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感觉好生气!她那么想要找他,让他分享她显著的进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更令她失望挫败。
那天,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那个晚上,她失眠了。
并非因为太过于惊讶,而是当她平静后才发现,到他哥哥说的回来时间,至少还有半年。
她将无法和林熙然取得任何联络,至少半年。
「……又伶?」
熟悉的呼唤让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几乎是慌张失措地睁开眼,眼前男人的脸庞,有那么瞬间和梦中讨厌的画面重叠,那种担忧又遗憾的心情,那种梦与现实交会的错乱,让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膀臂。
「又伶?」林熙然见状,放柔了声道:「我们到了。」
「……啊。」察觉自己做了蠢事,她立刻回神,赶忙收手,局促地拢着头发。「我……我睡着了?」
「……妳流了很多汗。」他顺手抽出面纸递给她。
「是吗……」她接过一笑,唇角却不太听话。「我……作了恶梦。」梦到他站在远处,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她怎么追也追不到,只能看距离愈来愈远,直至他完全消失。
那种失去他的感觉,让她发冷。
「妳最近睡得不太好。」睇着她眼眶底的淡淡黑圈,他用的是肯定句。「……希望这趟小小的出游,能让妳稍微放松。」他微笑,解开安全带后下车。
「咦?」没听清楚他突然压低声量的话语,她跟着打开车门。一抬头见到周遭景色,她却愣住了。「熙、熙然……你不是要回家吗?」这里是哪儿啊?
「是啊。」他勾起唇。
「可是这里……这里是……」怎么看也不像平常住宅。
「是度假山庄。」他回答的简洁,却让她一头雾水。
「这……」望着不远处一栋栋漆红屋顶的小木屋,她实在很难联想有什么理由他们必须站在这儿。「那……你妈妈搬来这里住吗?」
林熙然笑出声。这是十分难得的表现,他予人的情绪感觉向来极淡。
也因此,徐又伶顾不得自己是说了什么逗人开怀的有趣笑话,几乎是瞪大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
「不,我们要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才去看我妈。」歇了笑,他从后座拿出两人的简便行李。
「──咦?」她还是只能发出这种疑问词。
「来吧。」他侧首邀请着。
她只能被动地跟上他的脚步,听他温和的嗓音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话语:
「妳喜欢海豚吗?」
山明水秀的兰阳,美丽的噶玛兰,大自然的飨宴。
丰富的宜兰风情。
宜兰位于台湾东北部,临海。陆地交通,如果要开车,只有两条通往,一是传说中的九弯十八拐──北宜公路;二是沿着北海岸描绘的滨海公路。
或许是因为交通不甚便利加之地形复杂,宜兰的景观人情更为纯净独特,族群繁多,更造就百工技艺具强烈的内陆移民色彩。
著名的民俗活动,头城抢孤祭典就是于此举行;另外,近几年来带动地方的观光盛事,国际童玩节,也是在这里。
她发现,他很会玩。不是夜夜笙歌的那种玩,而是──
「哇──」
随着鲸豚们在闪着波光的海面破水而出,赏鲸船上的十数人忍不住齐声惊喜赞叹。优雅圆润的身躯在蓝天下畅游着,姿态完美悠闲,跃起的水花就像是在和人们打招呼。
「熙──熙然,有海豚!」望着那拥有可爱模样的生物,本来还有些放不开的徐又伶,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孩的兴奋,拼命指着海洋。
「我们很幸运。」他微微笑道。并不是每次出海都能看到鲸豚的,今天天气不错,海里的娇客也很赏脸。
「好漂亮……」填满所有视野的湛蓝背景,衬着不远处的龟山岛,海天一色中粉妆其绿,秀丽的景致,让她褪去拘谨,逐渐开怀。
睇着她难得一见的开心脸容,他也露出温温的笑意。
为了别惊吓到牠们,赏鲸船通常都不会太过靠近,即使只能这样看着,也够让人开心地拍手欢呼了。听着船上解说员讲解着,那海豚种类为瓶鼻海豚,在海面上非常活跃,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热带至冷温带海域……
「妳会头晕吗?」他小声地问着。
「咦?」她反射性地朝他靠近。「不会。」
「那就好。」本来还想她免不了得晕船,不过看来开放的甲板比密闭车内好得多,海风舒服,她在车上又补过眠,而且鲸豚也分去了她的注意。「应该带防晒油的。」他忽道,抬手将她被风凌乱的发丝塞进耳后。
「是──是吗?」她怦怦心跳,对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举动极度敏感。
「妳脸都红了。」他敛睫而笑。
「我!」以为自己被看穿,她心脏一缩,而后才对前面那句防晒油反应过来,她忙道:「不、不要紧,这么一下子而已,我不怕晒黑,也不容易晒伤。」这倒是实话。
「喔……」他轻笑,「我们……可是要玩一整天。」温吞吞地宣告着。
「嗄?」
听起来像是在说笑,但他向来就不怎么会和她开玩笑。
所以,他们就真的玩了整整一天。
赏完海豚,是午餐时间,尝尝地方小吃,美味的油豆腐包香肠、温泉空心菜,还有米粉羹和肉卷。
吃饱喝足后做运动,到冬山河亲水公园去骑协力车;她平常就驾驭那辆小绵羊,这当然难不了她,倒是两个人同时骑一辆自行车,让她感觉非常新鲜。河岸沿途风光宜人,花草树木填满视线,闻着植物馨香,心胸都开阔起来。刚好碰上名校划船邀请赛,就见不少人在桥下练习,又是一项新体验。
流了汗,沐浴是最好的了。于是前进全世界唯二的苏澳冷泉,他们还为此在路旁小店添购泳衣。
富含碳酸矿物质的泉水,摄氏二十二度的天然低温,水质澄澈,池底不断冒出洁细气泡,像是浸在汽水里。
走前,他买了特别的冷泉羊羹,笑说回去享用。晚餐吃鸭赏和红糟鱿鱼,她则也另外买了不少蜜饯和牛舌饼。
填饱肚子回到度假山庄,已经是晚上九点。
小木屋里附有卫浴设备,两间单人房,很公平,很君子,他就是这种不会趁机占便宜或存有邪恶遐想的人,她早知晓。
洗好澡,换上舒适的便服,她站在屋旁的木栏享受着清凉的夜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轻松过了。想想上次出门游玩,大概是研究所时候的迎新吧,而且那时候她还是被学长姐逼着去,当然也就不觉得好玩。
「要喝吗?」林熙然拿了瓶冷泉弹珠汽水,走至她身边。
「谢谢。」接过,喝了一口,那略带刺激的味觉和清凉让她叹出声:「好棒!我已经不记得我上一次喝这种碳酸饮料是什么时候了。」
「妳平常太忙了。」该多出来走走。
她长长地呼出口气:「没办法,现在……工作方面有些不顺。」笼统诉说。
「我想……妳可以别那么严肃。」他不了解她的职场,当然也不会懂她遇到什么困难,但他知道她面对公事总是上紧发条,一点也疏忽不得。
从以前,就是如此。
「你觉得我很严肃?」抿唇问道。她已经尽量公私分明了啊。
所以,他刚才不是说了吗?她马上认真看待的反应,令他失笑。望着她未着妆的素颜,在朦胧月照中,更展现天生丽质的娇美。
她平日总整整齐齐不可侵犯,唯独在他面前,她会放下长发,穿著T恤短裤,展现另一种慵懒风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若有所思地一笑。
「这样吧,妳把我买的羊羹拿回去,请同事吃。」
「嗄?」她睁大眼。她的严肃跟羊羹有什么关系?「这个……」请同事吃?她跟他们处得并不是很好……
「这里较少光害,很多星星。」抬头望着夜空,他淡淡扬起嘴角。
他有时总会如此的,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不然就是忽然插进一句前后不搭的话,就算认识他那么久,她还是没办法灵活地立刻接招。
真是的。她笑叹,伸长脖子。
「啊……」真的呢,她在自己的公寓里,从不会想打开窗户看星星。
闪闪亮亮的,彷佛碎钻镶嵌在上好的绒布上跳舞。
一阵清风迎面,她顺势望着他的侧脸,剎那间忘了想说些什么。衣着单薄的他看来甚是瘦削,微散的刘海披于额前,带着些许沐浴完的湿意,她甚至可以闻到洗发乳的清香。
没有岁月的刻记,就算脱离学校,踏入社会,在他身上却找不到明显的改变。
她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或许是夜色醉人,或许是星空太浪漫,她产生反常的冲动,想开口告诉他,那深埋已久的秘密。
这是一个好机会,说吧!难道真要瞒一辈子吗?
「熙……」一启唇,在她心底缠绕那么久的简单字句却似是哽在喉咙,硬生生踩住煞车,化为虚无。
「嗯?」他睇着她,眉目淡柔。
她却是瞪着他的笑。真的要说?他对她会有爱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怎么办?
他对每个人都温和,只要对方主动,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不是单单只有她而已。他会这样找她出来,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相识的较久,除了这一点以外,她几乎没有任何筹码。
倘若他只是把她当成知己,她说出口,就会破坏这一切。
圆满期待的爱情,支离破碎的友谊,只有这两种结果,她真有那个决心不悔接受?
「又伶?」见她面容沉寂,久久不语,林熙然出声轻唤。
「熙然……」她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凝睇着某颗微小的星,缓慢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玩?」她不鲁钝,到这种地步,不会看不出来他并非只是单纯地回宜兰探望母亲。
「因为我看妳好象很累。」他笑容和煦温暖,温声道:「工作要紧,但总要放自己一个假。出来走走,对妳有好处。」毫无虚假,只有诚挚关心。
那么……会住在度假小木屋,大概是顾虑她在他家会拘束吧……他总是有些散漫,但对于某些地方又会特别细心……
徐又伶闭上眼。
「熙然,谢谢你。」她放松肩膀,笑看天空。「今天,我第一次看到在海洋里面游泳的海豚,在河边骑协力车,看人家在桥下划船,还泡了冷泉,住这种童话故事里面才有的屋子……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呢。
她怎么能失去他……怎么能……他对她……是这么重要……这么温柔啊……
还是下一次……或许下一次再说吧……
下一次、下一次……她曾经告诉自己多少个下一次?
这简直太矛盾,察觉他在心里的位置愈不能取代,她的感情就愈难以出口。
她怎么会如此狼狈地走进没有信道的死胡同?
指着星星,她胡乱拙劣地说着小时童军课学来的星座方位。
她始终不敢把头低下来,因为她怕自己一动,眼眶里的泪水就再也藏不住。
也因为这样,她错过了他那深深的凝视。
第七章
林熙然是单亲家庭,只有妈妈,听说父亲是过世了。
他们家有四个孩子,四个都是男的,他排行第三。不过,四个兄弟的妈妈都不一样,他们的年龄甚至相近到以月分区分大小。他和小弟就只差五个月。
那么,住在宜兰的妈妈是哪个儿子的生母呢?
答案是,不知道。
据说,伯母把四个孩子统统视为己出,所以谁是她生谁是别人生,就不是那么需要明白的事情。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不论是疼爱或者管教都非常公平,她把四个孩子都当成亲生,四个孩子亦不对此多加分别。
他们家这种组成,是有点特别的,若是见过他其它兄弟,更会感觉他们大概是全世界最不相像的家人。容貌、个性、喜好,几乎没有半点相似。
唯一有默契的,就是另外三个妈妈跑哪儿去的这种问题,不会有人特别想知道。他们懂事之后就是只有一个母亲,这就很够了。
其实只要看看林熙然,就可以粗略了解他母亲教育他们的方式。
简单来说,只要不偷抢拐骗,做坏事危害他人,那么,想干什么她都不会管;不过,自己选择就要自己负责,回家哭是没有用的。
伯母是很厉害的。
能够以这种思想教养出四个特别的孩子,很难不让徐又伶这样认为。她不会因为儿子带女孩子回家就拼命催婚,只会默默地观察,但就是这样才更可怕。
她总是感觉自己完全被看穿。也因此,虽然伯母和善,为人极好,徐又伶就是无法在这位长辈面前放松。
隔天上门作客,陪伯母吃了午餐,下午泡茶寒暄,她一直都处于小心翼翼的状态。直到坐上车准备回台北了,她才松了口气。
整顿好心情,星期一,又是工作的开始。
耗费整个早上,她总算审阅完桌面上的文件,眼睛干涩地往椅背靠,不意却睇见自己搁在柜子上的手提袋。
「啊……」那里面是熙然要她带来的羊羹,她是试着想找机会拿给部属尝尝,可是一忙就忘了。没有放进冰箱,不晓得会不会坏?
才要起身,就有人叩门。
「副……副理。」男部属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什么事?」反正也快中午了,还是现在就拿给他们吃吧。她想。
「副理……那个……」
她瞧出不对劲了。「怎么了?」
男部属抹汗,硬着头皮胀红脸道:
「……副理,那批有、有问题的原料,工厂加工使用,却把机器弄坏了,我们、我们同一规格货物的生产线都停摆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其它货品延迟的窘况。
她瞇眼,没有如部属所预料的大发脾气地指责,只是拿起旁边的手提袋丢给他:
「帮我放到茶水间的冰箱。」
「啥?」部属变成阿呆。
「快去啊!」她催促,拿起电话拨着号码,正色道:「喂?您好,我是唐氏科技的徐又伶,麻烦请找王先生……」
每天放学,徐又伶都会特别留意校门。
因为她期盼他又会突然出现。她曾经因此而对他发过脾气,但她现在却宁愿他站在那边给人观赏,也好过一声不响地自人间蒸发。
然而,半年过去,她失望了。
升上三年级后,她进入考前补习班,逼自己别去想,该把心思放在课业上,大学联考迫在眉梢,她没必要去惦挂一个不算有交情的同学。
几乎是种泄忿,她把所有心力都灌注在读书上,成绩突飞猛进,但她却愈来愈觉得空虚。
三、四月的时候,她的情绪极度不稳,家里没人敢惹她,就连调皮的弟弟都避她远之。他们说这是联考症候群,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这种情形直到七月,考试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