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丝冷意,秋风轻轻地吹动慕容羽淡青色的衣衫,温柔地抚着自鬓角垂下的小撮秀发。“喔,人真多。”慕容羽张着灵动的大眼,一边闪过人群,一边自言自语。打小她就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也不喜欢人群,因为只有她才了解自己异于常人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
仔细算来,这次是慕容羽第一次出远门。偌大的家业一夕间垮了,没有奴仆随侍在侧,凭着信念,慕容羽一个孤弱女子终于来到华北平原。丧父之痛没有将她打倒,因为她一向是以一种淡然的态度面对情感。
“兄弟,请问……”慕容羽靠近一家卖面食的小铺子。或许是今年的收获不如往年,或是铺子的面食口味不佳,小摊子旁只是可怜兮兮地站着几个人。
“问什么问,没看见我正忙着做生意。去去……要问什么问别人去,别妨碍我做生意。”老板一听慕容羽不是上门的客人,那张被晒红的老脸顿时垮了下来。
“没空?”慕容羽搔搔头不以为意的离开,嘴里仍嘟嘟嚷嚷的念着。“可是你明明很闲呀。”她不会看错的。明明看了好久才选定一家生意最、最、最清淡的铺子,但老板却推说没空!要不是为了找“离燕山庄”,她才不会一路从江南追到华北平原。
“算了,问问别人吧。”
“老伯。”慕容羽叫住迎面而来的老先生。
“小子,什么事?”老者仔仔细细地打量慕容羽的眼眉,这年头要在街上找个男生女相的娃儿可不容易。
细细的柳眉、白皙的皮肤、一点朱唇、秀气的五官和娇弱弱的气质,简直比达官富户里豢养的小倌还更讨人喜欢。
虽然女扮男装已有些时日,慕容羽显然还不习惯“小子”二字。
“叫我吗?”慕容羽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打量眼前的老者。
“对……对……叫你呢。”啧,这声音简直和大姑娘没有两样,又轻又柔,震得人浑身酥麻。
“叫我?”
“对。”啧啧,连这眼眸也不染俗尘的清澈,简直像潭青碧的湖水。“是你先叫住我的。记得吗?”“喔,我想起来了。”慕容羽轻拍了一下额头。她老是这样少根筋似的忘东忘西。“跟您打听‘离燕山庄’呢。不知老伯听过‘离燕山庄’吗?”
她记得父亲的书信上写的正是“离燕山庄”四字。虽是十年前的书信但仍被保存的完好无缺,没有一丝水渍。“离燕山庄”四字应该错不了。
“‘山庄’?你瞧瞧,华北平原土地平旷,别说是山了,连一座小丘都没有。没山又何来山庄?小兄弟你没问错吧?”老者以“这个人怪怪”的眼神打量着慕容羽。
“喔,我又忘了。‘离燕山庄’是在江南的旧名。离燕山庄散了后,离伯伯一家迁到华北,自然不能再叫‘离燕山庄’了。”慕容羽又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对老者盛着惋惜的眼神毫不在意。
“小兄弟你……你还好吧?”换做是别人,老者肯定一走了之,但是对着娇弱无援又似乎有一点失忆的慕容羽,他就是狠不下心。虽然满头二毛,但爱看美娃子的天性怎么样也去不掉、改不了。
慕容羽又喃喃自语了好半天,才理清思绪。
“老伯,您听过离凯飞吗?不然离绪飞也行。”或许离伯伯作古了也不一定。念头一转,慕容羽忆起离凯飞的独子——离绪飞。
“小兄弟到华北寻人依亲吗?”
“嗯。”慕容羽确实是到华北来寻离伯伯一家。书信中只提及离家和慕容家交情甚笃。虽已是十年前的事,但在被众人拒绝后,离家无疑是慕容羽最后的希望。凭着旧情,离家一定肯借点小钱让慕容家重新开始。
“呵叼,好。小兄弟你听仔细,顺着这条路直走再左拐,第一家朱漆大门的气派宅子,就是你要找的离家——华北的第一大首富。”呵呵,这个亲依得真不错,一依就依上华北第一大首富。
离绪飞和慕容羽一样是十分出色的男人,不同的是一个阴柔,一个阳刚,阳刚之中还带着惟我独尊的气势。“离”家的“男人”真如外传,没有一个不出色。
“多谢。”谢过老者,慕容羽缓缓踏着步子向离家前进,浑然不知将遇上比鬼魅还可怕的男人,一个对她只有满腔恨意的男人。
第一章
“爷。”天福轻声叫着背对着自己的高大男人。透过高壮身躯射出的烛光在离绪飞周身围成一道金边,将他衬托得宛如神将。
“爷。”天福畏惧地又轻唤了一声。明知主子爷做事的时候最讨厌被打扰,但这件事缓不得。
椅子上坐得挺直的男人将头自帐册抬起。粗黑的浓眉、刀削斧凿的面容、高挺的鼻梁,不知迷煞多少待嫁女儿。
“天福,这事还要我再提醒几次,你才不会再犯?”离绪飞打了折子的浓眉显露他的不悦。工作的时候他要求绝对的专心,不容任何人打扰。向来坚持完美的性格不容挑衅。
“爷……”天福一听见离绪飞微怒的讯问,结巴得更严重。平常时候他一向是辩才无碍,但惟独在主子面前……算了,不提也罢。
“回答我。为什么又犯禁?”离绪飞随手将看完的帐本搁在一旁,语气还是一样的森冷、咄咄逼人。
“有……有要……事。”
“是吗?”离绪飞眯起眼,回想上一次天福口中的“要事”是啥。“是柳小姐又闯入禁区撒野吗?”柳伊婷——及着父亲柳思袁和他一点微不足道的交情,行事毫无分寸的女娃。
“轰出去。”离绪飞向来不把柳思袁放在眼里。又怎会在意柳伊婷的面子挂不挂得住?反正,两人的婚事只有柳家一头热。成不成亲?和谁成亲?离绪飞向来不放在心上。
“不是,柳小姐回家了。”被离绪飞训了一次,天福也明白柳伊婷根本举无轻重。被赶了几次,柳伊婷早就识相的回柳家,不再待存离府丢人现眼。
“什么事?”离绪飞忘了她并不意外。对柳伊婷,他一向只有应付,从没用过心。
“江南慕容的慕容羽求见。”老爷在世时和慕客家的恩怨他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冒着被爷刮的危险入书房通报。
“江南慕容?”放下嘴边的茶杯。
是他吗?
除了慕容桦,离绪飞再想不到别人。但是依他的性子,没有理由在十年老死不相往来后还有脸来离家。
“慕容羽公子求见。”慕容羽三字也让天福联想到老爷的仇人慕容桦。但这两人可有关系?
“慕容羽?”
“爷不认识吗?是否要轰出去?”或许是他多心。慕容羽可能只是另一个想来白吃白喝的高级叫化子。
“不,让我会会他。你要他等会,我一会就来。”
? ? ?
“哇!好大、好气派喔。”慕容羽低呼,睁着图眼看着挑高的大厅,一张小嘴甚至忘了合上。“比家乡的宅子大得多。”
“公子。”奉茶的丫环轻唤一声,明目张胆地打量慕容羽。
“嗯?”慕容羽不明所以的被人唤住。
又是一个痴痴打量她的人。为什么?她脸上有脏东西吗?
“您的茶。”真是个好看的男人。虽然瘦弱些,但那副均匀的骨架比起自己的不知好上几倍。光泽有弹性的皮肤甚至没有一点瑕疵。
“谢谢。”被丫环看得不好意思,慕容羽有技巧地以衣袖擦脸。“你……有事吗?”在江南的旧宅里,丫环从不曾这样看她。
慕容羽美则美已,但随侍的丫环知道她非男儿身,自然不会拿女人看男人的眼光看她。美得像女人的男人自然比美女吃香得多。男人爱,女人也抢。
“没有。”丫环的两脚像是生了根似的动也不动。
“翠儿,下去。”刚进入大厅,天福就瞧见翠儿调戏慕容羽。那一张麻脸几乎黏上慕容公子那张美得过分的小脸。
“福总管?”翠儿回过神,不情不愿的移开半步。
“下去。”天福皱眉。他不喜欢翠儿那副失神的样子。
“福总管……”虽是离府的总管,天福事实上大不了翠儿几岁。“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伺候公子。”非关男女情爱,翠儿对慕容羽有说不出的好感。
“不想?”音调拔高了几度。“这里由不得你不想。”天福对翠儿喝道。
“你……吼我?”和自个儿一同长大的天福从不曾吼她。
“我……我……”天福又结巴了,为自己的失控不解。
“你什么你?讨厌,天福最讨厌了。”翠儿一个旋步,转身离去。
“翠……”算了。就算追上去,一时间翠儿也不可能原谅自己。天福没忘记离绪飞交代的事,和翠儿的事只得缓缓。
“慕容公子,我家主人请您稍后片刻。他一会就来。”
“嗯。麻烦你了。”离绪飞早来晚到她一点都不在意,正好利用时间好好打量离府。到时候开口借钱才有分寸。
借的少,还要去向别人借。借的多,不免强人所难。一定要借得恰到好处,才能尽速赶回江南让婉姨继续过好日子,安心养病。这是慕容羽惟一能替父亲做的。
天福前脚才迈出大厅,慕容羽不安分的小屁股就离开绒椅四处逛逛,不时发出惊呼。
慕容桦不是个尽责的当家主子,不事生产、对女儿亦漠不关心,家产没几年就败光了。因此慕容羽虽生于富户之家,但奇珍异宝没见过多少,也没有多少大家闺秀的风范,甚至纯真得有点蠢。
“哇……这是什么?”慕容羽伸出嫩白的食指拨弄奇形怪状的收藏品。
离绪飞听到大厅里传来的阵阵惊呼,目睹一抹淡青色的小身影在偌大的厅堂里乱窜,不由得在大厅门口停了下来。
这女人是谁?慕容“公子”?
“爷?”天福不是个矮小的男人,但是站在离绪飞身后却显得有点渺小。
“爷?”天福又唤了一声,拉回离绪飞的思绪。
该死,他竟然贪看那抹人影看到发呆。故意忽略自己的反常,离绪飞迈开大步走入厅里。
“慕容公子。”离绪飞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了慕容羽一跳。
“呃,离伯伯好。”慕容羽小媳妇似的赶忙坐回椅上,并拢双脚,不敢稍动一下。
离绪飞飘给天福一记“这人怪怪的”眼神,而天福则连忙耸肩撇清关系。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慕容公子的怪异绝对和他没关系。
“奇怪,离伯伯好年轻。”慕容羽没注意到主仆二人的眼神交流,兀自喃喃自语。
“慕容公子。”看来看去,离绪飞丝毫不觉得慕容羽是男子。明明是个娇俏俏的佳人。
“在。”不知道为什么,离绪飞的迫近和轻唤让她好紧张。
“我们见过?”离绪飞微眯着眼打量慕容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没……没有。”
慕容羽的回答离绪飞并不意外。虽然交游遍天下,认识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记忆力绝佳的他从未将他们混淆。
“光临寒舍有何贵事?”
“借……借钱。”慕容羽一句话似含在嘴里,让离绪飞听不清楚。
慕容羽完全不是借钱的料子。人人听到她的来意莫不是摆起一张臭脸。眼前,离绪飞甚至还没听到她的来意,一张脸就严肃冷漠得吓人。
“什么?”离绪飞加大了音量,他可不是闲着没事,等着听她支支吾吾地拖时间。
慕容羽一张清丽的小脸垮了下来。
看吧,她又被拒绝了。
“我……我走了。”她最好把包袱款款,另外找人借钱。
走?这女人是专程来耍他的?
“说清楚。”不知道是因为愤怒,或不愿断了慕容桦的线索,离绪飞选择将她留下问个清楚。
人家都拒绝了,怎么可以诬赖她,指控她说的不够清楚?
“我要你说清楚,听到没有?”该死,这傻女人是怎么搞的?
“我要借钱。”慕容羽被逼急了,心一横,扯开喉咙喊了起来。
“臭叫化,乞讨就乞讨,别说的这么好听。去、去、去,要借钱到当铺去,你这身衣服多少还能富些碎银两度日。啐,真是反了。这年头叫化子还这等神气。”
随侍在身侧的天福忍不住吼了起来,哪还记得离绪飞强调再三的规矩。
“谁准你开口?”离绪飞声一沉,狠狠地瞪着天福。下人就得守下人的规矩,难道让下人骑到主子头顶?
“这里还轮不到你开口。下去,别打扰我和慕容‘公子’详谈。”离绪飞刻意加重“公子”二字,可惜天福没能注意,而迟钝的慕容羽也不觉有何不妥。
“离伯伯。”哇,离伯伯不只年轻,脾气还挺坏的。慕容羽咬紧打颤的牙,他凶人的样子吓坏了自己。
“离……”慕容羽看见天福射来怨毒的眼神,吓得立即噤声。
“天福,还不走?”
“我走。”在离绪飞令下,天福的脚哪慢得下来,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
厅门被掩上,挑高设计的厅堂没来由的局促起来。
“你要借银两?”离绪飞低头啜了口香茗。
“对,我想借的不多,请离伯伯量力而为。”
虽然,婉姨的病一时三刻还死不了,但她记得爹爹临终前要她为越婉儿的后半生着想,让她过好日子。现下,慕容羽也无心在意被离绪飞睨着的不适。
“我为什么要借给你?”离绪飞淡淡地瞥了慕容羽一眼。“别忘了我们非亲非故。说个理由,我不会让你几声‘离伯伯’白叫。”
“这个……”慕容羽从衣袖里掏出当年离凯飞和慕容桦往来的书信,递给离绪飞。
离绪飞看完书信,冷峻的五官文风不动,内心却波涛汹涌。当年父亲离凯飞对慕容桦满心信任,却导致无情背叛的往事又浮上心头。当年十三岁的离绪飞不是三岁孩子,对十年前的往事怎么也忘不了。
“你和他什么关系?”
“父女。”
“就凭两家的一点关系和十年前的一封信,我就该借银两给你?”离家和慕容家的关系匪浅,但他讥讽的语气慕容羽听不出来。
当时她只是八岁的小丫头,根本不知两家的恩怨情仇。
慕容羽水莹莹的眸子顿时黯下,到头来她还是不能让婉姨过好日子。
“打扰了,告辞。”虽然不能让婉姨过从前那般富裕的日子,但她起码可以陪在婉姨身边,陪她说说笑笑。
想走?没这么容易?
那一段从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跌落到一穷二白的过往,离绪飞是怎么也忘不掉。如今仇人的女儿上门,离绪飞岂有放过的可能?
“我说不借银两给你了?”
“喔?”慕容羽眨眨两排柔长如小扇的睫毛。原来自己并未被拒绝。
“为什么来借钱?”
咦,离伯伯问得好奇怪。借钱的原因自然是缺钱 。
“回答我。”离绪飞炽烈的肝火一下子烧了起来,不耐烦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