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味道在她嘴里散开,入口即化,清爽不油腻,她证道:
「好吃!」整块都吞下肚,表情直率开心。她真的饿了,别说她一路上只啃馒头,就连在山寨,她也不曾品味过这样的精致美食。
邢观月吃了一点便停下,倚著下巴,微笑地看她用一只手狼吞虎咽。
「只有你一个人来?」他轻声问道。
「嗯……啊。」她抬起头。「我把火儿放在客栈里,得把它牵来……还有……」
欲言又止的。
「还有?」
「能不能……」她面皮发烫。「帮我写封信回寨里,告诉戚爷巴爷,说我在这里?」她微窘,再一次觉得自己这回真是太冲动了。
他倾首,轻轻勾起唇角。「好。」
思量了会儿,她认真地问道:
「我可以见我阿爹么?」见他好似面带迟疑,她赶紧补充道:「我不会坏事打草惊蛇的,只是想看看阿爹而已。」不论是被关在哪里,她真的很想见他一面。
「这个么……」他顿了一顿,道:「时机还不到,现在不行,不过如果你能多待几天,是可以想些办法。」
「真的?」她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拼命地感激道:「谢谢你!」她真没想过,他能够这么帮她的忙。
尤其是……他们初识的情况是那么样地糟糕。
「不用谢。」他薄笑。「邢某也收到你的谢礼了。」从腰间掏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玉,他柔声道。
她一楞,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怀里,真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落了这东西的。
「昨儿晚。」邢观月好心地提醒:「你昨儿晚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掉在我房里。」他轻笑著,水漾的眼眸轻眯。
本来还告诉自己平常心的,被他这样一说,她又忍不住忆起他吻了她的情景。
他的唇……好软。
看他还牵著自己手,他的肤色比起她,不仅白皙许多,触感亦非常柔细,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她……
实在不喜欢这般模糊彷徨和胡思乱想。他是吓到她了,但她祖言真天性就不是个被动的女子。直视著他,她道:
「我是一个粗人,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如果你是在开玩笑的话……」吸了一口气。「就赶快停止。」好端整严肃。
邢观月瞅著她认真的模样,又露出了那种稀奇的困扰笑意。
能把谈情说得像是谈判,真是……很有趣哪。观察她的反应,猜测她的情绪,
每一回都有新发现,该怎么说呢……真可爱。
祖言真大概一辈子没想过有人会认为她「可爱」吧。她只道:
「你究竟在笑什么!」她是……她是烦恼了一个晚上,才决定厚起脸皮问出口的。
「不……」他支著额,慢慢地才顺了气。抬起眸,他缓缓伸手,轻撩起她红色的发丝。「老实说……我还真怕配不上你。」他不够真,又是个不忠不义之徒……
待她知晓所有真相之後,可别要嫌弃他才好哪……
「咦?」她怔住,瞪著他将自己乾燥的发丝掬近优美的唇边,轻轻地细吻。「你……你干什么?」这又……这又是干啥?调情么?她抢回自己头发,被他这样稍稍一挑弄,又立刻面红耳赤。
真是太危险了。她开始了解,他看中的人,才会有这种令人心惊的「待遇」。
他一笑,恢复那闲雅,道:
「得问问戚爷和巴爷,商量一下怎么救出你爹。你就先待在这儿,伺机行事。」漠视两人之前还未有结论的话题,他只道:「你寨里的信差能帮忙吧?」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硬生生地转移话题,虽然心底似乎感觉失望,但阿爹的事比她自己的事重要多了。
她一整思绪,道:
「你说三水?」总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他缓慢地勾起唇,莫测高深。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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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三水将信送达,等戚爷巴爷来到,等时机成熟。
她想见阿爹,也得等。
希望一切事情……能尽快结束……
那么结束之後呢?
「……总之啊,主子那个人怪异至极,你都不知道我让他虐待得有多惨,成天被吆喝来吆喝去的,除了要跟在他旁边受气,兼顾打扫,他要整人的时候,还让人下厨,不合他胃口,他就会想另外的花招,我上回就为了采茶叶,差点啊……」叽哩呱啦。
祖言真忍不住闭了闭眼。她从窗外移回视线,盯著那趴在地上碎念的小个子。
「你都不会累么?」讲了好些个时辰了,内容不外乎是,他主子虐待人、他主子爱整人、他主子欺负人、他主子戏弄人,还有,他主子压根儿是个表里不一的大坏蛋。
来来去去,反反覆覆,还不是在讲同一件事?
喜宝苦命地擦著地。呜……西厢的地板怎么也擦不亮。
「我……我是在警告你,可别被他骗了都不知道。」他抹去鼻头上的灰,索性不忙了,神气万分地坐在地上。
她瞅著他一会儿。「是这府里没人听你讲这些吧?」
「咦咦?」喜宝跳了起来。「你当我喜宝什么人,要落魄到找你聊天?」她以为她是谁,他稀罕和她熟么?哼哼。
他是看她救了他,所以好心提点,免得啊……睇著她摆在桌上的斗笠,他盘腿一屁股坐下。
总算肯安静了?祖言真挑眉,不知道邢观月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不料他却突道:「喂,红毛怪,我知道主子为什么对你有意思。」
祖言真眼一眯,两指折断桌上红烛,朝他弹射而去。
「哇!」正中他额心,像被打了个爆栗,劲道不小,疼得他往後翻倒。「你你——你干什么!」凶婆娘!
「你要不是邢观月身边的人,我就抽你一鞭!」她冷道。
「啊啊?」要打是么?喜宝翻身坐起,用力地揉著额头。「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本来就红毛啊!
见她一手探腰,他见风转舵,连忙道:「好嘛好嘛,你是黑毛,是黑毛!跟咱们一样是黑毛!」行了吧?
她轻哼一声,搁臂上桌。其实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我刚说到哪儿?啊,对了,我知道主子为什么对你有意思。」他放下手,额头上一个红印看来十分滑稽。「以前有公主郡主啊喜欢主子,不过却从来没让他动心过,主子说什么人家只是喜欢他的外在,这种喜欢不算真正的喜欢,而且他不要那种只会娇羞绣花的女子……我知道嘛,就像胖子会向往瘦子的身材;而瘦子会希望变胖一样!主子老是扯谎,所以就喜欢人家诚实;他自己心机重,就爱那种直肠子的人……」
他愈讲愈起劲,愈讲愈像大师,指著祖言真,一口断定道:
「还有还有啊,他长得像个女人貌美,所以就选了个容貌不怎么样的男人婆。」哈哈哈!很有道理吧?
她不生气,真的不生气。只是不想理他了。
当作没听见,任他口沫横飞地胡说八道著,几刻钟过去了,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她抚著眉间,不禁开始觉得,这个八宝饭的年纪明明跟意真差不多,怎么能多话到这种程度?
「你跟主子在一起,会不会感觉很自卑啊?」他很好奇这一点,而且这也有可能影响到他的未来。
「自卑?」祖言真总算有了反应。蹙著眉,仿佛完全没思考过这两个字。
「不是都这样子的么?因为怎么看都觉得你跟主子不配。」岂止,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块儿的人种。
他喜宝若娶到个贤慧又美丽的妻子,可能会抬不起头好一阵子。
祖言真瞅著他,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却带点薄愠道:
「如果他选择了我,就是要我,我干啥要多余的自卑?」不然他可以选别人,像刚才提到的,什么公主郡主,别来招惹她不就好了。
她很直接,因为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气。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让他乱了心神,这样才算扯平。
啊?她这么有信心?羞不羞啊?喜宝哑口,主子的眼光果然与众很不同。
不过……她说的……听来也没什么错。
眼睛转了圈,他又开口:
「你喜欢京城么?」好关心。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答道:
「不喜欢。」虽然繁华,却不适合她。
「果然跟主子一样。」他一点也不意外。
「什么?」
「没有啦……对了对了,你们山寨好不好玩啊?是不是有很多人?」然後都跟她一样野蛮?他在心里补充一句。
居然连山寨的事情也问了。那不协调感让她顿了下,转头睇住他久久,而後似有似无地点著头。
喜宝见她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心里一跳,赶紧假装低头收拾著水盆。
「八宝饭,你为什么主动在我面前讲一堆话?」好像想跟她打好关系似的。
「咦?」喜宝惊出一身汗,但还是力持镇定道:「你你……你少往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无聊,所以想说说话而已……我平常也会对柱子说话的!」跟之前的言论完全矛盾。为了增添真实,他摸著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梁柱,对著它道:「阿柱啊阿柱,我没抛弃你喔!」呜,好呆喔。
她撇过脸,头好痛。
「我以为只有你主子异於别人,没想到住这府里的没个正常。」
喜宝的脸胀红,瞪著旁边的墙壁,终於再也撑不下去,把地上的抹布木盆全捡了起来,抱著就往外跑。还边叫道:
「算了算了,我管以後会怎样,反正我跟凶婆娘红毛怪合不来啦!」根本没办法好好相处!
还有啊!到现在还把他的名字叫成八宝饭!可恶可恶!
祖言真一头雾水,却也庆幸耳根子总算可以清静了些。他离去的嚷嚷还余音绕梁,她困惑地自语:
「做啥……那么激动?」以後会怎样……还能怎样?
难不成八宝饭会喊她主子?
她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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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矮男子搓著手,战战兢兢地被带到大厅,候了许久,才见严嵩出来。
「大人。」立刻一个恭敬的鞠躬。
严嵩入座,在位上垂眼看著男子。
「有什么新消息?」摸著指间的玉戒,他问道。
那矮瘦男子,也就是三水,道:
「祖言真到了京城,来找姓邢的家伙。还有还有……」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姓邢的家伙叫了寨子的弟兄,说是要接少主回去。」这信可是邢观月亲自派人转给他的,不会假。邀功似的想将信呈上,却被一旁护卫挡住,只得两手高举转交。
严嵩从护卫手中取来信件,那绢丽文雅的字迹,的确是出自邢观月之手。
「你们寨主至今还是下落不明?」他可不要有程咬金出来坏事。
「是啊,大概是死了吧。」三水不痛不痒地答道。至少目前是都没有声息的,至於是谁跟户部尚书买通绑走了寨主,他这个同样身为内奸的人则没有兴趣。
反正,人为财死。
他贪婪地笑道:
「大人……是不是可以……」黄金五十两!就算他一辈子做山贼也不可能如此富裕!就算现在被人发现是内奸也不要紧,只要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远走高飞,再也不必回去了!
严嵩睇著他,而後才道:
「当然。咱们谈好的,五十两黄金。」
做了个手势,一旁护卫马上理解,摸著佩刀,将三水带下。三水脸上有著得意的笑容,完全无察身後残忍的眼色。
待他们走出厅後,严嵩才冷嗤道:
「哼,黄金五十两。下地府去拿吧!」可别怪他心狠手辣啊。
再把信拿起一阅,他森然冷笑。
他要邢观月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要逼得他穷途末路,将他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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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石路上行驶著,祖言真掀开车帘,外头景致已远离大街。
「还有多远?」怎么大牢是在荒山野岭的么?
「别急。」邢观月替她翻好帘子,徐缓道:「就快到了。」
她能不急么?总算能见到阿爹,她多想亲眼瞧瞧他人是否安好。
「你前一个时辰也是这样说的。」有些耐不住性子,她一把抓住前面倒楣的马夫:「喂!你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嗄?」马车夫好无辜,这山路难走,他也不是故意要慢的。
邢观月见状,轻笑两声。举臂压下她的手,将和车夫之间的帘门也一并拉下。
「你吓到人家了。」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心才放开。
他这略带亲昵的动作却引起她的不满。
「干什么?」又来了,这人。「你别老是对我动手动脚的。」这样很奇怪。
他微笑不语。突然间一个颠簸,他身子不稳,便倾向她。
祖言真反应极快,下意识地揽住他。有温热的呼吸喷息在她颈间,蜜色的肌肤起了一片酥痒,她心头猛跳,用力推住他肩膀,隔开距离。
「你……你小心点。」
「抱歉。」他扶柱欲坐回原来位子,却又忽地震了下。
一阵手忙脚乱,祖言真只想著别让他撞到,就抱住了他的腰。一时间,狭窄空间加上暧昧的姿势,让两人都停了住。
前头的马车夫听闻声响,忙探头进来。
「对不住,刚好有块石……啊?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赶紧将脸给转回去。天哪,最近的男女真是大胆!
「什么啊?」祖言真回过神,尴尬地放手,立刻迁怒。「你乱嚷什么!教你快点了!」可恶,他身上乾净的味道真好闻,身子也好柔软。
邢观月腰上的玉佩掉在车板上,他拾起,抬眸正好对上她的眼。
「别为难人家。」他笑著,将玉系回去。
「我——」正要说些什么,她看见他拿著那玉,那般小心翼翼。低声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不对?」小摊子上买的玩意儿,亏得他这样重视。
邢观月侧著首,抚摸著系绳上的流苏。
「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他轻轻地露出温吞的笑。
她先是愣住,面上跟著发热。低声啐道:
「你真厚脸皮。」能把羞人的话说得这么自然,她又没……没说过喜欢他。
咿!这么恶心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嫌弃地别过头,她顺著车窗外的清风拢了拢一头红发,吹去颊边的热烫。
就快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到阿爹了,以後他和她会怎样她不愿去想,只要现下把困难解决了,总是有办法的。烦恼就要慢慢散去,她难得地有著笑意。
他凝视著她愉悦的神色,良久,才朝她伸手道:
「你把随身的鞭子给我吧。等会儿要是给人搜到了,就难解释了。」
「快到了么?」她完全没有怀疑,十分信任地将鞭子取下递给他。在交给他时,还诚恳地道:「我真谢谢你,真的。」
邢观月瞅著她,眸色转深。
把那黑鞭搁下,他缓慢地抬手,将她微乱的发丝勾进耳後。轻声道:
「慢点谢吧,不然可收不回去了。」
「……咦?」
她没有再斥责他亲密的举措,只怔怔然地望进他藏有深意的眼底,不明白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