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高阶警官问道:“你没看清楚那人的脸?”
“噢,他戴著头罩,就是一般人冬天戴著御寒的那一种,好像只露出两个眼睛,是 他逃出屋外后,我才匆匆瞥见的!”
警官又疑惑地问:“你确定,是在他出去时,才触动了警铃,而进来时却没有?”
禾珊一脸冷静地说:“对!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因为屋内的保全系统设定后,只要 一打开可以进出屋内的门窗,警铃马上就会警,而在他逃走之前,屋内的门窗都是密闭 的!”
警官双眉一皱,颇觉棘手。
“你是说,他并没有打开门窗就进来了?”
“我当然并不是这么说,我是说我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
警官对禾珊的细心颇感刮目相看地微笑道:“唐太太,你很镇定,也很细心!这座 房子里,有没有门窗是没安置上保全系统的?”
伟生急忙插了一句说:“没有。只有几面小型的通风窗,但是外面加装了铁窗,是 固定的,对一个大人来说,也钻不进来!”
“那就奇怪了!”
警官百思不解,便遣了人到屋外四周去巡查,剩余的人员,便在客厅做著地毡式采 集指纹的工作。
玛莉端来了冷饮,一干人都站著喝,怕一坐上沙发会破坏了闯入者不小心留在皮沙 发上的指纹。
伟生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真搞不懂,既然已经偷去了这幅画,为什么又大费周 章地把它送回来?”
历练精干的警官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瞅著壁上的画说:“那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可能,是因为最近的媒体大肆报导有关这幅名画失窃的消息,这可能对偷窃者形 成一股巨大的压力,不管能不能将这幅画偷渡出台湾,只要想脱手卖出,一定会遭到追 查,干脆又把它送回来!”
伟生沉思般地说:“这倒是很有可能。”
但是禾珊却提出不同的看法:“可是也有人宁愿不卖,自己收藏的啊!”
警官向禾珊投以钦佩的眼神,笑答:“唐太太,你大概可以去当侦探了,你的疑问 没错,那也同时构成第二种可能性:偷画的人想自己珍藏,而为了掩人耳目、息事宁人 ,便送回来一张伪制品,不过警官又趋近了壁炉旁,仰面对画一阵审视,良久他才接下 去说:“不过,这幅画看得出来是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看起来是真迹;若是假的,在它 失窃的一个月时间内,要复制一幅这么细致、繁复的画,似乎不太可能,除非是事先复 制好的。但是为什么要等一个月后才送回来?”
警官绞尽脑汁思考著,然后问道:“这画有人可以鉴定真伪吗?”
禾珊脱口答出:“原画者!警官,您上次也见过面的江先生,他人还在台湾!”
“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可以马上联络他吗?”
禾珊面有难色地说:“现在太晚了吧?他家里还有老人和小孩,鉴定画的事,天亮 再说也不迟!”
从禾珊的口气听来,她似乎对江寄鸿家中情况很了解,伟生向她投来满怀醋意的目 光。
警官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便不轻不重地问:“你们好像跟江先生很熟?”
禾珊乎静地说:“对,他是我先生的老同学,而且现在他在替我作画。您自己看吧 ,就是现在壁炉旁画架上那幅!”
警官以一种欣赏的态度走近画架,望著那画布上未完成的人物肖像片刻,突然却蹲 了下来在地上一阵摸索,头也没抬地问道:“唐先生,你们家这壁炉有在使用吗?”
伟生不明就里,只嗫声答道:“有,只有冬天烧点木材。”
“这么说,有烟囱啰?”
“有……”
警官突然向大厅内的一名警员命令道:“叫外面的人员先进来,我想我知道那名闯 入者怎么进来的了!”
禾珊愕然地问:“从烟囱下来?”
伟生摇著头说了一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警官面色凝重地向唐家夫妇说:“这种身手太高明了,而且居然没在地毡上留下脚 印,只是不小心掉了一些烟灰,看来这案子很麻烦,我们面对的可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国际窃盗集团!”
当这恐怖的字眼一说出,伟生不禁蹙紧了双眉,仍不敢置信地一连摇著头。
然而禾珊却有她自己的疑惑,毕竟她和那人面对面接触过,虽然在黑暗中,她仍有 种直觉,几乎可以有百分之百把握地感觉到:那个人并不会伤害她,也不是什么危险人 物,甚至还有种她说不出的什么东西存在?!
国际窃盗集团?有可能吗?
也许特殊训练过的专业窃贼,一向只对物而不伤人的,这也说不定!
禾珊不觉打了个哆嗦,将两臂交泡在胸前沉思著。
翌日早晨,当寄鸿接到唐伟生的电话之后,便马上赶到唐家别墅。他到达唐家时, 警方人员也早已在场,准备作案情证明记录。
“月光夜宴”被从墙壁上取下来,警方先拍了几张存档照片,然后出寄鸿亲自鉴定 。
寄鸿仔细端详了五分钟,便说:“这是我画的那一幅没错!”
警官表现出讶异神情地急问:“这么快你就能确定?”
寄鸿的语气中,似乎透著一丝不耐烦,他直直地瞪看著警官说:“是不是我自己画 的,我怎么会不清楚?”
警官感到些微尴尬地说:“是,江先生,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伟生则显得心有旁惊,他喃喃地说了句:“这样一来,我得去通知保险公司了。”
警官按著向唐家夫妇道贺著:“恭喜你们物归原主!我想,这件失窃案很快就可以 结案了,但是我们警方将继续追查,看是不是有国际非法集团牵涉其中?”
寄鸿随即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得先走了!伟生,你可得要有心理准备,马上你 又要成为新闻媒体焦点了。”
伟生堆满一脸皮笑肉不笑,一连说:“是、是!寄鸿,谢谢你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
“什么话?老同学嘛!”
伟生看起来心机满腹,他转向禾珊说:“禾珊,你送一下寄鸿,我跟警官作笔录。
”
待走出到门口,禾珊替寄鸿按开了安全大门,寄鸿才满面喜色地说:“这个星期五 是蓓雅的六岁生日,晚上你可以过来吗?”
禾珊迟疑地望了屋内一眼,半是自嘲地说:“你不会希望我带我先生一起去吧?”
寄鸿的神色一黯,急说:“如果你认为……”
禾珊微笑地打断他说:“放心!他受不了小孩的,我自己一个人去!”
寄鸿喜出望外,兴奋得像个小男孩。
“好!那我们星期五晚上六点见!”
她给他一抹坚定的眼柙,寄鸿这才喜不自胜地离去。
望著他离去的背影,禾珊怔忡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合上大门,踱回屋内。
她真希望她和伟生的婚姻,也能像“月光夜宴”那一幅画一样,尽早能有个了结!
第七章
淡橘色的夕阳仍盘桓在西边的天空上,氲氤成一片柔和的霭气,逐渐向一天的忙碌 告别。
夏风向晚徐徐,在燥闷拥挤的台北市交通巅峰时刻,冲淡了不少乌烟瘴气。
禾珊坐在计程车后座里,车窗拉下了一半,在车水马龙中望向芸芸众生穿梭来往, 但感人生苦短,悲欢离合,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方寸之心,有时人仍感觉狭窄,真是不可思议。
她手上抱著刚从书店里买来的一套儿童丛书,包装得相当精美,是准备给蓓雅的生 日礼物。
儿童书里的童话故事,过程或有曲折,但结局总是那么快乐美好,相映人生现实之 中的丑恶和勾心斗角,神话也只是遥远的神话,令人倍加珍惜儿童的纯真无忧。
她直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小孩,男孩女孩都一样好,但是跟伟生的婚姻又是如此地 无奈难堪,她倒不愿让一个无辜的纯真生命降临人世,跟著她一起受苦受难!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但是为什么苦痛、不如意又特别地磨人漫长?
这一切阴霾晦气,又将到何时才能拨云见日?
这是她第一次到寄鸿的家,她知道江伯母也住在一起,这一趟拜访,还真怕江伯母 会不会对她有所误会,毕竟她仍是个有夫之妇的身分。
她将寄鸿抄的地址纸条交给计程车司机,半个小时后,车子已停在一条僻静巷口, 是一片公寓住宅区。
她找到了楼号,按了门铃,对讲机上传来奇鸿迫切热烈的声音。
“禾珊,直接上三楼来!”
她进了公寓公用大门,然后登进电梯,一颗心不知怎地卜卜狂跳起来。
出了电梯,寄鸿已漾满微笑地依在门口瞅著她:“好不好找?”
“还好,不是我找的,是计程车司机找的!”
“你快进来吧!我都被我女儿问得烦死了!”
“问什么?”
刚进门来,寄鸿还来不及答话,坐在沙发上抱著一只绒毛沙皮狗在看电视卡通的蓓 雅,马上站到沙发上嚷著:“PAPA,她是不是你说的漂亮阿姨?”
寄鸿抱起蓓雅,两人用鼻尖顶著、香著。
“对!你现在看见了吧!PAPA没骗你!来,快叫人呀!”
蓓雅童声稚气地开心大喊:“漂亮阿姨!”
禾珊被喊得既窝心、又尴尬,忍不住娇羞她笑瞪了寄鸿一眼说:“你跟她讲我什么 啊?”
寄鸿只是笑而不答,小蓓雅却抢著说:“PAPA说你很漂亮,又很爱小孩,一定会给 我带个大大的礼物!”
寄鸿窘困不已,一边笑闹地呵著蓓雅的小肚皮说:“要你多嘴!大嘴巴!”
禾珊第一眼便爱上小蓓雅,她连忙把礼物递上。
“蓓雅,这是阿姨送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哇!好大一个!PAPA,现在可以打开吗?”
寄鸿从蓓雅手上接过礼物,然后轻拍了她屁股一下,忍住笑说:“不行!等一下切 蛋糕再打开!”
这时在厨房里张罗著晚餐的江母,听到了客厅里一片欢笑声,便抽空走了出来。
“楚小姐是不是?欢迎、欢迎!”
禾珊迅速地望了寄鸿一眼,他正装得若无其事,他怕她感到尴尬,竟没说出她已婚 的身分,她不禁为他的细心深深感动。
“伯母您好!我叫禾珊,喊我名字就好!”
“禾珊,好名字!来,禾珊,你坐喔,我去厨房忙,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我来帮忙好了!”
禾珊已放下手中皮包站了起来,江母却阻住她笑说:“暧,不用不用,你坐就好了 ,我手脚很快!”
江母又旋进厨房去了!在长沙发上,寄鸿和禾珊各坐在小蓓雅一旁。
禾珊捏著蓓雅的小手,一面爱怜地抚著小女孩的秀发,她嗫嚅地问了寄鸿一句:“ 你没跟伯母说起?”
寄鸿深情不减地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暂时别让她知道,她很明理的,以 后我再慢慢跟她解释!”
“以后?”
他说得玄机暗藏,她则听得泫然不已,她和他会有个“以后”吗?他说得那么自信 有把握,好像眼前的阻碍都不算什么,而她除了感动之余,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寄鸿见她沉吟不语,连忙又故意岔开话题说:“吃饭前,想不想先喝点什么?”
“不用了。”
蓓雅不甘被冷落,马上抓著禾珊的手摇晃著说:“阿姨,我爸爸有个画室耶!他会 画很多漂亮阿姨的图画哦,我现在还不会,但是等我长大就会了!”
禾珊忍不住亲吻著小女孩的脸颊笑说:“真的啊?蓓雅也喜欢画图啰?”
“对啊!我在幼稚园有画,我拿给阿姨看!”
小女孩已经兴奋地跳下沙发,往房内奔去。
“蓓雅,你别吵阿姨嘛!”
寄鸿的话根本没发生作用,他苦笑地摇了摇头,眼神又和禾珊不期而遇,很快地, 两人又像在逃避什么似地躲了开去。
“她今天刚满六岁?”
“嗯,最麻烦的年龄!”
禾珊笑瞅著他,揶揄道:“现在就嫌麻烦?等以后变成青少年,也会交男朋友的时 候,那怎么办?”
寄鸿夸张地作了个鬼脸,半认真地说:“她交男朋友,我陪著去约会啊!”
他的话把禾珊逗得笑出声来。
“阿姨、阿姨!你看!”
蓓雅手上拿著一张图画纸,兴高采烈地奔回来。
“哇!好漂亮喔!这是一朵大大的花吗?”
禾珊亲匿地和蓓雅靠著头,一起看著图画。
“不是啦!阿姨好笨哦!这是一块大比萨饼!”
寄鸿马上笑骂著说:“咦,怎么可以说阿姨笨呢?你看阿姨要伤心得哭了!”
蓓雅马上放下图画,搂著禾珊,一面用手抚著她的头,一面以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说 :“噢,阿姨别哭喔!阿姨不笨!蓓雅大嘴巴!”
面对小女孩的天真烂漫,禾珊爱怜不已地又将蓓雅泡在怀里。
“爸爸骗你的,阿姨没有哭!蓓雅最乖了!”
“阿姨,你是不是因为是大人,所以不会哭?”
禾珊摸著那张无邪的小脸,耐心地柔声说:“大人伤心的时候也会哭啊!”
“那大人都是怎么哭?”
一句话问得禾珊语塞苦笑,寄鸿连忙解围道:“好了!蓓雅,问太多问题了!”
两个大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爆出笑声。
“禾珊,你对小孩真有耐心!”
“小孩子这个年龄,对世界还充满了好奇,当然问题特别多,大人们应该耐心教育 ,而且要不厌其烦,帮助小孩学习更多正确的知识才对!像你啊,别因为答不出来,就 叫小孩别问,这对小孩是不公平的!”
寄鸿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告饶地说:“好、好!我承认错误,那以后蓓雅就交给你 了!”
一句话说得看似云淡风清,然而似乎又有弦外之音,禾珊不禁黯然下来。
蓓雅不懂大人世界的纷乱纠葛,只天真地说:“那以后阿姨可以带我去儿童乐园!
”
寄鸿看出禾珊的心事,便刻意冲散尴尬地向蓓雅说:“你呀,最调皮了!有阿姨, 就不要爸爸啦?”
适时江母将饭菜端上饭桌,一面招呼道:“来,吃饭了!快!禾珊,来,别客气啊 :”
蓓雅开心地欢呼起来,一手拉著禾珊往餐桌走去。
“我妈的手艺是一流的,禾珊,你要多吃一些喔!”
寄鸿温柔地替她拉开了椅子。
“伯母!一起来。”
“好、好!蓓雅来跟奶奶坐,不要吵阿姨!”
才没多久,蓓雅却已腻著禾珊了。
“不要!我要踉阿姨一起坐!”
这看起来就是一幅标准的天伦之乐画面,看见蓓雅和禾珊的交心亲近,寄鸿内心不 禁感慨万千。
他不停地为母亲、禾珊和蓓雅舀汤夹菜,餐桌上一片和乐融融的甜蜜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