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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贼婆子 page 6 作者:镜水

  他颇觉神奇,一时忘了要先整好衣冠,靠过身子细看,松开的襟处更加滑落。

  真心赞道:

  「啊,祖姑娘真是厉害。」他就无法做得如此完美。

  她瞪著他越发靠近的美颜,心头不受控制地猛跳。没想那么多便伸右掌推住他的肩,却触到了那柔细的肌肤。

  「呃啊!」像是摸到烧铁似的烫著了手,她立刻收回,改而抓住他的膀臂往後一推,硬生生地隔出个楚河汉界,喘了口大气,忙道:「你……你真奇怪,不过就是洗个衫子而已,这样也好由得你好大惊小怪。弄……弄好了就回去吧,我会给你衣裳换的。」不知何时额上已有薄汗。

  去……去他个爸子!她明明就不喜欢像他这样的「弱男子」,但是怎么还会觉得他很撩人?她又不是寨里那些爱上青楼的冲动汉子!

  压下心慌站起身,听得後头的声响,连连深呼吸。

  邢观月瞅著她的背脊,一会儿,才慢慢地探手拉整微乱的衣衫。「祖姑娘,你……不是天生惯用左手?」

  她一顿,下意识地抚住自个儿右臂。

  「那又怎地?」语气马上有别,充斥疏冷。

  「不……」往前走了几步。「只是觉得,祖姑娘鞭法高超,肯定是苦练许久。」微微地笑著,没有多加追问。

  她抿著唇,沉默地移动步伐。

  苦练……怎能不苦练?从意真伤了腿的那年开始,她就舍弃了一般孩子该有的童年天真,全心全力地练武,日夜不停。

  她选择鞭,因为鞭最能将力量完全施展,而且能一气呵成打倒多数敌人,甚至不必近身,女子来使更为有利。不知失败多少次,不知被自己的鞭子反抽了多少血痕,才有今日这番成就。

  人人都以为她为了取代意真在阿爹心中的宠爱,手段用尽;她这个混种的外族人是如何恶毒地陷害自己妹子,又是如此地心狠手辣,一而再不堪的耳语和指责,从没让她低过头。

  她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也不管要付出多大的辛苦和代价,总之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强!

  「你……别以为我是好人。」她忽然开口。「没有伤害你,是因为你对咱们有用途,等时候到了,就得拿你去做交换,只是把你当作物品一样在利用而已。」所以,别再对她友善,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是朋友。

  「是吗?」他敛眸,温声道:「邢某倒是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定。就如同,朝廷中并非每个官都是清官,山贼窟里也会有几个无邪的孩子。孰善孰恶,端视立场不同,也皆无法轻易定论。」

  「你说的好听话我不明白。」她猛地抬脸,露出严厉表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孩子再怎么无邪,终有一天他们也得去抢人财物。」在这寨里,不工作就没饭吃!

  就算皇帝昏庸,奸人当道,不论日子有多难过,不论他们为何沦为盗贼,再怎么解释或者找藉口,这都绝对不是正当的事。

  他垂首,状似沉思。

  未久,笑出了一点点声音,然後,愈笑愈不能停止,愈笑愈是开心。

  「你……你干啥!」她倏地转过了头,语带薄怒。这家伙疯了吗?「有什么好笑的?」她是很正经地!

  「不……对不住。」他调整气息。「邢某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又是一阵轻笑。

  「什么?」她真的要生气了!

  「对不住,对不住。」他呼口气,恢复平常,才朝她温雅一笑。「邢某感觉,祖姑娘的名字很是妙趣。瞧,言真、言真,其言也真,祖姑娘说的话,也都直来直往,不会欺骗,对么?」在他的周围,没有这样表里如一,又率真性情的人。

  她瞠眼,看著他,几乎目不转睛了。

  他……他到底在说什么啊?她前一刻才无情地告诫他,他是个被利用的东西,而她是个可憎的大坏蛋;下一瞬,他就那么愉悦地回答,说她的名字和她的言语相互成趣。

  从来,都只有意真会被如此夸奖,别人只会讨论她的发色和眸色。夸她的,他是第一人。

  搞不懂……她真的搞不懂他的想法。

  「为了这种事……你也能笑成这样?」不过是一件很微不足道、很渺小不起眼,根本连她自己都不会去注意的事……

  「嗯?」他轻侧首,放柔了声。「那么……祖姑娘又何故而泣呢?」

  「我——」她回神过来,惊觉自己的心防无形中让他给松懈了。

  不过是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不过是个老爱嚼拗口文言的人,不过是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人,不过是个……

  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些……温柔的人……

  「如果……我不是山贼,你不是官,或许,咱们就会比较合得来了。」

  她只是轻声地这样说道。

  Q00

  茅草亭里,和风徐徐。

  「小子,你想想自己是跟谁结了这么大怨,好不好?」来吧,兵三进一。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朝中党派甚多,相互攻讦,真要邢某想出个端倪,实在是甚难。」他苦笑了下,移动盘中棋子。

  「我想你也是个冤大头。」巴爷摸摸下颔,瞅著棋盘。「咱们赤焰寨抢官劫商,其实早给人盯上了,这回儿来个内神通外鬼,寨主就这么被绑走了,对方肯定是想藉机分离咱们,你也感觉到了吧?这股不平静的气氛。」卒三进一,马二进三。

  「如果对方是想灭了山寨,如此借刀杀人之法,的确是很省力。」总之让他们内讧,跟著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便行。「加上又可以顺带对付邢某……当真一石二鸟?」他行车,抚唇低吟。

  「那就是说,你小子跟咱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了?」马八进九,呵呵。这「单提马局」成了形,就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是么?」邢观月轻缓勾起温润的唇。「啊,炮二平五。邢某可是被你们劳师动众绑来的。」

  「马八进七。」巴爷睇他一眼,顺著棋面转话题:「你是内阁大学士,如今首辅为严嵩那个奸臣,贪污弄权,拨乱朝纲,既然你少年英才,怎么不想办法取代他?」至少让百姓好过些。

  美丽的面容笑得有些为难了。

  「巴爷……太高估邢某了。」下手却依然没有迟疑。「邢某不过是一介文人,任职多年惭愧没有成就,宦海漂流,实在不太适应。」所以才会如此被人欺侮啊。

  「哼。」年纪轻轻就得以入阁,前无古人了,岂是高估?推著相前进,巴爷细长的眼睛底闪著光。「朝廷是个勾心斗角的大染缸,最聪颖的,不是那些个夺权位高的贪婪者,而是在这腐败的朝政中取得容身位置,却还能尘灰不沾的人。」面前这小子,十之八九就是如此。

  邢观月轻轻地「咦」了声,似是专注於棋局,并无多言。

  「小子,你可别小看我巴爷。」少主涉世未深,或许会被他温弱的假象骗去,但他老头子可不会。

  「您言重了。」邢观月敛下长睫,道:「巴爷,容小辈和您打个商量,若这盘棋小辈胜出,可以请巴爷解惑吗?」

  「什么?」

  「譬如,祖姑娘与其妹之事。」

  巴爷一怔。

  「你怎么知——」是了,老戚那混帐!肯定不是说溜了嘴就是被套了话!「你想知道做啥?难不成对少主有意思?」他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咬回去。

  邢观月不答,只道:

  「那就表示答应了?」抬起丽眸,他弯唇而笑。修长的指点向棋盘中央:「巴爷,您令卒一进一,接下来会走炮八平六,车一平二,士四进五,使其连环结形,欲成『单提马』布局攻得邢某将死,但这『单提马』虽从容,中线却甚为薄弱,邢某只需设『当头炮』直冲中兵,夹马盘头,便能直破要害……您说对么?」他轻言细语,已将数步之後的发展全尽揣猜而出,连对手会怎么做都一清二楚。

  巴爷楞了好半晌,才完全清醒过来,挑高了眉毛:「呿,跟你这小子下棋真是无聊。」不论怎么走,好似都会被他道破看穿。

  下了几个时辰,虽各有胜败,但赢得一点也没价值。小子不是故意输,但却也没特别想赢。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小子享受的,不是棋盘上的捉对厮杀,而是——

  那种操控的乐趣。

  除了自己手上拥有的棋子外,对方会如何做、下一步是什么,从第一子开始,就层层思考,引线牵局,就算结果是败,也一定是败在他所料想的最後一著上,分毫不差,令得胜者同样灰头土脸。

  「你真只是个书呆?」巴爷哼道。他虽老眼,但不致昏花,不会看错人的!

  「失礼了。不过是棋谱多读了些罢,不足挂齿。」还是一副谦逊的模样。「巴爷对政事及谈吐间也是极有见解的。」如温水般的语调。

  「谁说山贼就得没学问的?我年轻的时候……干啥跟你讲这个,真是。」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本是要从小子那儿得知些什么,不料却被拐了一招。巴爷不甘愿地背过身,有点闹别扭了。

  邢观月微笑,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巴爷润润嗓,歇息歇息吧。」不急著问问题,他反而像个乖孙般问暖。

  巴爷用余光瞥他,瞧他笑意柔雅纯净,心中忍不住付道:老戚大概就是给他这样抓著弱点收买了去,就连自个儿明明知晓他另有所图,还是会心软又无法抗拒……

  皱了皱眉,他转回头道:「好吧好吧,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你可也别指望我什么都会回答!」还是有所底限。

  邢观月轻侧首,笑眯了眸。

  「谢巴爷。」好声好气,教人一口怨怎么硬也给咽了下去。「听戚爷道,祖二姑娘的腿不能行走了?」

  果然是老戚露的底。「没错,从六岁到现在,七年没站起来过。」

  「会受伤……是因为祖姑娘?」

  「算是吧。」模棱两可。

  「那,祖姑娘的右手呢?」也有关系吗?

  「也受过伤。」所以天候一变就会酸疼。巴爷端起茶,啜了口。「总之,那算是少主忏悔的一个自我提醒。」不过……真令人心疼。

  「是么?」没再多语。

  巴爷认真地看著他。「小子,你为啥问这些?不会是真的对少主……」若真如此,少主前途真堪忧虑。

  「啊……您说呢?」低低一笑。

  只不过是……有些好奇,就这么简单而已。

  好奇看来刚强的她,竟然也会落泪,他想知道那个原因,没有特别目的。倒是……真没想到,原来他是会毫无目的地去关心一个人啊……

  官情纸薄。为官数年,每每都得深虑对方心思或行事真意,步步为营,谨慎小心,时刻不忘猜忌,还以为……自己早已败内僵化,遗失了这种单纯的人情。

  视线移往後山方向,仿佛在沉思什么,未久,他启唇:

  「巴爷,可以再告诉邢某一件事吗?」

  「什么?」还有啊?

  「那个……脸上有著疤痕的男子是谁?」

  巴爷持杯的手打了个停,而後,错愕地张口。

  「——咦?!」

  Q00

  有人在观察他。他知道。

  当然,对方是故意现踪的,否则,凭那来去总无声无息的功夫,他这半点武也不会的人,在没有任何线索下,是不可能会察觉的。

  是个高大的男子,气息冷凝,五官端正,但脸上却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从左额延伸到右颊。

  不过奇异的是,当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心里并无特别的警讯,也没主动告诉戚爷。或许,是因为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存著什么恶意的缘故。

  那男子只是在远处看著他,然後消失。

  虽觉疑惑,但他想,男子还会再找上他的。

  问过了巴爷後,他更加确定。

  邢观月拉开房门,外头天色已微曦。虽然他日落就得就寝,不过幸好不会睡到日上三竿。

  喜宝刚入府的时候就念过,说他这个主子太没气魄,只会睡觉又成不了事,镇日都在微笑,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当真是男人之耻辱。

  固然是经过时无意听到的,但因为他是个挺赏罚分明的主子,所以,便让喜宝离了打杂的工作,转而成为他专属的小厮,这「惩戒」,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哪……

  近半月睡木床,住茅屋,吃食只求温饱,穿得也并非绫罗绸缎,但是好像,也不会怎么不开心。是他容易习惯,还是雕梁画栋的大宅子早已徒具空壳?

  其实自己心底,不是根本有了答案?无声地笑了笑,他带上门。

  才走了没几步,一人影忽而挡住了他的去路。是那个有著疤痕的男子。

  邢观月仿佛早就预料,仅停顿了一刹,便道:

  「请吧。」清清淡淡,一点也不意外。

  男子眼神闪了闪,好像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後还是选择沉默,而後转身带路。

  隔著一段距离,邢观月如散步般跟在男子身後,无视於前面人功夫了得,步伐轻快,他时而瞧瞧东、时而望望西,悠哉游哉,硬是让男子必须慢下速度配合他。

  「今儿个天气真不错。」叹一声,享受著早起的清新之气。

  男子斜睨他一眼,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邢观月见状,只是挂著浅浅的笑。两人就这样,二刚一後,走到了後山的木屋。

  男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停下,自己先进到屋去。

  邢观月也不急不慌,只是打量著这约莫可让四人居住的木造房子,喃道:

  「倒挺雅致的啊……」屋前有空地,摆设简单桌椅,可供赏月观星;溪流从後方而过,清澈沁凉,附近还有个绿竹林,不像山贼窝里会出现的如诗场景。

  不过,却也很明显地感觉到,是刻意区隔开来的。

  正当他被飞过的彩蝶引了注意去,屋里也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之一当然是那带著刀疤的高大男子,另一个则坐在可动的木头轮椅上,慢慢地让男子推出来。

  那是一名衣著素衫的少女。长长的黑发没有盘起束起,没有簪子发饰,只是直直地,沿著她的面颊垂落於胸前。

  或许是因为那如瀑的发丝太黑,导致她的脸色看来极为苍白,纵使五官颇是清秀,也让那病态感给尽数掩盖。

  轮椅被推到屋前的方桌旁,男子不发一语地退至少女後方。

  少女双手放在自己覆有软垫的细瘦膝头上,才算开始正眼对上邢观月。

  如漆的瞳眸没有任何感情,充满著排斥,半晌後,她总算开口:

  「你……」嗓子仿佛突然沙哑,她皱眉,表情不悦地探手抚著过喉的袍领,压低声道:「你跟我姊姊是什么关系?」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打弯。

  「啊……请问你是祖二姑娘,意真吧?」邢观月斯文道,随即睇向高大男子。「那位则是二姑娘的护卫,苍降公子?」

  被唤苍降的男子没动作,少女则眯起眼。

  「要不要顺便把祖宗十八代告诉你?」祖意真冷道。虽然还算是半个孩子,但言词却尖锐异常,一点都不打算客套。「你跟我姊姊是什么关系?」重复再问,语调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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