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纪慕寰连忙行了个礼。
“爹,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因为爹待会有事要出门。”看女儿和纪慕寰在一起,他不禁问道:“筝儿要出门去?”
“我和慕寰要到含烟岭,我以为爹还在睡,所以托了双儿等爹起来的时候再告诉爹一声。”
“伯父,我和墨筝过午之后就会回来。”
“爹,我和慕寰出门了。”
“筝儿。”桑老爷叫住她。
“爹,还有事吗?”
“我正好有话要与慕寰说,等说完了,你们再出门。”
桑老爷率先走入正厅,不解的他们在对视一眼后也跟着走进去。
“伯父。”
“贤侄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桑老爷坐在厅堂前问着。
“是的,这段日子多蒙伯父的照料。”他微低着头,不敢与桑老爷正眼相视。
“说穿了,都是筝儿在照料你的一切,若不是纪家被抄,你也不用寄人篱下。”
纪慕寰默然无言,陪在一旁的桑墨筝也不明白桑老爷这席话的意思。
“筝儿从小与你指腹为婚,现在你们已经长大成人,原本该照当年的约束让你们拜堂成亲,但是现在纪家被抄,你孑然一身还得暂住桑家,若要我实践当年与你爹的约束,只恐怕……”
“爹!”桑墨筝的心头一颤。
“伯父!”纪慕寰霍地抬起头来,一脸的惊愕。
“贤侄,你要体谅伯父的心情啊,人说天下父母心,筝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是我桑家唯一的孩子,我不实践这个婚约,人家要说我背信忘义,但是我要是实践了这桩婚约,将来苦的是筝儿。”桑老爷疼惜的看着女儿。
“爹,我不怕苦。”
“你没吃过苦,怎么知道不怕苦,慕寰现在都得靠桑家资助,他拿什么养你?”
“爹。”面对父亲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语,桑墨筝感觉十分讶异与难堪。
闻言,纪慕寰脸色顿时黯淡下来,纪家毕竟荣华不再了。
“贤侄,你别怨我,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挑起一家重担,就算不为别人也得替自己打算打算,桑家虽然不差你一口饭,但是你甘心一辈子寄人篱下,靠着未过门的媳妇照料着你?”
“爹!”桑墨筝登时刷白了脸。爹的话比利剑更伤人。
一直沉默的纪慕寰深深地吸了口气,桑老爷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伯父的苦心慕寰明白,多谢伯父这段日子的关照,待会我就出去寻个落脚处。”
“贤侄果真明白我的用心,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筝儿,慕寰若有什么需要,你就照应着他。”交代完后,桑老爷径自往门外走去。
桑墨筝几乎不敢正视纪慕寰,她怕看见他心灰意冷的模样。
见她始终低头不语,纪慕寰只微微地叹了一声,然后轻按着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慰她,“你爹说得没错,我们若要长久,我就不能一辈子寄住在这里。”
“可是你现在能上哪去呢?”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总会找得到一个栖身的地方。”他深信上苍不会那么绝情的断了他的去路。“你别担心,我会过下去的。”
“对不起,我爹实在不应该这样子对你……”
“别怪你爹,他是为了我们好。如果换成我是你爹,我可能连婚约都解了,没有一个做父亲的愿意让女儿跟着丈夫吃苦受罪。”
“慕寰……”
“我们今天就别去含烟岭了,等我安顿好之后我们再去。”
“一切都听你的。”
“谢谢你。”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待会儿我想到街上看看有没有房舍要租赁。”
“我陪你一块去。”
“嗯。”
“你等我一下,我回房去去就来。”
桑墨筝随即往她的房间走去,在房里与冰儿下棋的双儿见到她进房来,不禁搁下了拿在手里的棋子。
“小姐不是过午才回来?”双儿问道。
“不去了。”
看着桑墨筝从盒子里取出几锭银子来,冰儿与双儿不解地对看了一眼。
“冰儿,你前天上街去,曾听见街上有哪户房舍要租赁吗?”
“没有啊,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慕寰要搬出这里。”
“纪公子要搬离这里?!”
她们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睛,双儿更是吃惊。
“纪公子怎么会突然要搬离这里?”她关心的语气溢于神情。
“是我爹。”桑墨筝垂下眼睑道。
“老爷赶纪公子走?”冰儿问道。
看着桑墨筝为难的神情,冰儿不禁替纪慕寰抱不平。
“纪公子现在落魄了,老爷就瞧不起他了。”
“谁要你多嘴。”双儿扯了下她的衣角。
“我说的是事实,姊姊你也看见了啊。”
“冰儿说得没错,我爹实在不该这样对待慕寰。”
“小姐。”
“慕寰还在厅上等我,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把手上的银两放入衣袖内,桑墨筝又匆匆地往正厅走去。
“冰儿,纪公子明天就要离开了。”双儿靠在门槛旁望着远处的厢房。
“是啊,纪公子实在很可怜。”冰儿同情地道。“老爷真的太没人情味了。”
“这有什么办法,现在纪公子已经一文不名了。”
“但是老爷做得也太绝情了。”
走到床前,双儿将搁在枕边的木盒拿出来,木盒里装的是文房四宝,是她特意买给纪慕寰当纪念。
“冰儿,我去纪公子那里一下。”
“你去找纪公子做什么?”冰儿好奇的视线落到她手上的木盒。“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要送给纪公子的文房四宝。”
“姊姊买文房四宝送给纪公子?”冰儿音量不禁提高了起来,双眼也跟着睁大。
“你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只不过是送个文房四宝而已。”
“可是……”
“可是什么?”
“姊姊平白无故送纪公子文房四宝,不怕小姐误会?”
“能误会什么?”她镇定地道。“公子平日也教过我们姊妹俩几首诗、几篇文章,现在纪公子要搬出去了,难道我不该表示点什么?”
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冰儿语塞。
“我去去就来。”
“姊姊,我跟你一块去。”
“你去做什么?”
“我也要谢谢纪公子。”
这下子,双儿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她送文房四宝的目的,无非是希望能够单独和纪慕寰聊上几句,而冰儿却和她凑这个热闹。
“你真的要去?”她的口吻有些埋怨。
“怎么?我不能去谢谢纪公子啊?”
“我没这么说。”
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是双儿还是让冰儿跟着她前往纪慕寰的厢房。
一来到厢房,她们看见纪慕寰正弯身整理着行李。
“纪公子。”双儿叫了一声。
“双儿姑娘、冰儿姑娘。”看着她们走来,他放下了手中的衣衫。“有事吗?”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纪公子不要嫌弃。”双儿立即将手上的木盒递到纪慕寰的面前。
“这是……”他不解地瞧着她手中的木盒。
“这是我姊姊为了谢谢纪公子平日拨空教我们读诗、读文章,所以买了文房四宝要送给你。”冰儿解释道。
“这没什么,你们姊妹俩太客气了。”纪慕寰只是一径地笑着,并没有接下双儿手上的木盒。
“怎么会没什么,府里上上下下的奴婢就我们两个人识字。”冰儿的心里有些许得意,毕竟像她们这样卑微的身份还能识字读书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那是你们有慧根,教一次就记得。”
“那也得纪公子肯教我们啊。”双儿依然高捧着木盒。
“这不过是件小事,怎么好——”
“莫非纪公子嫌弃我送的礼?”
“不是,双儿姑娘千万别误会,我只是……”
“纪公子既然不嫌弃那就收了这份礼,不然以后我们都不敢再叨扰纪公子了。”
“这……”
“纪公子,你就别再推却了,你若是再推却就是看不起我姊姊的心意,以后我们也不敢再请教纪公子任何诗句文章了。”
见她们两人那样的诚心诚意,纪慕寰欣然地收下了木盒,他明白若是再推却就真的辜负了她们的好意。
“谢谢你们。”
“希望纪公子会喜欢。”双儿满心欢喜道。
“一定喜欢。”
纪慕寰的这句话使得双儿眉开眼笑,他的回应并没有让她失望。
“纪公子找到的落脚处在哪里啊?”双儿乘机问道。
“不远也不近,就在十方亭那儿。”
“十方亭?”冰儿微偏着头想了想,“那儿不是只一有户房舍吗?”
“是啊,我就住那里。”
“这么偏僻啊。”她忍不住蹙起了眉。
“但是挺安静的,能找到那样落脚处算是不错的了。”他并没有怨言。
“说得也是,纪公子要考取功名就必须有个安静的环境才能静下心读书。”
纪慕寰怅然一笑,他已经不能也不敢奢望可以进京赶考了。
“那以后我们还可以去叨扰纪公子吗?”双儿借故问道。
“随时欢迎你们。”
“太好了,我们不只可以识字读书还可以乘机散散心,真是太棒了!”一想到十方亭那边的山光水色,冰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就只知道玩。”双儿赏她一记白眼。
“我就不信你不爱玩。”她亦不甘示弱的回敬她。
“你——”被她这么一抢白,双儿懊恼地瞪了她一眼。
“不只冰儿想玩,连我这个以后要住在那里的人都想在那里游玩。”纪慕寰帮冰儿说话。
“看吧,连纪公子都舍不得那儿的好山好水。”冰儿笑咪咪的道,为纪慕寰的认同而窃喜。
瞧着冰儿那得意的模样,双儿不再理睬她,她只想替纪慕寰打点行李就心满意足了。
“纪公子的行李整理好了吗?”
“就快整理好了。”
“需不需要我帮忙?”
“呃,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谢谢双儿姑娘。”
看着他英挺的眉宇,温文的笑容,双儿的心神都飘了起来,她相信未来会有许多的机会可以和纪慕寰这样愉悦的相处。
第七章
“慕寰。”桑墨筝与提着竹篮的冰儿走入屋内。
一见到桑墨筝,正提笔作画的纪慕寰连忙放下了画笔,欣悦地迎上前来。
“我正打算等这幅画画完后就去看你。”
“我和冰儿到庙里上香,就顺道过来看你。”
“小姐,是专程吧。”冰儿笑着将手上的竹篮放在桌上。
“冰儿!”桑墨筝的脸不禁泛起红晕。
“小姐和纪公子都是未婚夫妻了,还害臊。”
被冰儿这么一说,桑墨筝更不好意思了,而识趣的冰儿抿嘴笑了笑,朝两人道:“小姐,你和纪公子聊吧,冰儿先去走一走。”说完她便朝屋外走出去。
看着冰儿离开后,纪慕寰才开口问道:“你们去上香啊?”
“是啊,这篮斋品放在你这里吃吧。”她的视线移往书案上,只见上头搁了两、三幅画。“怎么作起画来了?”
“要摆在街上卖的。”
“你要摆摊卖画?”
见她一脸错愕,纪慕寰只是轻轻一笑。“日子总要过吧。”
“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这里还有些银两。”
“我是男人,怎么可以让你替我张罗生活。”
“只是暂时的,何况再过半年就要举行科举,你该全心全意准备这次的考试。”
“我情愿当个贩夫走卒,也不参加考试了。”
“为什么?”桑墨筝不敢置信地瞧着他,才几天的时间不见,怎么他就决定放弃仕途。
“我爹一生忠良,临老却因为得罪了当今的丞相而落到抄家的命运,因而含恨而死,这样的朝政还有什么仕途可言。”想起了纪家的败落,纪慕寰禁不住红了眼眶。
“就因为这样,你情愿放弃满腹才学也不肯参加考试?”
“我情愿将这一身的才学拿来写字鬻画也强过卖才求荣。”
“慕寰。”
紧蹙着眉,纪慕寰的眼里有着无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他长叹一声。
“不,就算你只是个贩夫走卒,我一辈子也不会对你失望,你有满腹的才学只是时不予你,不是你不肯上进。”
看着桑墨筝激动的表情,纪慕寰不禁将她轻揽入怀。
“恐怕这辈子你得跟着我吃苦了。”
“我不怕,我陪你写字,陪你卖画,就算山穷水尽我都不怕。”
“谢谢你,墨筝。”
“你几时要摆摊卖字画?”
“后天。”
“我陪你。”
“你要抛头露面和我上街卖字画?”他动容地望着她道。
“嗯。”她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好,我们一起做生意,我一定会努力挣银两来养活你。”
“老天爷一定会眷顾我们的。”她满怀信心地道,然后移步到书案前,“我替你磨墨,你继续将这幅未完成的画画完。”
“好。”
纪慕寰坐回书案前,在桑墨筝的陪伴下,继续画起这幅尚未完成的画。
“等生活安稳后,我就上门请求伯父让我们完婚。”
听着完婚两个字,正在磨墨的她不禁垂下了脸。
“那时候,我就不再让你抛头露面和我上街卖字画。”
“你要放我一个人在家啊?”
“我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在家。”他话中有话地笑道。
“难道还有别人不成?”她质疑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就想到那么远去了。”她腼腆道。
“光阴似箭,一转眼就过去,不会很久。”
“嘴上说得快。”
“但愿时光真如我嘴上说的这样快。”
纪慕寰话锋一转,桑墨筝顿时窘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
“快点专心作画吧。”
她只是一径的低头磨墨,无法克制她的心儿卜通卜通地加速跳着。
“筝儿。”来到女儿的房间,桑老爷只见房内空无一人,一连几天下来,他几乎天天不见桑墨筝的人影。
走出房间,同到正厅后的桑老爷,正好看见从门外进来的双儿。
“双儿,小姐上哪去了?”
“小姐上街去了。”
“上街做什么?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待在家里。”
“小姐和纪公子在街上卖字画,老爷不晓得吗?”
“什么?”桑老爷闻言愀然变色。“一个姑娘家竟然抛头露面卖起字画。”
看着桑老爷愤然的脸色,双儿在心中盘算着。看来他们的婚约显然已经因为纪家被抄,而在桑老爷的心中产生变化了。
“小姐这些天都和纪公子在街上卖字画呢。”她刻意瞧着桑老爷愠怒的神色。
“难怪我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她,原来她是和纪慕寰在一块,这丫头实在是大不像话了!”
“小姐和纪公子从小指腹为婚,他们在一块也是天经地义,老爷何必生气——”她故意道。
“那只是一句戏言!”他气冲冲地打断双儿的话。“我把纪慕寰赶出这个家,为的就是要让他们断绝来往,没想到筝儿完全不明白我的用意,反而天天和他腻在一块。”
就在桑老爷发脾气的同时,桑墨筝和冰儿正从街上回来,一进门,她们便瞧见桑老爷恼怒的神情。
“爹。”
“老爷。”
“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跟人家抛头露面卖起字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