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写这样的故事。
这本书里,可能有著你我也心领的回忆。
之一
因为必须写到国中,我想搜集一些资料,所以举凡我身边不管男的女的朋友,表弟妹、大哥二哥,全部都被我纳入口头问卷的名单当中。
其中,我第一个问的是大我七岁的二哥。
我:「哥,你以前国中一班几个人?」
二哥:「28个人。」
我:「……太少了吧?!」(以前还没有小班制耶!少说应该也要有三十几个人啊!)
二哥:「我们那一届就是这样,我们班还算多的。」
我:「……好吧。那你们有能力分班吗?」
二哥:「那个不叫能力分班吧,我们班以前打架超强,但是考试也很强,所以学校就把威绩好的前几名拼成一个班,至於其它的都是打架班和放牛班。」
我:「……喔,这样。那你们运动会没有大队接力喽?」(人那麽少。)
二哥:「有啊。」
我:「那是怎样?」(准备记录。)
二哥:「我忘了。不过我记得我们班以前比篮球还跑去警告别班上场罩子放亮一点,不然就等著被揍。」
我:「……谢榭你的提供。」
二哥:「你要写国中的话,就应该写些有趣、与众不同的东西,像是以前国光艺校(在我们国中旁边的学校)的学生,会在升旗典礼的时候,拿著那种布袋戏的人偶,爬到司令台后面做那种猥亵的动作,然後下面的学生都在笑,训导主任在台上讲话,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麽。」
我:「……」(无言)
我知道我二哥学生时代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过,不才小妹是想要写普通国中的感觉好吗?还有,你不要再拿(魔戒)诱惑我了,四大本书,我一看就拔不出来了啦……写稿写不出来都是你害的。
还有,喂,哥,我从来不知道你讲鬼故事会这麽恐怖,尤其是那个蹲在厨房的欧巴桑……(皮皮挫,决定以後不在晚上服你聊天。)
之二
因为必须写到一些职业相关的玩意见,老实说,这种东西很难查资料,也可能是我不会查,总之我投降。所以祭出大我九岁的大哥(资深社会人,闪亮,刺伤我的眼),由於他在遥远的彼方工作,所以我们就靠疯狂的通信来进行交流。(感谢现代科技!)
通常他会收到这类的邮件——
「哥,我想到你以前念XX的时候是企管系?(是不是?还是你有修企管这个专业科目?)这对你之後出来找工作有帮助吗?」
「一个公司里面需要的专业人才,你平常都是在做些什麽?」
「说到职位,职位是什麽呢?我知道董事长,接下来总经理,然後接下来是啥?我要哭了。」
「哥,对了,我问你喔,读商的出来要干嘛?」
总之,必须增产报国的伟大男子汉,每天一上班就是开了信箱惨遭自己小妹亳无逻辑又五花八门的奇怪问题轰炸,且必须从她诡异杂乱的字句里面抽丝剥茧,剔除干扰废话,找到最最最重要的重点,然後明白列出,一一解答。
你可以想像吗?当我丢乱七八糟的问题过去,而回来的东西却像是报告资料一样的整齐文书,分门别类,详尽详实,每个答案都是那麽样浅显易懂(是配合我)又不失专业,当我收到信件时,不禁感动地颤抖!果然是伟大的资深社会人啊!呜!
因为他这麽伟大,所以我决定赏赐他来写代序,不料他却回答说他会害羞。(你以为你几岁啊……我赞美你写起信来像是十八岁,所以你就开始装可爱吗?)
因为他放弃如此权利(我想他只是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是这个作者的哥哥),所以我告诉他那就由我来操刀,势必大爆内幕
我大哥以前自己打工赚学费,自己努力念书进修,自已找工作,自己买房子,自己娶老婆,老实说,他是一个脚踏实地又上进的好青年,真的没什麽内幕可以爆。(他一定很疑惑他的妹妹为何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惨不忍睹之德行。)
以上序文,献给我两个哥哥,感谢他们小时候很讨厌我,长大了却很疼我(笑)。成日摇笔杆醉生梦死的妹妹,死命找机会让你们登场啊!如果可以印成书,就变成纪念品喽!(看你们敢不敢拿著书去服朋友说这是在写你们……)
P.S.
我不是没有念过国中,只是我的记性很差,而且我国中的生活并不是那麽地……平常?祥和?(乾笑),为免记忆出错,所以才想到要请亲朋好友来一起共襄盛举(结果大家讲到後面都想到国中的趣事,我和我哥我表弟都就读同一所国中毕业,还拿著毕业纪念册狂笑),不料每个人给我的答案都有所差别,我想那是因为地域不同、学校不同,还有届划不同的关系。
如果你们在书里看到跟你念国中时不一样的地方,请不用大计较,因为真的不是每一所国中都相同的。(笑)
从下一页开始,你或许也可以开始回想念书那一段,有趣的青涩岁月……
又P.S.
对了,宜兰国际童玩节,很很很好玩喔!(明年也要去,耶!)
楔子
那次,是在教师办公室里。
「报告。」清脆的嗓音有礼貌地唤著。
一个身著洗烫笔直制服的女孩子走向他们导师的位置。她的发齐耳下两公分,两边各用一个黑色发夹防止刘海干扰视线,白衬衫像是浆过,裙子长度刚好过膝,褶痕也条条分明。
即便是这样规矩又没有任何特色的打扮,仍是可以看出她是个面容非常漂亮的少女——五官清秀娟美,皮肤细致嫩滑,四肢修长而且比例好,得天独厚;不仅服装一丝不苟,外貌也无可挑剔。
「老师,这是班上的地理作业,我已经照座号排好了。」将一叠蓝色簿子放上桌面,她的交代一如她的处事,简洁俐落,切合重点。
实在不像个十二岁的国一女生。这是她听过不能再多次的「夸奖」。
「谢谢你了。」年轻的男老师微笑,而後又叫住她:「啊,徐又伶,等等,你现在没事吧?这是这次你们班段考的成绩,帮我登记在册子里。」拿著已经改好的考卷,抽出黄色文件夹,一起递给她。
徐又伶默默接下。从以前开始,她就知晓所谓的「班长」这种听来光鲜了不起的名词,其实压根儿就是同学的跑腿、老师的奴才。
无所谓。反正现在是午休时间,而她讨厌趴在桌上装睡。午觉时间根本不够睡饱,不仅姿势难过,而且手臂还会被压到麻痹。
拉过一张空椅子坐下,她拿著原子笔,打开文件夹,开始翻阅卷纸,在姓名栏旁的空格写下一张张考卷上的分数。
「你这次又是全班最高分了,第一名应该也是你吧。有如此优秀懂事的学生,班上同学也与有荣焉。」年轻导师笑著闲聊,调整身後的电风扇。「老师真欣慰,不过……唉。」想到另外一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忍不住叹口气。
「老师。」
彷佛说曹操曹操到。清澈的中性语音从背後响起,年轻老师吓了一跳。
徐又伶皱眉压住被风吹起的考卷纸,反射性地跟著抬头,看见一个瘦弱少年驼著背,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很显然进来时没有礼貌性地喊报告。
他是班上的同学,名字叫作林熙然。
编到新班不满半年,男女生又各拥有一片地盘,不太往来,会特别记得他的原因,除了她这个成天接触名册的班长早已将每个人的脸和名字认得以外,就是他那种很难让人没有印象的散漫。
她没看过比他更漫不经心的人了。
总是升完旗才慢慢进校门,作业永远迟交,每科考试成绩都是及格边缘,制服衬衫从不塞好,一头蓬松絮乱的褐色头发也不符合校规标准。
而他总是用著相同的藉口,忘记写、忘记带、睡晚了、头发颜色是天生的……老师听腻,她也是。
这次的地理作业他仍旧没交,理由是摆在自己家里桌上,没有放进书包。
徐又伶在两人视线尚未交会之际低下脸——实际上,林熙然那头长得盖眼的褐发,也没什麽机会让他们有缘互看——继续她填写成绩的动作。
「啊,林熙然,你来了。」年轻老师戒慎,下定决心要和这个学生好好谈谈。
这回他会被叫进办公室,是因为他的段考有两科零分。不是写错,也不是作弊,而是答案栏全部空白,连笔都没动。
这件事情让老师非常惊讶,就怕自已班上会出什麽不对劲的状况,才私下找他来关切问话。
「嗯……咳咳!林熙然,老师想问你,你家里……嗯……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让你烦心?或许说出来,老师能够帮你分担。」像这样由於家庭因素而导致迷途的孩子他看新闻看多了,该怎麽帮助他走回正确道路,是身为教育者的责任和义务。
林熙然像枝弯曲的竹竿似地静静杵著,造成周遭空气一片死寂,额前微散的发稍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半晌,才好似反应过慢般地轻声道:「没有。」
呃……他刚才是不是在发呆啊?老师勉强挤出微笑,消灭掉这刹那间窜出的荒唐想法。
他是单亲家庭,别刺激他,所以不能单刀直入,可能是他们家财务有了困难,也可能是他妈妈忙著工作没空陪伴他……没办法,只好从基本面旁敲侧击。
「呃,林熙然,你能不能告诉老师,为什麽你这次段考有两科考卷拒绝填写?」老师的眼神里充满无私的谅解。
他像坏掉的弹簧歪了下头,迟疑地从唇里吐出字句:「……我没有拒绝填写。」
「嘎?」这回答听在耳中,宛如他不肯进行沟通,老师一时哑口。「那、那你为什麽……」糟糕,这学生好像很叛逆,他该怎麽解决?
「……睡著了。」
「——嘎?」瞠大双目。
「我只是……睡著了。」林熙然无视导师震惊结舌的嘴脸,用那还没有变声的好听嗓音温吞吞地道:「因为坐在窗边很舒服,教室里又安静,所以我就睡著了。」而考卷只来得及填上名字。
虽中间有因为铃声清醒几分钟,不过第二节还是不小心被他睡掉了。
「这……」老师不可思议地张嘴,这麽无法让人信服的理由,他也好意思瞎掰得出来?「林熙然,我知道你家经济状况有些拮据,或许你不想告诉老师,但也不必用这种方法……」给人难堪。
「……我没有。」他只是简单回应。
「你!」相对於他无所谓的淡薄,受不了自己班上居然有这种问题学生存在,老师的脾气忍不住要爆发,连说话声音都冲动高昂起来。
「啪」地声响,打断弥漫氛围中那一触即发的火线。
原本旁听的徐又伶合上文件夹,站起身,将考卷一并双手交给老师,有礼貌地说:「老师,登记好了。」
「啊……」老师转首顿了顿,才记得恢复微笑,接过道:「谢谢你。」唉,算了,虽然好像有点棘手,不过还是别逼得学生太紧。
「不会。那我回教室了。」她点头後移动步伐,在经过林熙然身边时,下意识地睇了他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这麽靠近地瞧他。
瘦削的身体,像是注册商标的驼背,他的面貌仍是因为过长的头发而模糊,但是她却看到了其它。
他的唇边有著很淡的微笑。
是在笑什麽?笑愚弄老师的乐趣?还是笑自己得意地成为让人头痛的学生?疑问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如同丢垃圾般被抛弃脑後,她从容地走出办公室。
身後隐约听到导师用著比先前更温和的语调,在开解什麽在世大道理。
那与她,都无关。
这种奇怪又跟她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她人生中没有脸也毋需留名的过客,等同於不会交集的平行线,没必要费心思。
然而,在往後的几年,她逐渐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当她知道林熙然在高中联招考出傲视群雄的惊人成绩,横踞全国榜首,却放弃人人欣羡的热门明星高中,跑去就读一所五专,她才恍然觉悟到——
她根本,未曾真正认识过这个同班三年的同学。
第一章
早上七点半。
在闹钟的贪睡装置第三次启动时,徐又伶终於愿意把修长的细臂伸出温暖的被窝里,按掉那破音又吵死人的各国早安问候语。
睡眼惺忪地翻开棉被,从床上坐起垂著头。她总要维持这个姿势发呆三分钟以上,才能够完全清醒。
再轻轻打一个意犹未尽的呵欠,她把自已从诱人继续躺下睡回笼觉的床铺里强硬拔出来,眯著近视四百度的双眼,摸进浴室盥洗。
刷牙、洗脸、戴上隐形眼镜,走出来打开衣柜,左边是休闲用、右边是上班用,拿出昨天熨烫备好的淡蓝色套装换上,用最方便的样式整理头发、最少的化粒品妆点自己的脸,她在十五分钟以内俐落完成,毫不拖泥带水。
在化妆台的镜子前审视一遍自己的仪容,拉链有拉、扣子有扣,没有什麽出错的地方。转身关灯,拎起门边的安全帽和沙发上的公事包,玉足踏进高跟鞋,她扭开门把,八点整——
出门。
***
扣掉塞车的时间,徐又伶在上班前还有二十分钟可以吃早餐和看报纸,不算悠闲,但至少可以小小享受。
九点开始,她的办公室沦为战线。
「陈课长,昨天进来的材料品质可以吗?」
「副理,『华阳』那边刚刚来电说我们用错了包装盒。」
「派人去客户处进行更换!杨主任,20号要出的货品有没有问题?」
「副理,材料规格有偏差,已经通知厂商来处理了。」
「好,在後天之前搞定它。下周二『得瑞』要来公司参观,品质系统的简报资料准备得怎麽样了?」
「副理,工厂那边材料中午才到,下午加班生产,晚一点才知道。」
「叫他们下午四点之前给我结果!」
「副理,关於品质系统资料已经拟好草案,请你过目。」
徐又伶头也不抬,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文件,快速翻阅过後,极有效率地用笔圈出两处重点:「这个部分过於繁复,客户来参观,讲解最好不要太艰涩,请修正为更精确易懂的阐述。」交还给下属,她按下内线,即刻又交代其它的事情。
然後,就这样忙碌直到十二点半她才能稍微喘息,吃个午餐养精蓄锐,下午开始,又是另一场厮杀。
这是她计画的人生。国中毕业後进第一志愿高中,高中毕业後进第一志愿大学,大学毕业以後继续进修,研究所两年取得硕士学位,进入一流企业,当上一流主管。
她今年二十七岁,进入业界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不到三年,就当上部门高级主管,光是基本年薪就超过一百万,这就是她规画好的人生,没有出过错,没有脱过轨,她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