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总不会是逸航吧?你为什么要恨他?”
静刚知道,在青蔓的世界里,能让她爱恨交缠的人屈指可数。
可是青蔓摇著头,不停地摇头……最后才说:“是姊姊。”
静刚自是大惑意外与惊讶,她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低呼:“青蔓……你……”
“姊,告诉我,你的初恋情人就是逸航,对不对?你和他旧情难忘,对不对?”
青蔓调转目光、含著泪水逼视静刚,声音颤抖而喑。说完,大颗的眼泪已纷纷落 下,一发不可收拾。
静刚怎也想不到青蔓有此一问。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她桑静刚怎样混乱不安的一个年头!她捧著自己的 头,颓丧地靠倒在沙发上,忍不住低声呐喊:“老天,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 连续出现这么多的错?”
“不!错误只有一个。姊,你不该隐瞒我,你应该坦坦荡荡去和逸航重逢、相爱。
你为什么要退让?要退出的应该是我,而我,竟然还请你替我向逸航求婚,我犯了 天大的错、天大的错、天大的笑话!”
青蔓真想嚎啕大哭,只为了在桑家,她不得不控制住自己不要大哭大嚷,而只能泪 流满面。
“青蔓,你为什么会突然对姊姊讲这些话,你现在应该高高兴与和逸航守在一起… …”
静刚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麻烦起因何处,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她。
然而,青蔓伤心已极,紧咬著问题不放。
“姊,请你坦白回答我!我们姊妹虽然阔别十几年,可是在我心里,姊还是我最亲 、最信任的人。请姊不要让我觉得你连内心最真纯的那个角落都变了,变得连对自己的 亲妹妹都莫测高深、难以捉摸!告诉我,逸航是你的初恋情人,你爱他,他也爱你,是 不是?”
静刚惊疑了,踌躇了,思维如闪电在脑中跳跃。她决定坦白承认,以长痛不如短痛 的方式解决问题,于是说:“青蔓,原谅我隐瞒了这件事。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那 些都已经是尘封的旧事,不值得再提了。即使我和他有过一段难忘的往事,那并无碍于 彼此各自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和爱情。逸航还是一个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值得你去爱、 去托付终身的人。我也是,从我踏进桑家大门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在这个临界 点被斩断了,我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的空间,不能拥有那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那个原有的 世界和我已经被彼此所离弃了。即使是今天,我虽然是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我的婚姻 却不是我自己能够自己作主。总而言之,和逸航有过牵连的是过去那个葛青蔓,而现在 ,我是桑静刚,从头到脚、每一吋每一分都是桑静刚。妹妹,请你相信我。”
“可是,桑静刚不能代表你的全部。你的身分、外表、理智、精神可以被塑为桑静 刚,你的感情却不可能完全脱离葛青蔓!”
青蔓显然不愿接受这个解释。
“妹妹,你冷静想一想,逸航已经是你的未婚夫了,你又何必在那些陈年往事上自 寻烦恼?逸航无疑是深爱你的,想想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和你在一起、照顾你,他还 要娶你为妻,这些行动和事实已经再具体、真实不过了,你要相信他。”
静刚满心敦厚仁善,隐瞒了逸航曾经亲口告诉她的,把青蔓当作自己,以解思念之 苦的那番话。
“不,不!这一切,我要好好想一想,只要证实了真相,我就可以彻头彻尾好好想 一想。姊,这不只是逸航对我的问题,还有我和姊姊之间的问题。我不能夺姊姊之所爱 ……”
还没说完,静刚已经厉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要再说了!青蔓,你真是太让我 失望了。为什么我的话你听不进去?我已经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你却是固执己见,偏 偏去钻牛角尖?”
静刚气得发抖。
“因为……”只说了两个字,青蔓已经再度泣不成声。
“因为我知道真爱是不能改变的,改变它很痛苦……我不愿你们为我而受这种苦。
”
“青蔓!你为什么这样执迷不悟?”
静刚抱著轰轰作响的头,气极地跺脚责骂。随即,她念头一转,改变语气问“告诉 我,是不是逸航对你说了什么?”
青蔓不回答,静刚再逼问。
“说啊!难道你也要像我一样莫测高深?”
捱了这一记反击,青蔓也不得不据实以答了。
“逸航在报上看见史柏雅和你的新闻,就去喝得酩酊大醉,说你是势利现实、见异 思迁、变心抛弃他。”
“天哪!又是那个史柏雅!”
静刚又恨又气又无可奈何。
“好吧!我就承认是为了史柏雅好了。现在你们是一家子,我们是一对,各人自扫 门前雪好不好?总而言之,他虽然恨我,也还是爱你,这是两回事!让他恨死我好了, 就当我这见异思迁的人已经坏得无药可救、已经死了,以后你们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我这 个人。而我,乐得去谈一场门当户对的恋爱,有何不可?”
一口气说完,她双手抱胸、气呼呼地不再说话。
青蔓认定她是在负气,一颗心软了下来,走近去说:“姊,你别这样生气。你不是 这种人,你也不会去爱史柏雅。请你别为我委屈自己,做这么大的牺牲。”
静刚听她仍是如此冥顽不灵,已说不出话来,只一迳抱著胸喘著大气。
“姊,我走了。我要去好好想一想,不然我会疯掉的。”
青蔓颓丧又虚弱,有气无力地用她那种濡湿而红肿的大眼睛凝望著静刚,向她道别 。
静别抱胸的手放下来,按住妹妹的肩膀,露出笑容说:“傻丫头,你还要想什么?
快回去陪逸航吧,宿醉醒来很难受的,他需要你。”
青蔓没说什么,和来时一样心绪不宁地离开了。
*** *** ***
静刚思考了许久,决定在做完桑世雄的头七之后,即刻飞回美国继续学业,一则将 博士论文尽快完成,二则离开这被她搅得一团混乱的苦恼红尘,去追求短暂的和平及宁 静,也许,逃避是她唯一的出路吧。除了“走为上策”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解 决这一切。
也许她走了,这世界就回复了原有的平静吧。
连著好多天,史柏雅不断地找她,都被她推却了。赵大卫虽然已被老爹押回美国, 长途电话的越洋追可是毫不放松,静刚真是闻电话铃响而色变。
她的生活是空虚而寂寞的。像坐牢一样,她数著日子,只等离港赴美的日子早日到 来。
这一天,来宅为亡者念经的法师们才离去,贵嫂又来通知静刚,大门外有个年轻男 人指名找她。
“他没说他是谁,只说请小姐出去和他说话。”
静刚立即想到是柏雅。
“说我不在,请他走。”
话这么出口,静刚自己在心里立刻斥责自己。她不相信,自己竟然有些想他,有些 想看他、看他靠近在身边对自己说话……是“有些”而已吗?也许更多一点……她又斥 责自己。
喝醉的那个晚上,他守在身边说知心话的感觉,教她常常抑制不住地回忆向往之… …也许,她真是太寂寞了吧。
他给她的那种前所未有的甜蜜的感动,竟是毫无陌生的压迫感。
但是她“不愿意”去为他而心动,因为……也许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他的过去是 他留给世人的最大笑柄,她不想去接收这个笑柄,她甚至狠狠抽过它一鞭。
兀自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贵嫂又来传话了,她不胜烦恼地说:“小姐,那人硬是 不肯走,非要见你不可。”
“不理他,随他去站到高兴为止。”
“可是,我看那人脸色很不好,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一样。”
“他不会的,人家叫他金钱豹呢,他是有力气没地方用,喜欢折腾自己!”
静刚觉得,这样取笑史柏雅也有一股快意。
“不,他不像什么金钱豹,瘦瘦的,戴副眼镜,长得很斯文……”
听贵嫂这么一形容,静刚想了想三秒钟之后,立即走出大厅,穿过花园,来到大门 口,隔著铁门往外一看,果然来人是逸航。
竟然会是他!
她毫不犹豫地按钮开启电门,走到逸航身边。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请进里面坐。”
她发乎情、止乎礼地问。看他的样子,仿佛来到这里、看到她都是一件极为勉强又 不得不为的事。
“承情之至,不敢打扰。不过是因为要找青蔓,尽管是有点儿冒昧,我不得不造次 。”
显然他对自己的恨意仍深,静刚无言接受,不以为忤,只说:“青蔓没来我这里。
”
“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逸航的眼光掩不住焦虑和忧忡。
“怎么,她出了什么事了?”
静刚发觉不对,急急地反问。
“我到处找不到她,已经找了三、四天了。”
“怎么会这样?”
静刚已有所悟,但言语上做了保留。
“四天前我喝醉了酒,听说她有到我宿舍来,但我醒来时她已不见了。昨天收到她 一封信,叫我不要找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和你无话不谈,你不会完全不知道吧 ?”
逸航的眼球上布满血丝,满脸的胡子也散在下巴和人中上,脸色是苍白中透著青黄 。
“谁知道你对她说了什么?”静别想著就气恼起来,提高了声量说:“我和史柏雅 交往干你什么事?我就是要嫁他,也不用你操心!你为什么要告诉青蔓那些老掉牙的往 事,让她受到那样痛苦的伤害?她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你不关心她,却让别人的罗曼 史来伤害自己的好姻缘,章边航,你好无聊,好愚蠢,好可恶!”
“我没有告诉她什么!“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还有什么值得一提?
你以为章逸航还在对你念念不忘吗?你错了,那个傻瓜已经死了!”
“你可以尽管羞辱我。但是,青蔓为什么会知道?你喝醉酒的第二天大清早,她就 跑到这里来哭著责问我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
事理愈辩愈明,静刚和逸航此刻终于明白,是逸航在酒后泄漏了秘密。
“好,都怪我,我对不起她。我会把她找回来!”
逸航咬咬牙,掉头就走。
“等一等,逸航。”
静刚突然唤住他。
他停下了脚步,等著她开口。
“你去哪些地方找过青蔓?”
听见问的是这一件事,逸航不作答覆。事实上,他找过的地方不计其数,要说也说 不清。
看他不回答,静刚走进一步,又问:“去过她的家找吗?”
逸航不开口,缓缓点了点头。
“唉,她真是太固执了。”
静刚心急如焚,担心地皱著眉,只懊悔当时没对青蔓的动向多予留意,她愧疚地说 :“请你尽全力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逸航毫不领情,炯炯的红眼盯著她说:“我当然会!她是我的妻子,我最重要的人 !”
他走了。
静刚不知心中那复杂矛盾的感觉,究竟是欢喜的成分多些,还是心痛的比例高些。
看逸航如此为青蔓奔走伤神,正该为自己的心愿达成而欣慰才是。她不是希望青蔓 得其所爱、幸福美满吗?她不是希望逸航能对青蔓付出真情、一心一意吗?
然而,当这一个愿望实现了,她却觉若有所失…… *** *** ***
再过了两天,逸航并没有主动告诉有关青蔓的消息。
静刚忍不住回到了老家。
葛兰心一见到她,又是抱著她一阵哭诉:“静刚,妹妹是不是又不见了?是不是?
是不是?”
好一阵子以来才稳定下来的病情,看来又恐怕会复发了。
静刚极不忍心,只好哄著她。
“妈妈,没这回事,你别胡思乱想。”
“不,你们别瞒我。我知道,青蔓又不见了。逸航回来找她,你也回来找她……老 天爷啊,我的女儿为什么老是不见了呢?”
葛妈妈在女儿怀里哭了起来。
这时葛介政唉声叹气地咕哝说:“那个姓史的臭小子真是不得好死!青蔓已经订了 婚,他还不放手,真是混帐王八蛋到了极点。”
静刚乍然听见这番谩骂,若不是母亲还哭倒在自己怀里,真要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
可叹他史柏雅半生风流的代价,就是如此这般该承受无分时地的、没来没由的现世 报!
“爸,妈,你们都别急,妹妹没事的。”
嘴里这么安慰二老的同时,心中已有灵光一闪。
是葛介政那一番谩骂给了她灵感。
现在,是她找吏柏雅的时候了。
回到车内,她拿起手提电话,拨了一组号码。
*** *** ***
“喜从天降”这四个字还不足以形容柏雅接到静刚来电的激动心情。
那当儿,他正被老爸好好教训,菊雅在一旁看热闹。
“我再强调一次,天底下哪个女人你都可以去打主意,就是不准你去碰桑静刚!”
“爸,我已经和你强调过同样多次了。我要追桑静刚已经全天下皆知,来不及收回 了。再说,你要菊雅去合纵不成,我帮你连横不也一样嘛?咱们巨世集团年轻一代来这 样一个崭新的大整合,绝对是至上无双的一桩美事,爸怎么会想不透?将来巨世集团由 静刚担任董事长,我担任总经理,一统天下、所向无敌,多美好的大同世界啊!”
“你?凭你?你当玩家集团的总经理还差不多!”
菊雅不忘随时揶揄玩世不恭的弟弟。
“怎么?你认为我当不起总经理?笑话,我至少也是中文大学的商管硕士,只是还 没有让宝剑出鞘而已。失陪了,我有事要出门!”
“柏雅,不许走!话还没说清楚!”
史君宝想叫住他。
“抱歉,爸,我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还有什么正经事?”
“和合纵连横有关的大事。”
柏雅摆了摆手,像燕子一般轻松愉快地飞走了。
来到静刚指定的白沙湾附近一间餐厅,也不过是三十多分钟的车程,但是柏雅真是 迫不及待。
静刚坐在二楼向海的大落地窗前,戴著眼镜、穿著白色时尚的背心短裤套装的她, 在柏雅眼中正是个优雅端庄的典型美女。现在,他眼前的静刚已袪除了神秘诡魅的外衣 ,她的明亮美丽,就如同窗外那闪闪发光的碧蓝海水和白色的晶莹沙滩。
“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你对这一带应该不是很熟悉。”
柏雅笑容可拥,在静刚对面坐了下来。看她的神态,不像是找自己出来兴师问罪的 ,暗自松了口气。
“上周六和朋友经过这里看到的。无论什么地方的海岸线,在夏天都是同样的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