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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夜宴 page 2 作者:舒小灿

  其实,这也是禾珊希望的,因为两年的婚姻生活,带给她的是难以启口的痛苦唐伟  生是个事业心重、而性欲又特别强的男人,他常常对她索求无度,而且喜欢在床第之间  玩点什么花样怪招,她从小生长在书香环境,礼数教育的观念又特别浓,对伟生的这种  “特别嗜好”,她只感到恶心和心力交瘁!

  唐伟生发达了之后,禾珊也心知肚明他在外头声色场合玩些什么把戏,她倒宁愿不  闻不问,好让自己图个身心清静!

  玛莉替她端来了咖啡,她一手接过,一面两眼仍盯著电视新闻报导。

  “太太,要不要给先生留饭菜?”

  禾珊懒懒的,连眼都没抬地应道:“不必了,先生回来又不知道几点了!”

  “噢,我知道了。”

  禾珊又想起什么,便喊住正欲退下的玛莉问道:“我下午出门时,先生有没有打电  话回来?”

  “没有。太太有事吗?”

  “没事,你去忙吧:”

  玛莉又走进了厨房,禾珊啜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这个家,包括玛莉在内,一共才三个人,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味。

  禾珊也想过怀孕的事,但是她又心想,她自己已经够不快乐,怎能又让个无辜的生  命降临世间?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她究竟有没有爱过唐伟生?

  她很怕去深究这样的问题,伟生对爱情的定义,是以赚的钱多寡、和物质生活的富  足丰裕与否来定量的,虽然如此,她仍可以感觉到:伟生是爱她的,只是方式不对!

  至于她自己呢?

  她不愿去知道答案,她只是让自己不忙的生活,用各种忙碌的事情来填补起来。

  一个星期里,她有三天去跟一位知名的老师学水彩画,有两天去女子健身中心,她  去学日本插花,去跳韵律操,还排出固定的一天晚上,和妇协会里几名跟她情境相似的  阔太太吃饭、喝茶。

  但是,她仍觉得空,心空。

  禾珊叹了口气,很怕自己就这样过了一生,但是生活一成习惯步调,地似乎连挣扎  的心力都没有!

  她目光茫然地盯住电视萤幕,新闻正在播报一名名声享誉国际的旅法画家返国的消  息。

  “旅法画家江寄鸿表示,他将在三天之内举行记者招待会,回答任何有关他绘画生  涯的所有问题,然而目前许多人最关心的事,却是有关他和法籍妻子离婚的传闻。”

  播报新闻的平板声音,流贯入禾栅的耳中,她倒没提起什么特别的兴趣,只是有那  么一秒钟之久,镜头带过画家江寄鸿的脸,他手上抱著一名可爱的小女孩,而他的脸上  寒光透现,态度并不是很好。

  禾珊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画家是什么来头?这么大的脾气和架子!?

  江寄鸿?好熟稔、好特殊、又好诗情画意的名字,禾珊思索著,她肯定是听过这名  字的,而且似乎有一种地想不起来的关联,究竟是……她正努力思索征忡之际,身旁茶  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震了一下,定过神来伸手去接。

  “喂?”.

  “禾珊啊?快!快看新闻报导!”

  她听出是好友潘晨的声音,潘晨八成又要她看什么刚采访到的新闻画面,而担任记  者的潘晨又露倜脸什么的!

  “潘晨,我正在看哪!又没看见你……”

  电话另一端却传来她兴奋万分的语气,直嚷道:“看我干嘛?看你最欣赏的画家江  寄鸿啊!他回国了,真是名不虚传,他长得有够酷,帅呆了!”

  个性乐观开朗,和禾珊同是二十八岁,而却仍是小姑独处的潘晨,一连迭像机关枪  扫射著。

  “我看到了!只是,好奇怪!一下子又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

  潘晨先是一阵大呼小叫,然后夸张地说:“我拜托你好不好?禾珊,你是不是提早  得到老年痴呆症?你现在转头看你家客厅里那个大壁炉,然后再往上看一点点……”

  经潘晨这一提醒,禾珊才恍然大悟,她两眼不禁盯在壁炉上那一幅题名为“月光夜  宴”的油画上。

  “啊!就是他!?江寄鸿!法兰尼.江!?”

  “对啊!你不是说,你每天闲著无聊,就专门盯著那幅画发呆?哪,我告诉你噢,  现在只要是签上法兰尼.江或江寄鸿这法文、中文两个名字的画,价值都至少在数十万  、上百万以上新台币哪!”

  禾珊没把潘晨的话听进去,她两眼仍盯著「月光夜宴”,喃喃如呓语地说:“就是  他?想不到他那么年轻!”

  “禾珊,你在嘀咕什么?”

  她一回神,连忙又接说:“没、没什么:你就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这个啊?”

  潘晨满含促狭的声音又传来:“这还不够啊?你们家那一幅“月光夜宴”听说是江  寄鸿早期末成名前的作品,依那样的尺寸来看,现在拿出去卖的话,至少值个一、两百  万呢!”

  禾珊对画苦笑了一下,迳说:“唐伟生怎么舍得卖?这是他附庸风雅的收藏艺术品  中,最珍贵的一件,他每次在家开宴会,都要大吹大擂一番呢!这种他没有的品味和高  尚,他宁愿抓著向人炫耀,也不会拿出去卖的!”

  潘晨听出禾珊语气中的讥讽、冷淡,便关心地问:“你们还搞得不好啊?一点改善  都没有?”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说什么改善呢?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什  么时候一起出去逛逛?”

  “好啊!等我这阵子采访忙完。哎,我还在电视台里忙,不能跟你多聊了,我再给  你电话吧!”

  “好吧!那就再见啰!”

  禾珊挂下电话,新闻报导已换成八点档连续剧,她把遥控器电源一按,又踱步到那  一幅“月光夜宴”前。

  那画中是一名哀愁的盛装贵妇,背景模糊,但仍依稀辨出宴会宾客的喧闹,贵妇的  眼神凄恻而迷离,半合半闭地凝睇著前方,有一道柔柔的月光投影在她侧脸上。

  画的名字是“月光夜宴”,然而主题只是在哀愁的女人身上,其他的都朦胧不清的  ,那一道月光却像要把女人脸上的忧郁气质淡化,整个画面令人有种剖心掏肚般的寂寥  感觉,在一场最豪华的夜宴,却有著最寂寥的心!

  楚禾珊从第一眼便爱上这幅画,因为感觉像她自己。

  唐伟生一直吹擂当年他以多低的价钱,从原作者手上买到这幅画,而现在的价值却  涨了百倍以上!

  唐伟生并不懂艺术品,但是他喜欢用赚来的钱投资在古董、书画的购买上,他把它  们全部炫耀在这栋占地一百五十坪的别墅里,墙上、桌上、柜中、架上,他不懂,但是  他喜欢以此哄抬自己的身分地位!

  这些艺术品都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也不算够品味,除了那一幅“月光夜宴”!

  而这些艺术收藏,就像唐伟生买给她、却没什么机会穿的貂皮大衣,也像那座在客  厅中占去一面墙、豪气巨硕的大壁炉||在不下雪的台湾,壁炉除了装饰,又能有什么  实质的作用?||这些都只是唐伟生傲视他人的装饰品!

  两年来,她甚至感觉到:她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唐伟生的装饰品而已?他要她参加宴  会,告诉她要穿什么、戴什么;在床第之间,他又告诉她要摆什么姿势、要做什么,他  究竟想过她的感受没有?

  他当她楚禾珊是个人吗?

  即使有,他却要她同时是贤妻,又是一名床上荡妇!

  禾珊内心中的屈辱无处可诉,甚至连大学同窗四年的好友潘晨,她都感到羞于启口  。

  她只能千遍万遍地盯住墙壁上那一幅“月光夜宴”,看著自己在最繁华灿烂中的深  刻寂寥!

  第二章

  江寄鸿的新居,坐落在士林的一条静巷裹。

  新居中,寄白替他布置得朴实而舒适,三房两厅的格局,被安排成两间大的卧房和  一间小画室,宽敞的客厅一角,则规画当作书房的空间使用,小蓓雅则是和奶奶睡一间  房。

  经过两天的整理安顿,蓓雅暂时也对这新环境没有任何怕生成不习惯的感觉,寄鸿  则开始著手召开记者会的安排。

  在寄鸿的心中,有无数的念头在互相交割著,他准备慢慢理出一些头绪来。

  这一天晚上,江母已哄蓓雅去睡下了,寄鸿到家的这几天里,母子两人还没有机会  好好聊聊;江母走入客厅,在寄鸿身旁坐下。

  “你还不睡?”

  年过五十的江母,两鬓上已见飞霜,慈祥地睨著这一直居住在外国的小儿子。

  “我想整理一些文件。蓓雅睡了?”

  江母显得有些忧喜参半地说:“睡下了,这孩子娇嫩得很,哄她睡,她却一直要听  故事,我这把年纪了,哪还有故事可讲?”

  寄鸿微微一笑,瞧著母亲说:“她是要听童话故事,这是外国小孩睡前的习惯,蓓  雅有些国语还不太会讲,慢慢就习惯了!”

  江母轻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唉!长的又是个外国脸,要是她妈妈也一起跟来  ,那也就罢了,现在却……”

  寄鸿不太想谈这个话题,只接说:“妈,您别担心!我的婚姻有些问题,不解决也  不是办法,但是感情的事本来就很难说,异国通婚就是有这些文化背景上的困难要克服  。”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呢?”

  寄鸿一方面要掩住内心激荡的情绪,一方面又要安慰著母亲,只露出一丝苦笑“反  正就是离婚了嘛!”

  江母摇著头,一脸惋惜地喃道:“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说的都那么稀松平常,我  们那个时代,哪有什么动不动就离婚的事?”

  “妈,时代变得不一样了。”

  “是啊,是不一样了,而且也不是我们这一代老人能懂的了。寄鸿,你将来可有什  么打算?”

  寄鸿恩付了片刻,然后说:“我想在台湾待下来,把巴黎的房子卖掉。”

  江母闻言心喜不已,急说:“那正是妈最希望的,在台湾你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啊!

  干嘛一定要住在外国?”

  “我知道,这些事我还要慢慢地计画-下……”

  “那蓓雅呢?”

  寄鸿不懂母亲所指何事,只说:“蓓雅当然跟著我啊!”

  “我知道!我说的是,蓓雅还这么小,你也不过三十一岁,将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你自己也要有所打算,总不能一辈子一个大男人带著个小女儿!”

  “妈,您这是……”

  江母语重心长地说:“这种苦我是过来人,你爸爸在你们还在念中学时就过世,我  一个女人家要扶养两个孩子谈何容易?寄鸿,你现在的状况算是很好了,但是你毕竟是  个粗手粗脚的男人,蓓雅总需要有个母亲照顾……”

  寄鸿急急地打断母亲的话,说:“妈,我才刚离完婚,还没考虑到这一层!”

  江母苦口婆心地又说:“现在谈这个也许急了些,但是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即使  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小蓓雅著想……”

  “妈,我自己会处理。”

  江母想立起身来回房去睡,一时又想起什么地说:“既然你有长住下来的打算,那  蓓雅也得替她找一所幼稚园去上课,这样环境适应起来比较快!”

  寄鸿深表同感地说:“我也在这么想,但是一回来,台北变得这么厉害……”

  江母抚慰著儿子笑道:“这些我来处理就好,你就专心去忙你的事吧!明天记者会  什么时候开?要不要我叫你起床?”

  寄鸿立起身来,一手搂住母亲的肩膀,陪著她往房门走去,边说:“妈,您早点去  睡吧!不要担心这么多,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您只要多管一下蓓雅就好,我自己的  事,我自己会处理得很好!”

  江母欣慰地笑起来,摸著业已茁壮的小儿子的手臂,三十年的光阴恍如昨日。

  “我是老啦,但是你再怎么样,还是我的小儿子呀!”

  “我知道,但是现在该轮到我来照顾您了!”

  江母眨了眨泫动酸涩的眼睛,含笑地点了点头,然后步入房去。

  寄鸿又坐回一大叠资料文件前,重回单身的日子并不简单,他现在不是“单身”,  而是“单亲”。这新的每一个日子对他而言,都充满了新的挑战!

  ***

  记者招待会在来来饭店的二楼会议厅刚结束,江寄鸿在一群记者和文化界人士簇拥  下正欲离去,突然有一个声音喊住他。

  “江寄鸿,等一等!”

  他望向声音来处,是一位衣著光鲜,梳著油亮教父头的男子,正含笑朝他走过来。

  “你是……”

  “寄鸿,你真是贵人多志事,怎么连我这老同学,你都不认得了?”

  寄鸿研凝著那张似乎熟悉的面孔,终于低喊出:“唐伟生?是你!?”

  “哎哟,好难得,竟然还叫得出我的名字!”

  “我怎么会忘记?你只是变了一些,也胖了。”

  两个老同学握著手,唐伟生一脸的沾光笑容,而寄鸿却感到五味杂陈起来。

  他和唐伟生是高中同班三年的同学,并不是特别谈得来,或交情深厚的那一种,但  是在八年前,他和伟生有过一段因缘,这段因缘一直是他内心中的一股隐痛。

  八年前,寄鸿刚服完兵役,而且已经申请到法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入学许可,然而他  却为一笔昂贵的学费和旅费而踌躇起来。

  寄鸿在筹措无方之下,只好决定将他的书作开了一次展售性的个展,然而因为他当  时默默无闻,而他又不愿自己的心血结晶贱卖,在价格上便不愿让步,结果销售的情况  奇惨无比。

  就在个展结束的那一天,他遇见了唐伟生。

  伟生答应买他一幅画,而且以同窗之情说动了他,结果在一连串讨价还价之后,唐  伟生用两万元取走了他个人最珍爱的佳作“月光夜宴”,这个价钱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然而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那一笔钱正好付去他往巴黎的单程机票!

  这些年来,寄鸿对“月光夜宴”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有著情势迫人,两万元逼死  一条好汉的悲凉心情。

  他曾经想过要把“月光夜宴”重新赎回来自己保藏,即使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  因为“月光夜宴”是他首次得到全国美展的首奖!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找已迁居数次的唐伟生,没想到他此刻就立现在眼前!

  “伟生,好久不见了?”

  唐伟生一脸谄媚的笑容,因为四周还站满了新闻媒体记者,他那握住的手一直不愿  放下。

  “寄鸿,你现在可发达了,我怎么跟你比?”

  寄鸿的脸部肌肉一阵痛苦抽搐,世事多变化,然而却如此地戏剧性,他的心情更加  复杂起来。

  “我那一幅“月光夜宴”还在吧?”

  “那当然:!那当然!国际大师的佳作,我当然以生命好好珍藏,现在就好端端挂  在我家客厅里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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