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季统帅了,”海琊面带遗憾,“怪咱们轲儿心急,因为他太喜欢洛姑娘了,而洛姑娘却对他若即若离,那天轲儿再也捺不住性子想向她索欢,却吓得洛姑娘避逃,咱们想向她解释,但愈追她愈跑,最后才会误入禁地。”
他顿了顿,“唉!今日老夫才知道洛姑娘早已心有所属,难怪当日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原来她愿意同咱们回转居山岛只是为了气季统帅,压根无心于轲儿。”
季寒默然无语,晴儿的性子他清楚,为了恼他,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为了躲海轲,她也是有可能做出宁可玉碎不求瓦全的决定,也许她早就想用死来彻底惩戒他这个负心汉。
片刻后,海琊领着季寒来到他为洛晴布置的灵堂。
缟素的白绸挂满了厅堂,一口大理石精制棺木居中,令人触目惊心。
“洛姑娘就躺在那儿,”海琊长声一叹,“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真叫人舍不得,至于我那鲁莽的孙儿,自洛姑娘死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来,饭也不吃,看得我……”他垂着泪“看得我好生不舍。待季统帅将洛姑娘遗体迎回石戟岛后,我才能好好劝他重新开始,老夫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海家绝后呀!”
海琊抹去泪水,对望着棺木僵硬着身子的季寒轻声道:“你该去看看她的,蛇毒来得很快,她死时并无太大痛楚,躺在那儿面容安详,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季寒缓缓走近棺木,想像着晴儿突然推开棺木坐起身来,用着熟悉笑容嘲弄他的愚昧,“你终于被我骗了!”
当他碰触到冰冷的棺木时,才明白想像毕竟只能是想像,晴儿到底没有爬起来笑他,她已经死了,孤零零地躺在这座石棺里。
棺盖很沉,却比不过季寒心头的沉,他微一运劲掀开棺盖,却被迎面而来的细白粉末扑了一脸。
空棺!棺中竟然空无一物!
“你!”季寒怒然转身望着海琊,却听到他的狂笑。
“素闻季统帅果干精明,今儿个居然还是着了我的道,没想到这丫头人虽死了还是颇有利用价值的!”
“你说什么,”季寒沉声,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连内力都运不上来,“晴儿到底在哪儿?”
“丫头已经被我困在山神洞里三天了,这会儿早该死了吧!不过咱们可没她的本事去探个究竟,谁叫她胆大妄为敢上我这儿查她爷爷的死因!我劝她妥协嫁给轲儿咱们就当没事,她竟说宁可葬身蛇腹也好过嫁给轲儿,这样不识抬举的丫头,死不足惜!”海琊哼了声,“我这招计策原是要用来对付洛昱,可没想到最后竟是你这条大鱼送上门来,杀你要比杀洛昱困难,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除了你,当真是天助我也!”
海琊拎起长剑逼近季寒,冰冷着声音,“化功散会抑制你的功力及全身力气三个时辰,换句话说,我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慢慢折腾你到死,不知季少侠想从哪儿开始?”
长剑一挥,海琊在季寒左臂划上一道深深的口子,虽知他的剑要来,却因药性抑制,季寒无法施出力气闪避,只能硬生生地承受着海琊锋利的长剑。
“噢!对不起,手太快,你不指明从哪儿下手,我便帮你做主了,接下来这一剑,让我想想看又该轮到谁遭殃呢?你那张太好看的脸,让人瞧着真是碍眼,就从脸开始吧!”
海琊长剑提起向着季寒脸上挥落,半路却被一道青锋硬生生截住,阻开了他的剑。
“你?!”海琊怒目望着眼前坏了他好事的女子,那是个绝美而冰冷的陌生女子,他从未见过她,不懂她何以出来搅局。
“姑娘何许人也,胆敢来我这居山岛上撒野!来人!”海琊叫了一声又一声,却不见半个人影。
海琊正自疑惑,女子淡淡出声——
“别叫了,叫死了也没人会应,我季洁的昏睡散今儿个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季洁?!”又是个姓季的难缠家伙,海琊心里有了数。
“是的,”季洁双手执着短剑攻向海琊,“阁下身旁这位要杀的男子正是小女子的兄长,得罪了!”
海琊定下心神舞动长剑迎向这个外表冷若冰山,却又杀气腾腾的女子。
激战数招,海琊看得出季洁剑法虽然灵巧,但毕竟年轻,内力修为非己之敌,凝聚了掌气向她击去,果然见季洁吃了他一掌,身子不支地卧倒在地,海琊趁胜走近季洁,原想一剑了结,万没料到她突然转过身子,手势轻扬雪白粉末袭向他的脸。
海琊败在轻敌,他万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使诈,虽想强自镇定,运气逼出体内毒物,但神智已渐渐昏沉,意志力难以集中,连眼前的人都晃成了千百条人影。
“你使诈!”海琊低吼,兀自不驯。
“我承认使诈,”季洁转过身看了眼冷汗涔涔、伤口还淌着血的季寒,拾起地上双剑,冷哼了声,“不过也是同阁下学的,这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罢了!”
“咚”地一声,海琊不支倒地,季洁用力踹了踹他的身子确定他真的昏迷,再从海琊怀中搜出解药交给季寒服下,并取了麻绳一层层捆牢海琊。
“怎地你会来?”功力恢复后,季寒不解地问着妹妹。
“来亡羊补牢!”季洁耸肩,自怀中揣出一封信递给季寒,“这封信是洛姑娘前些日子离岛前托她大哥交给我的,信上要我通知你当心海琊,可当时我人不在石戟,采静也不敢随便拆我的信,一直到我回来看到信时已耽搁多日,去找你却见你正与那居山岛使者登上海琊的船,于是我便暗中登船跟着你来到这里。”
“晴儿托你警告我?”季寒瞧着信上熟悉而简短的笔迹,心头涌上复杂情绪,“也就是说她在来此之前已然清楚海琊居心叵测,方才海琊也说她到这儿是为了查她爷爷的死因,”他心中升起怒意,“可为何她就是不肯先来同我商量,却宁可身冒奇险?”
“因为你伤了她的心!”季洁倒是一标中的,“也可能她还是想先气气你,不过由她肯向我求援来转告你,可见,她还是原谅了你。”
“如果我能早点儿听到她的留言就好了!”季寒揪紧发,脸上有着痛苦,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身处险境,心头不舍。
“对不起!”季洁说得诚心。
“不能怪你,一切都是阴错阳差。”季寒吸口气恢复平静,然后开了口,“洁儿,帮我个忙,将这恶徒先绑回石戟,押入牢中等我回来。”
“你……”
“我要去山神洞找回晴儿,”他冰冷着眼神,“不管她是死是舌,我都要找到她!”
季洁无语地睇着兄长离去。
希望,希望洛姑娘平安无事,她在心头轻声默祷!
+ + +
季寒手持火把跨过铁链,蛇的世界也罢,鬼的世界也罢,他要他的晴儿,谁也挡不住。
山洞里躺了几条冰冷冷的小蛇,它们吐着舌挑衅,季寒不去理会,他不打算侵扰它们的栖息处,只要它们能不扰他。
季寒在洞里腼了半晌,却没有见着晴儿的影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他的晴儿,除非……季寒心底冒生寒意,除非她己在蛇王腹中,连尸体都没了!
到了洞底,前方出现三条岔路,这山洞盘桓延伸在居山山岩中,恍若一座天然迷宫,阴冷潮湿至极,也难怪要成为蛇族最爱之地,季寒想了想,压着左臂让血渗出,以右手指沾着血在壁上做为回途的记号,然后选了一条路继续前行,就算要耗上一辈子的时间在这到处是蛇的洞中搜寻,他也绝不会放弃!
岔路中又有岔路,季寒虽沿途做了记号,但已被这些曲曲折折的通道搞得迷乱,加上手上的伤不断耗着血,洞里深处空气已经愈来愈稀薄,是以他的神志愈来愈昏沉,一个不慎踩住一条蛇,那蛇吃疼,跃起在空中,发出嗤嗤的声音,附近蛇群立刻全往季寒身旁潜行而来。
季寒手上火把偏又在此时烧尽,黑暗中,他压根看不清楚这些蠕动着身躯的敌人,加上不愿惹恼蛇王,以免就算找着了晴儿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所以他对这些蛇王的徒子徒孙们压根不敢痛下杀手,只能设法闪躲,但再避却也避不过满地的蛇,不多时,脚上多处扬着痛楚,已遭诸蛇咬噬,幸好其中并无毒蛇,否则他早已丧命!
混乱间,一声响亮的口哨声扬起,群蛇停下攻势退在一旁,那吹着哨音的主人走近季寒,黑暗中,四周虽扬着腥臭的蛇腥膻味,季寒却忍不住心跳加速,来人身上漾着他最熟悉的甜香,他朝着来人喊出那时时刻刻盘旋在他心头的两个字——
“晴儿!”
来人不语,只伸出手捉紧他的手朝着山洞另一方向行去。
触着她柔柔软软的小手时,季寒心中再无怀疑,他用力捉紧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吐露着深情,“晴儿,我好想你!”
她却不理他,行进间沿途还是有不少蛇虎视眈眈地觑着他们,但似乎对她有所忌惮,都不敢来扰他们。
几经转折终于前头出现了光亮,借着光亮,季寒痴痴地望着握着他的手前行的洛晴,也不想问她究竟要上哪里,想起她当时在潮音洞中说过的话——
“任何地方只要有你在就是天堂!”
她带着他来到一个大洞,那洞是由岩壁环绕而成,是以顶上透过纠结的树根、树藤犹可透入日光,虽仍属昏暗但比起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已经算是光亮。洞底一旁有座小水潭,想是天雨时水珠沿着盘结交错的树根落下汇聚而成,水潭边一条通体雪白,粗细有一个男人身躯宽的大白蛇盘着身躯,仰高了头望着他,蛇头上甚至长了只角,它细长而灵性的眼觑着季寒,炯炯有神。
洛晴放开了季寒的手,走向蛇王身边抚了抚它再转过身来睇着季寒,声音讥消,“不知季统帅来此有何贵干?”
“晴儿!”望着一向粲着笑的洛晴冰寒着脸孔,季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恼我,相信我,出了这个山神洞后,我会由着你处罚!”
“小女子有什么本事能处罚咱们季大统帅呢!”洛晴轻哼,环顾四周,“这儿挺好的,我没打算离开,你自个儿走吧!”
“晴儿,”季寒声音含着痛楚,“我不能没有你!”
洛晴笑了起来,但笑中含着冷意,“如果小妹没有记错,季统帅曾说过咱们之间只是一场游戏罢了,我只是助你成功的一个梯子,怎么这会儿您全忘了,还是,你答应了我爹一定得带我回去做个交代,才又来这边低声下气?”
“晴儿,我承认错了,我不该为了权势向你爹妥协,同意放弃你,相信我,在伤了你的同时我也是遍体鳞伤,我的心绝不比你好受,”季寒沉着声音,“晴儿,我爱你!我对你的爱绝不亚于你对我的用心,唯一不同的只在于——我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男人!”
洛晴转过身,掩饰脸上开心的表情,他说他爱她!
他终于肯承认他爱她了!
该死的洛晴,她暗骂自己,这男人让你那么痛苦,你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动?想要原谅他了?!
“你走吧!”洛晴疲惫着声音,“我已经不爱你了,对你的爱压得我好累,伤得我好疼,我再也不要爱人了,我受够了!”
“我不走!若不能带回你,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季寒语气坚决。
两人僵持片刻,蓦然蛇王起了动作,它猛然攻向季寒,血盆大口便要往他身上咬去——
“不许伤他!”洛晴气急败坏地挡在季寒身前,其实方才见他身上带着伤,她已觉心疼,这会儿对于蛇王的攻击更是不假思索地护卫着他。
察觉到白蛇狭长眼中透着嘲弄的光芒时,洛晴才了解了白蛇的用意,她微微一嗅,“你这家伙真坏!你是在逼我做抉择吗?让他死或原谅他?”
“如果真要我死了你才肯原谅我,”季寒淡淡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季寒任由处置!”
要他死或原谅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压根毋需思考,洛晴转身睇着那让她又爱又痛的男人,知道这一生除了他,自己是不可能再爱上别的男人,既然如此又何苦为难他、为难自己?洛晴轻叹口气,“你就是不肯放弃,是吗?你真要留我在身边,难道不怕往后岁月里被我折腾得生不如死?”
季寒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洛晴,那种失而复得的感情让他心绪澎湃不已,他深情低语,“相信我,晴儿,没有你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就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怕极了这种日子,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洛晴依在他怀中再次叹了口气,就算再怎么恼他,她还是只能选择原谅,谁叫她就是这么无可救药的深爱着这个大男人呢?
洛晴在他怀中摸到了一个锦囊,压了压里头果然是一颗颗圆硬硬的种籽。
“我的相思子都还在?”她用着质疑的口吻。
“一颗也没少!”
“怎么没送几颗给你那些波斯猫?”她的语气酸到不能再酸。
“那天你走后,我就去御海厅喝个烂醉,那些波斯猫当场就转给你爹了。”
“那倒是便宜了他!”想起洛昱害得他二人差点儿难偕白首,洛晴忍不住一肚子火,“不急,我同他之间多的是帐要清,有的是时间!”
洛晴拎着季寒的手踱近蛇王,白蛇将头降低由着洛晴亲热地将脸贴近它,双手亲昵地抚了又抚。“再见了!谢谢你救了我!我还得赶着回去把害死爷爷的凶手绳之以法!放心,将来若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的,就算不是自个儿来,我也会派个后人,不提别的,光就爷爷那张藏宝图中所出现的蛇形文字肯定就与你脱不了干系,是吧?”
白蛇仰起头嘘嘘出声仿佛是在赞赏洛晴的聪明,让洛晴笑得更加得意。
“那个笨海琊整日眼巴巴地望着那张藏宝图,却不知道解图的钥匙就在他居山岛上,这家伙又坏又笨,就怕连天都不屑收呢!”
“你是怎生驯服这条蛇王的?”季寒语气中尽是佩服,一个天赐、一个他,现在又多了条蛇王,这丫头当真有着过人本事,谁要遇上了她都不得不被驯服任她摆布。
“太抬举我了,季少侠,”洛晴笑得坦白,“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是这本书,”她自怀中取出“洛湟手札”,“手札上有着爷爷的气息,它知道我是洛湟的后人,所以真正救我的人是爷爷。”提起先人,她有着淡淡感伤,“蛇王是冲着当年与爷爷的交情才如此纵容着我在他的领地来去自如,当然,还包括了我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