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刚的真意,青蔓或许是不明白的。但那一点儿也不重要。无论如何,他们三人之 间唯一的圆满结局,就是这么清楚明确地摆在眼前,青蔓和他结合成为一对佳偶,而桑 静刚,早已被驱离那旧时往事延续下来的那片甜蜜小天地,她早已是个局外人,应该把 平静的日子再还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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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柏雅脚步轻快,心情却是亢奋又复杂。
这又是一出好戏的序幕即将揭开,他期待的情绪到了最高点。
心里对桑静刚那一丝丝、一缕缕交织的恨与爱,对葛青蔓的迷惑与好奇,以及这两 种感觉的交叉重叠……在他心中汇聚成无比的刺激与冲击,他恨不能马上看到那两名可 以令他神志错乱的女孩一起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对他来讲,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妙 游戏。
看到她们,他擦亮了眼睛。
果然是两个葛青蔓正在等著他。
他自倍十足,这次一定明察秋毫,不会看错的。
两个女孩子分明是准备好了的,一致用同样顽皮的神情看著他,好像在说:“怎么 样?这道习题你会不会做啊?小朋友。”
史柏雅看看左边这个,再看看右边那个。
左边这个穿著牛仔裤、白色T恤,右边那个穿著浅蓝色棉质外套式上衣和短裙。看 打扮,穿T恤的应该是当初那秀美迷人的青蔓小佳人,套装打扮的该是那可爱又可恨的 桑静刚,可是,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他可不再轻易上当了,炯炯的眼 睛盯著她们打量,嘴巴可是像塞了瓶盖一样守得紧紧。
这样对峙著,穿套装的那位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把脸偏到一边直笑个不停。
而穿T恤的倒还不动如山地和史柏雅对望,只是眼角已掩不住一丝笑意。
“别玩了,你是桑静刚,骗不了我的!”
史柏雅指著她在得意她笑了。
静刚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不置可否。
“桑静刚,现在你化成灰烬都认得你!”
史柏雅算是大开了眼界了。在时空分隔形成的掩眼法下,那两名女孩确是相似得令 人难以分辨,然而,此刻互相比照、真相昭然大白,她们两人确是完全地不同。
那神韵的差异,在他心中刻下雪亮的标记,现在,他已明确而坚定地知道,他所要 追求的是哪个。
静刚看他一百在盯著自己,似乎已不重视青蔓的存在,于是放下那一成不变的表情 ,嫣然而笑说:“这样是再好不过了。史柏雅先生。我妹妹已经名花有主,就快当新娘 子了,我本来很担心她以后是不是能够清清静静过日子呢。”
“哦,葛小姐要结婚了,真是大喜!”
望著曾经让自己神魂颠倒、辗转反侧的青蔓就要成为他人妇,史柏雅竟然毫无心酸 感觉,这真是这无奇不有的花花世界上奇特的事件之一。
然而,向青蔓道贺显然不是柏雅最感兴趣的事,他最想做的是向他重新锁定的目标 掷下战书。
“桑大小姐,从现在起,我们重新站上起跑点,很公平地展开我们之间的游戏。你 消除对我的成见,我放掉对你的不满,我们从头开始!”
听到这里,静刚笑了起来,又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做出那个今史柏雅感到带挑衅味 道的姿态,冷傲又不屑地说:“史先生,我很怀疑我是不是听到了一则超后现代传奇?
我和你玩过什么游戏?我为什么对你有成见?我们又有什么可以开始的?我从来不 想和你做什么比赛,又有什么起跑点和公平?史先生,你真是一个很会制造惊奇的人, 荒谬的惊奇,而且称得上是重量级的大师。”
这一番冷嘲热讽,柏雅听了可是不痛不痒,他跟著摆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 声调铿锵地对她说:“没有用的。桑小姐,你再怎么嘲笑我都没有用,你的冷漠自卫、 高傲倔强都没有一点用,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想对我姊姊怎么样?”
青蔓在一旁大声抗议。
“追她!葛青蔓小姐,你放心,我只是要追她。”他轻浮又狂傲地说,眼睛从青蔓 移向静刚。
“别想叫我知难而退。我的大学教授曾经送给我八字真言,那就是“锁定目标、迂 回前进”。桑静刚,你逃不掉的。”
说完,他上上下下又把静刚看了一遍,才像个战胜的武士般雄赴起地离开。
“无赖!神经病!无聊!”
青蔓重重关上了门、顿脚骂著。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东西!”
青蔓又加了一句。
“算了,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这种人是在温室里长大,是不可经风浪、吃亏的 ,他当然不甘心。”
“姊,听你这么说,你狠狠教训过他吗?”
“也不是。我只是就事论事。他们史家是巨世的大股东,利益冲突之下,谁都不可 能心平气和。何况,他自己送上门来讨了不少钉子,一定咽不下这口气的。”
“活该倒楣,这种把女人当玩物的花花公子,活该受教训!不过,姊,你要小心一 点,他那股追女人穷追不舍的狠劲很可怕。”
“放心好了。不要再提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替你提亲做媒对不对?”
“姊,你真好。你什么时候去?”
“随时都可以。不过,你替我把逸航约出来好不好?”
静刚知道逸航对她满腔怨怼,他是不会愿意见她的。然而,她们三个人的事,需要 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彻底解决,因为,拖延下去只徒增三人的痛苦而已。
青蔓不了解缘由,却也不多问,顺著静刚的意思说:“好,我现在打电话给他。”
她拿起话筒,顺利找到了逸航。
“逸航哥哥,晚上你有空吗?”
声音是如糖似蜜,神情是沉醉而幸福。看在静刚的眼里,真令她不知是心酸苦涩、 还是欢喜欣慰。
“真的?晚上我有事要告诉你,很重要的事……你今天心情好不好?精神好不好?
可以陪我吗?”
软言软语的青蔓,几乎已忘了静刚的存在。她看看手表,沉吟了一会儿才说。
“七点我在“吾爱”等你,好不好?”
显然逸航答应了。青蔓满意地挂上电话。
“青蔓,你真会撒娇。”
静刚羡慕地看著青蔓说。
“是吗?我很会撒娇吗?我不知道?。姊,我只觉得我好幸福,逸航哥哥对我好, 姊姊也对我好……对了,姊,我只记得请姊帮忙,却没想到爸妈是不是会答应。”
“放心,爸妈不会反对的。这件事,只要逸航点头,别的都不成问题。”
静刚话中的深意,只有自己了解。
逸航会点头吗?
静刚心中一阵巨痛,两侧太阳穴轰轰响了起来。
第六章
坐在“吾爱”那个曾和青蔓共坐的角落,静刚只觉压抑不下心中那一份忐忑与凄惨 之感。
在遥远的异国,她不知想过了多少次,在她能够重返家园的时候,和他重温旧梦、 再续前缘。虽然明知自己身分已改变,纵然不能厮守一生,也该寻回些许缱绻温存,好 让自己能够回味终生、让遗憾减到最少吧。但是,她却是怎么也料不到,她回来将他拱 手让人……他必定会恨死了自己,但她却必须去面对。
不敢想像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不敢想像他听见自己为妹妹提亲的反应。
但是桑静刚必须大无畏地去扮演勇者,她命定如此!
尽管她内心那最深最脆弱的部分,已成了碎片。
等待上断头台的时光最难捱,但它终必也将到来。
章逸航乍见静刚的那一瞬,白的脸上立刻蒙上一层死灰。
他立刻掉头、转身就走。
静刚追了出来,在咖啡屋对面不远处,是一座小小的儿童游乐场,好在逸航心绪烦 乱,并没有往大马路走。
“逸航,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有话要和你说。”
静刚一副哀求的口气。她气喘吁吁地追著他。
逸航不愿看她一眼,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静刚陪笑地说:“游乐场里有椅子,坐下来说好吗?”
逸航不发一言、低著头、两手插在裤袋里兀自走进去,静刚跟著。
两人并没有走到镂空花铁椅那边,逸航只在一排的矮树前站定,等著静刚开口。
“逸航,我……”
静刚开了口,却不知要怎么说下去。她向来是一个不需要为说话而准备的人,这回 却发现自己错了。
逸航听到这样一声期期艾艾的呼唤,这才忍不住睁大眼睛来看她,眼光中充满著痛 苦的投诉和热切的期待,他等了很久,见她仍是踌躇不语,禁不住地问了她:“青蔓, 你要告诉我什么?是不是你后悔那天说的话?是不是要和我相认了呢……”
还没说完,他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的脸庞紧紧藏在自己的胸前,用手臂用力地箍著 。
静刚心不慌、意却乱。她不闪躲,是因为那是她所熟悉的怀抱,她意乱,是因为, 那迷人的怀抱已然不属于她。
听他说著痴情的话,静刚更觉难以开口说出真话。她不但不抗拒,竟然还贪恋著这 份缠绵与温存……“你不是这么绝情的人,是不是?这些日子,我都在等你,我知道你 会找我的!这个世界固然大而且乱,但是,我能够等你十一年,你也可以经过十一年而 没有改变,是不是?世界上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是白痴。”
静刚听著,并感觉到额头上蠕动著他的泪水。
她决堤了,不再只是任他抱著,她也紧紧环抱著他,两人似乎只想用尽力气彼此挤 压到同时化为尘土灰烬。
他托起她的脸,她闭上眼。
“姊——”
她听到一系凄厉的狂喊,像是如梦初醒,她从他的怀中猛然挣脱。
逸航惊愕而失望,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又要翻脸逃脱。
当然,那凄厉的呼声只是静刚的幻觉,逸航不会了解。他追过去垃她,她这才不得 不寻回自己的理智,绝情地说:“逸航,你不要再叫我青蔓了,这是再地无法改变的事 宝,我永远再不可能是你的青蔓。”
面对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逸航还没有反应的当儿,又听静刚说:“今天晚上, 我绝对不是来找你的|—”
她咬咬牙,狠心把话说完:“我是为青蔓来向你提亲的。你们朝夕相处,已经可以 明正言顺在一起生活。”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青蔓,你口是心非!不,你不仅口是心非,你还是铁石心 肠、比冷血动物还不如!你是在玩弄我,还是在玩弄你自己?你说,你的心里究竟在想 什么?你今天晚上究竟为什么而来?”
他捉住她摇撼著,恨不得把她撕碎。
然而,她用尽力气甩开他。
“章逸航,我把一辈子的话在这里和你讲清楚了。听著,我爱你,但是我绝不能够 和你在一起。所以,爱又怎么样?爱一个人,可以分开天长地久,也可以天长地久和另 一个人在一起,那么,就是有爱又如何?什么叫做爱?你解释清楚让我弄明白!”
“我懂了,自始至终,你只是在介意青菡,对不对?你在恨我,对不对?”
“对!我很意外,我也很嫉妒,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头去爱你,因为,爱 情是要接受空间和时间的考验的,青蔓对你,以及你们相依扶持、一起成长的事实证明 了这样才叫做真爱,这还不清楚吗?十一年来,我没有你,还是过得这样好。因此我怀 疑,我爱的是过去那段岁月,不是你。而你爱的,并不是那个叫做青蔓的躯壳,而是那 个十几年都守在你身边的女孩子。我希望我们都能把真相弄清楚,不然,最大的受害者 ,将是无辜的青蔓,我们不可以这样残忍。”
“好,你的词锋比我的解剖刀还犀利,你这样解剖爱情,我无话可说。反正,总而 言之,你是为了青菡,对不对?我要你承认!”
“好,我承认,我的确不想成为你和青菡之间的第三者。她没有你会活不下去,而 我不会,而且,你不知道你是爱她的,真的,你不知自己有多爱她。”
“不,她替代不了你。”
“不,你爱她。不然你不会对她体贴入微,凡事迁就。逸航,我真的很嫉妒,但这 是事实,不要让我的影子在你心里作祟了,掀掉这层影于,你们的生活会更幸福、更快 乐。”
两人一来一往地争辩了好久,逸航此时像泄尽了气的气球说:“好了,你不必再这 么急著跳出去,急著把我推给青菡了。我已经明白,一个人变了心,整个地球也拉不回 来。你放心吧,事实上我早已认定,这辈子只有青菡能和我厮守在一起,我当然会和她 结婚,只要她愿意。请你回去告诉她,婚期由她决定,愈快愈好。”
听他这么说,静刚一颗混乱的心反而更加惶惑,她软弱地问:“逸航,你不是意气 用事吧?”
“笑话!桑静刚小姐,你这样颠倒是非,把自己弄糊涂了,我可是清醒得很,不会 拿两个人的终身幸福开玩笑的,那多不值得!你请多多保重,失陪了!”
丢下一番丝毫不留情面的奚落,章逸航走了。
游乐场里,夜色凄清。
静刚只觉千古的寂寞空虚包围著她,无穷的委屈无助压逼著她。
天地悠悠,只有她一人独自承担那不堪的苦楚。
她颓然仆倒在铁椅的椅背上,抑制著哭声,猛烈地啜泣著。
*** *** ***
静刚回到桑家别墅,只觉精神萎靡、摇摇欲坠。
然而,她还得承受另一波无情的打击。
才一进门,阿珍就告诉她,桑世雄下午突然胃部大量出血,救护车送出门时已呈休 克状态,桑夫人一直在医院守候。
静刚立即赶到医院,在头等病房外,桑夫人手上拿著检验报告书哭个不停,几名亲 信在一旁陪伴著。
桑夫人一见到静刚,反倒不哭了,一脸怒气地看她走近来,把报告书递给她,同时 使个眼色叫亲信们避开。她极想数落静刚的不是,但碍于自己的身分,又怕属下取笑她 。
“好在你这个时候来,还来得及,老爷花了半辈子心血在你身上,总算不至于落得 没有人来给他送终!”
说完,可又哭了起来。
静刚低头不作辩解,幽幽地说:“妈妈,对不起。爸爸现在还清醒吗?”
“不行了,醒不过来了。你赶快进去看看他吧。”
桑夫人哭得更凶,用纸巾不停地擦拭鼻子。
静刚悄悄走进病房。
脸上、身上插了许多管子的桑世雄,看来正在呼呼大睡。静刚去握他的手,没有丝 毫反应。人,只剩下一口气还在,是一大堆机器在维持著生命尚存的一点象征。事实上 ,桑世雄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