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洪若宁所谓的“剩菜剩饭”全是洪老头自达官贵人宴客会场带回来的菜肴,并非真的那么糟。但这话听在司徒青耳中可不是这么回事。
穷人家的女儿吗?虽然,这不知愁为何物的女孩,不像活在低下阶层。但他那颗心却不由自主的揪在一起。该死!海盗、倭人骚扰沿海,不幸之人大有人在,他犯不着为这不相干的女人心痛。
“呀,对不起,又扯远了。”洪若宁觑着司徒青。他没有反应,让她十分泄气。
“所以,重点就是,你怎么看自己最重要。别管别人,甚至,可以别管我。”洪若宁没注意她将“别人”和“她”划成两半。她对他而言,不该只是“别人”?
喔,渴死了。原来说服别人这么累。洪若宁通常只要撂下几句话、甚至几个字就可以让听者脸色大变。一次说这么多话,还是头一遭。
“帮我倒杯茶。”洪若宁像呼喝喜鹊般呼喝他,只差没叫出他的名字。
司徒青出乎自己意料地替她倒了杯茶。不知是她的哪一句话使他软化,还是她本身就对他有软化的效果。
“谢谢。”司徒青的手随便一圈就环满了杯身,很自然地洪若宁的一双柔荑只能覆在他之上。但她一握上了,就不想放手。
“放手。”司徒青僵硬地吐出二字。以他的力道,要挣出双手易如反掌。但他不想弄翻茶水,也不觉得非用蛮力不可。
洪若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要看透他似的,锁着他不放。怪怪,她费尽口舌说了这么一长串,竟然只得到他这样的回应?
“放手。”干什么?这女孩子一点不知害臊。她对别人一向是如此?
“你其实并不丑。”奇怪,这男人也真是的,老喜欢命令人,老喜欢叫她放手。
洪若宁不放手,甚至有点决战意味的投下炸弹——内容是他最在意的美丑问题。她怕是不要命了。
“你说什么?”司徒青甩开手,茶溅了她一身。
“别火。”这男人是火药做的?随便几句话就让他发这么大火,而且他的怒不仅针对她,也针对自己。
“又要解释了?又有话说?”这一次,他倒要看看她如何解释。
洪若宁持起他的粗掌,往自己粉嫩的脸上贴。司徒青要避开,毕竟孤男寡女还是应该有些界线。但没想一碰到她滑若凝脂、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他的手却又不想移开。
“别避。我是你捞上来的吧?”洪若宁意有所指地浅笑。她的衣衫是他穿上的,她的身体,他看过,现在再避未免矫情。
果不其然,面具外缘的双耳红了。明朝自乞丐皇帝朱元璋马上得天下,一向注重吏治。不少贪官污吏,只因贪了几个子儿,死后连皮都被剥下,塞上稻草,做成假人。虽然,自朱元璋到今已经隔了几代。但,司徒青是好官,眼里一向只有天下苍生。虽然在京中曾和左之贤并享盛名,但歌馆、妓院他不去,良家妇女他不碰。这么主动不害臊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你觉得我生的如何?”洪若宁偎向他。突然觉得能嫁他这样的人,倒是不错的主意。虽然他那张脸……但仍无损他慑人心魂的气魄和正直。
司徒青挪开僵硬火烫的身体。她的美,他无法否认。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偎向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这种行径简直是无耻。尽管如此,仿佛沸腾的全身,他的反应,在在都骗不了自己。
该死,他不该泼翻那杯茶。被溅湿的衣服,紧紧贴着的胸,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司徒青尴尬的别开脸。
“喂,你还没回话呢。”洪若宁没注意到被泼湿的是自己前胸,意味盎然的移近几寸。他不说话,对她的美貌可是天大的亵渎。虽然,她在乡里一向素有恶名,没有闺秀风范,但一提及美貌,没人不对她称誉有加。
“我长的可好?”这男人什么都好,但就是太闷了,老是不答话。
司徒青急着想起身。他站着,她则坐在床缘,根本对她靠着的东西毫无自觉。不行,他得在她对他上下其手前离开。他不确定,他的反应是否会吓坏她。再怎么大胆,毕竟还是人事不知。
“喂,还没答话,不准离开。”洪若宁拉着他的衣袖,霸道的不肯放手。
在洪家没人敢对她这么无理。还好她不拘小节,这点小事她就不跟他计较了。不过,她还是要他的答案。他要她的解释,不是?她现在正一步步解释给他听呀。
“你好像很怕我靠近?”精明如她,怎会看不出她一近,他就急着想退。
司徒青没答话,偷偷拉出衣袖。
“是不是呀?”洪若宁扳开他拉出衣袖的手。
“没有。”
“没有?”
洪若宁靠得更近,并将重心放在他身上。这么一来,他是别想移开。一移开,她势必得跌下床。而她料定他不会这么做,不会不知怜香惜玉。他们都想要她留下,从言喜到一干奴仆全是如此,所以她大胆的猜想,他一定也是这样。至于,要她留下的原因,他们没说,暂时她也不想知道。
“你说我明艳动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连四大美女也得甘拜下风,我就饶你一回,不再靠在你身上。唉……那种太恶心的话我不会说啦。反正只要你承认我长得不错便行。”洪若宁把所有她知道的愿心话都说尽了,却刻意推说她不会用那些恶心的形容。
司徒青一言不发。她的美,他承认。但那些奇怪的形容把她弄浊了。
“真有这么为难?”这男人真是与众不同。别人见了她,哪一个不是嘴甜的像沾了蜜似的。只有他,要他说出事实,却又装哑子给她看。
“那……别怪我 。”洪若宁转了身,将香软的身子贴向他。
司徒青推着她的肩头,硬是将她拉离,但她却像八爪章鱼似的,硬扒着他不放。
“你的美,我不会形容。”黑夜似的双瞳,透过面具,放肆地盯着她的娇颜。他若不这么做,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胆举动。但他大可以敷衍她,双眼却泄漏他的秘密。他是认真的。
“真的?”洪若宁果真信守诺言,自他身上移开。
“嗯。”司徒青难掩失望。她主动,丑恶如鬼的他承受不起;她离开,他却又舍不下。
“那这样呢?”洪若宁掀起丝被,罩住头。“这样的我还美吗?”
对这小他一轮的丫头,司徒青真不知该哭该笑。这会儿她又玩啥把戏?哪有人罩住头,又要旁人评断美丑?
“快说。我不想再逼你。”要她在他身上又揉又靠的,他才肯吐出几个字。这等惜字如金,等她解释完,不知得花多少力气。
“不难看。”司徒青看着露在丝被外修长的双腿,对她坦白。虽然,被衫裙包里,但仅借由此,仍不难想像裙下风光。
该死,尽管着着衣衫,他对她的身子很有兴趣。这不是他认识的司徒青。他一向不是这样。如今,却隔着衣衫幻想她的躯体。这……真是大荒唐了。
“只是不难看?”有没有搞错?不难看?他有没有长眼呀?
洪若宁纤手一伸,就要撩高裙摆。“你看清楚点。”
“很好看。”司徒青先一步压住她不规矩的手。她是怎么回事?不把他当作正常男人吗?还是她常做这种事?没来由的,她的举动,让他生气、怒火中烧。
“这就对了。”洪若宁取下头上的丝被,裹住双腿,整个人往被里钻。“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难看。”
她说了吗?为什么他还是不了解。他的美丑和她方才的一连串举动有关?
洪若宁瞟了他一眼。
“不会吧?”他呆滞的面容……好吧,她猜想他的面容是呆滞的。
那样子,分明就是满头雾水。懂的人,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即使隔着面具,一般正常、合理人都能分辨。
“还是不懂?”看来,她的思绪又跳得太快了。一般人跟不上。本来,她是可以不解释的,但又怕落了个投机取巧的罪名。只好多浪费些唾涎,不厌其烦地解说一番。
司徒青选了桌边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大有洗耳恭听的意味。被她瞎搞一阵,他还能有什么气?他大司不听,但却不由自主地想多待一会儿。不过,他倒是真的不懂她这些举动下的意图。
“一个人的美丑不是因为那张脸。呐,我把头盖着你都说美。难道你这有脸的会比不上我这没脸的吗?说我美,是因为你知道蒙着头的人是我。相同的,说你不难看,是因为我知道面具下的人是你,真真实实的你。你能说我没有理吗?”
司徒青觉得她的论调没有不妥,也无法反驳。但还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有违常理。是她太奇怪了吗?但她明明曾被他这张面容吓昏过。
“一个人的美丑不是由外表判断的。”
像刘家大少,听说他的俊美可是数一数二。但要她嫁他,她可不想。不是因为他出了点事,变成白痴。而是他不知是善是恶,居然连人家小俩口的事都敢从中搅局。坏人好事的人,能好到哪里去?要她嫁他?等他下趟地狱,洗净一身罪孽后再说吧。
“你是好人,所以你并不丑。”洪若宁给他最迷人的微笑。
虽然,还是跨不过毁容的阴影。但她的微笑像阳光似的,透进他心里最湿暗的一角。
第四章
洪若宁轻盈的脚步,踏上提督府里的青石板路。
洪若宁哼着小调,在提督府里闲逛。回廊接着的厅堂她不敢乱闯,就怕落了个瓜田李下的下场。至于,青石板路接着的庭院,她倒乐得四处逛逛解闷。
嘶的一声马鸣,吸引了她的注意。洪若宁蹦蹦跳跳的跑离青石石径。
马厩里,黯儿百般无聊地低头吃着牧草。偶尔,挥挥强健的马尾,驱赶蚊蝇。
“好俊的马。”
远远的洪若宁就看到通体全黑的黯儿,不只因为它那身黑得发亮的皮毛,更是因为它隐隐透出的气势。自然而不做作,但那股天成的气度和自信还是难以隐藏,让人无法忽略。相形之下,同厩其他较劣等的马儿,就显得逊色不少。
不是焦躁地踢着前腿,便是不自量力地嘶呜出声。那种嘶声,不是中气不足,就是难听至极。虽然,洪若宁对马懂得不多,只是听过她老头和富户显贵们谈了几句马经。但现下,站在马厩前,一切都了然于胸。
洪家太过节省,马厩残破得养不了名马,只有几匹低价的老马充数。更何况洪老头不许她到马厩里乱晃,总觉得女孩家应该在屋里作些针银、女红,顺道贴补家用。可笑吧,富甲一方的洪家还要女儿的手工贴补家用。
不过,聪明如洪若宁才不会乖乖听话,绣花针她可没拿过几次。就连出嫁当天的嫁衣,还是洪家拿刘家的聘金换来的。老家伙一想到要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可比死了儿子还难过。不过,洪家也没儿子可死。
“乖马马。”洪若宁走近马厩,举高了手,见黯儿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轻拍了马背。
这匹马她是一见就喜欢,巴不得能骑着它上旷野。别人越是反对,她就越有兴致。骑马,正是其中一样。洪老头总是说:“女孩家,还是别太野,摔伤筋骨可就糟了。”但洪家的老马跑不跑得动都是个问题,想摔伤她,谈何容易?
“别动手。”司徒青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不难听,醇厚得像醉人的美酒。只是,仿若无声的步履、突如其来的人声,还是吓了她一跳。
“是你?”洪若宁看了来人。他是一直跟着她的吗?否则,贵为提督的他,不会到这低下地方。她以为一般人多半不喜欢动物的气味。即使要用马,也会由下人来牵。
“会怎样吗?”洪若宁顺着马颈,一路向上摸。
司徒青不作声。黯儿驮过洪若宁,应该不会对她造成伤害。毕竟,毁容的人不是她。
“不会吗?不会就好。”
黯儿正巧弯下脖子,洪若宁一把把它抱住。
“这是你的马?”马厩里的马理当都是他的,但这匹和他不亲。
“是。”他不想看黯儿和她这么亲近。它是他的马,而她是他的……
黯儿顶着洪若宁,在她耳际厮磨,并伸出略为粗糙的舌头舔她。“不可以坏坏喔。你弄得我好痒呵。”洪若宁别开头,黯儿却锲而不舍地跟进。
“你和它不亲。”看看两方的态度,洪若宁了然的下了定论。
司徒青只是远远地站着,连伸手拍它一下都没有。
被黯儿踢的事司徒青不想再说。因为这么一张脸,他失去了朋友,连同惟一懂他的黯儿也举蹄踢他。
“你和它不亲。”洪若宁再次陈述事实。她一向不是容易放弃的人。对于,吸引她的一切,她没这么快放手。
“它没认出我,还踢了我一脚。”
“正常。是我也认不出你来。前后的差别太大。”司徒青的那半张脸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但合上被毁掉的另半张,就不是原先的那张脸。黯儿认不出来,没什么好惊讶。
“别把你和畜生相比,你会认出我来。”虽然被洪若宁看过一次,而且还是在她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但是,司徒青可以肯定,他会让她记得自己。即使他化成灰,她也不能忘记。
“是吗?”她当然认得,认得他那张面具嘛!带了面具的就是司徒青。
“一匹好马,嗅觉相当灵敏。即使,不看外表,凭借每个人不同的气味,它应该能分辨主人。但是黯儿没认出我。”
是这样吗?马的嗅觉有好到这种程度?洪若宁没听人提过。
“就算是这样,它认不出你也是正常。”
面具后的眉挑了一下。她的想法老是和常人不同。
“你把手伸过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不待司徒青伸手,洪若宁兀自拉了他的粗掌凑到黯儿嘴边。“你最近有没有用药,或吃些有奇怪气味的东西?”
不待司徒青回答,黯儿伸舌舔了下他厚实的掌心。
“呐,我来回答。没有是吧?”
“确实没有。”最惊讶的莫过司徒青。伤后,黯儿从没和他这么亲近。
“马也像人一样,你得主动亲近它,它才会亲近你。黯儿是好马,你身上带着药味,它把你误认为贼。你不被踢才奇怪呢!”洪若宁向他扮了个鬼脸,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