说,别怕,我会一直抱着妳,妳不会冷的,不会有事的……你真的好着急呢,比我这个差点溺死的人还要害怕……」

  回忆让她脸上凄楚的线条柔和了,她唇角浅抿,几乎像是微笑着。

  她怎能露出如此甜蜜的表情?花信胸口一闷,如遭重击。

  她这种表情,就好像她想起的是多么幸福的回忆!

  「紫蝶。」他唤她,语气有些不确定。

  「你一定都忘了,对不对?」她忽然问他。

  他无语。

  「我知道你都忘了。」她幽幽道,「一直记得的只有我一个。」

  他悄悄收握拳头,「妳怎能……记得这么清楚?」

  「有些事,只要你常常去想,就会愈来愈清楚。」她苦涩低语,「其实我本来也不记得这些了,偏偏你十年前无意间救了我,唤醒了我的记忆。」

  因为爱上了他,所以关于他的一切便忽然在她心上活了过来,不论多久以前的细节,都是那么栩栩如生。

  她的心,烙上了属于他的记号,从此便不再受自己左右。

  她痴痴凝睇着他。

  「紫蝶!」他忽地展臂,紧紧拥住了她。「我该拿妳怎么办好呢?我对不起妳,真的对不起妳,我--」

  「别说了。」她柔柔制止他,「我都明白,别说了。」

  花信心一扯,不敢看她,只得撇过头,看着池塘里映出的纤秀倩影。

  风起枫叶零,水清见玉影。

  她其实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啊!他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

  他深吸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串细碎跫音急奔而来,跟着,是一道惊慌失措的声嗓--

  「不好了!公子,公主她……晕倒了!」

  花信悚然一惊。

  第九章

  一听说云霓晕厥,花信和紫蝶立刻赶往公主的居处「凤凰宫」。

  进了寝殿,只见云霓躺在纱帐里,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似雪。

  「怎么回事?」花信问侍立床侧的宫女。

  「小的……也不知道啊。方才摄政王来过,公主送走他后,忽然就晕厥了。」

  「传了御医没?」

  「御医跟医女方才来过,公丰却不肯让他们看诊,坚持要找花公子跟紫姑娘过来。」

  「这样啊。」花信颔首,手一挥,「妳们退下吧。」

  「是。」

  宫女们都退下俊,紫蝶坐到床畔,拉起云霓的手腕,细细诊脉。

  「怎样?」花信关切地问,「她还好吧?」

  「没事。」紫蝶朝他安抚一笑,「脉象正常,只是身子略微出汗,大概一时紧张过度,又或者今日进食不正常,才会晕厥吧。」

  「是吗?」花信蹙眉,俯下身子,「云霓,妳还好吧?」

  「嗯。」云霓点点头,声嗓听来虚弱。

  「妳是不是没好好用膳?嗯?」

  「不是的。」她摇头,缓缓扬起眼睫。

  花信一震,那美丽的眼眸里竟蓄着晶莹泪水。

  他急了,赶忙握住她的手。

  紫蝶同样吓了一跳,起身让位给他。

  「妳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他来过。」

  「妳是说风劲吗?我听说了。」

  「他问我--」云霓眨了眨含泪的眼,颤着唇,彷佛很不容易说出口。

  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花信心一紧,「妳慢慢说,他问了妳什么?」

  「他问我……真的是云霓吗?还问我是不是假扮的?」

  「什么?!他这样问妳?」花信震惊,「那妳怎么说?」

  「我当然是极力否认啊!我还问他为什么开这种玩笑,是不是故意捉弄我?」

  「他信了妳吗?」

  「我不知道。」云霓摇头,「他的眼神好复杂,我看不懂,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我。」

  花信没说话,皱眉沉吟。

  「你说,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花信。」云霓忽地起身,急切地问他,「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让他抓着了把柄?他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不是真的公主了?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别激动,云霓,别紧张。」花信舒展眉宇,温声安抚她。「他还没确定呢,只是怀疑而已。」

  「不!你没看见他的眼神,好可怕!好阴森!」云霓喘息道,「每次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都好慌好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真怕……真怕有一天他发现我是假冒的--」

  「妳当然不是假冒的!」花信打断她,「妳就是公主,相信我。」

  「真、真的吗?」相较于他的肯定,云霓显得不太确定,「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方才他走了以后,我拚命想,想得头好痛,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啊!」她痛苦地抱着头。

  「别想了,云霓。」花信拥住她,轻轻拍抚她颤抖的背脊。「现在想太多也没用。妳刚受了刺激,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说着,他扶她躺下。「妳躺着,我让人煮碗清心安神汤给妳喝,助妳安眠,好吗?」

  「好。」

  「别哭了。」他展袖替她拭去颊畔泪痕,「瞧妳,哭得眼睛都红了,妳以前不会这样的啊。」他劝她,神态温和。

  紫蝶在一旁默默看着,一股酸苦猝然袭上胸口。她别过头,不想看这令她心痛的一幕。

  可花信偏偏还要唤她,「紫蝶,麻烦妳命人熬碗清心安神汤送来好吗?」

  「哦,好。」她咬紧牙,深吸一口气,强自逼回窜上眼眸的泪雾,然后侧过头,朝他送去一抹浅笑。「我马上去。」

  「谢谢。」

  她点点头,正欲离去,眼角却瞥见躺在床上的云霓唇角微扬,那弧度看来怪异而诡谲。

  她在……笑?

  紫蝶一愣,定晴细瞧,那笑痕却如云烟,转瞬间消散无影。

  是错觉吗?她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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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慰云霓睡下后,花信偕同紫蝶步出寝殿,两人默默走过凤凰宫美丽的花园,皆是无语。

  夜深了,宫女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灯火随着步伐一阵阵晃动着,正如两人不安稳的心。

  坐上马车后,两人回到花雾宫,花信送紫蝶回到枫叶居,却踌躇不愿离去。

  紫蝶叹息,屏退闲杂人等后,邀花信在凉亭里坐下。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她哑声问。

  「妳呢?」他不答反问,「妳没话跟我说?」凝定她的眼神深幽复杂。

  「你……要我说什么?」

  「实话。」简洁两个字,蕴含深刻意味。

  她呼吸一紧。

  「是妳吗?」他沉声问。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颤着嗓音,双手悄悄扯着裙襬。

  他是不是在怀疑她?

  「是妳说出去的吗?」他继续问,不肯放过她。

  「什、什么?你说什么?」

  他深深望她,「妳跟水月交情很好,对吧?」

  她点头。

  「妳们怎么认识的?」

  「在西方大陆。」她低声道,「那时候我在那儿学医,她也过来研究草药,有一回她上山采药,不小心摔伤了,是我救了她。」

  「所以妳们就变成朋友了?」

  「嗯。」

  「妳知不知道,水月跟风劲走得很近?」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他步步进逼。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忽地抬眸,气苦地瞪他。

  「我想说什么,妳心里明白。」他淡道。

  「我不……我不明白。」

  他嘴角一撇,「妳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懂?」

  他果然怀疑她!到现在,他还是不信任她。

  紫蝶闭了闭眸,心窝,在此刻被彻底掏空。

  「你以为是我泄的密,对吗?」她幽幽问,「你以为水月来问我,我就什么都跟她说了,对吗?」

  「我不得不这么想。」他漠然回应,「否则为什么时机那么巧?水月昨天来找妳,今天风劲就怀疑起云霓。」

  「她找我,只是想看看我住的地方,顺便邀我参加雪祭。」

  「只是这样而已吗?」

  「你还是不信任我。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我会为你守住这个秘密。」她凝望他,表情沉沦。

  那样的神情震动了花信,他蓦地有些狼狈,「我只是……想问明白而已。」

  「你想问明白吗?好,那我就告诉你。」紫蝶唇角一扬,微笑淡冷,「昨天,水月是试着向我打探公主的情况。」

  「她果真问过妳?」花信一惊,不觉拉高声调。

  「不错,她是问过我。」紫蝶坦承。

  「那妳怎么说?」

  「我怎么说,你不是早猜到了吗?」她冷漠反问。

  他一窒。

  她定定望他,好片刻,唇畔的微笑从清冷慢慢转成凄凉。

  「我什么也没说,花信,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泄漏你要我保守的秘密。」

  「妳……真的没说?」

  她摇头。

  他又误会她了?他一怔,胸口漫开愧悔之意。

  她静静看着他,「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水月。」

  「嗄?」他一愣。

  「水月对我,比你对我好上千百倍,可是我却欺骗了她。」她看着他,眼眸一点一点泛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却对她说了谎。」

  「紫蝶--」

  「为了守住对你的承诺,我欺骗我最好的朋友,我等于是……背叛了她,你懂吗?」迷蒙的水雾,在她瞳底氤氲。

  他震颤不已。「对不起,紫蝶,我……真的很抱歉。」他踏步上前,懊恼地拥住她,「是我不好,不该怀疑妳。」

  她漠然推开他。「你总是向我道歉,一次又一次,你一直在向我道歉。」

  「我……」他惶然望着她,她苍白而倦怠的神态震撼了他。

  为什么她会是这样的表情?就好像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想在乎了。

  「到此为止好吗?」她在泪眼迷蒙中对他微笑,「我觉得好累了,你放我走好不好?」

  他心跳一停。

  「我答应你,永远不会泄漏这个秘密,宁死也会守住它。这样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恳求他?

  「我想,我当不了你的朋友。」泪水,无声滑落那烙着火痕的脸颊。

  他胸口一痛,颤着唇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很努力想说服自己,要自己想开些、大方些,就把你当个朋友,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她停顿了下,探手自袖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交给他。「这个还你。」

  他愣然接过,揭开那包覆的方布,发现里头竟是一支发簪。

  「这发簪叫『蝶恋花』,是你送我的。」

  是他送她的?他眨眨眼,看着金花上那只小巧的玉蝴蝶,呆了。

  「我想,你一定也忘了吧?」她说,淡淡地笑。

  初雪,在悄无声息间静静飞落,剔透的雪花沾上她的颊,迅速融成一片漫漫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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