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希望自己子孙满堂,你好喜欢小孩子的。」
「那就好起来,帮我生一堆萝卜头。。
「对不起……做不来的事,我不敢允诺。」贴仕他的胸膛,听他一声声沉重的心跳声。
为什麽、为什麽他总是不肯正视她将离开的事实,他这样,她好担心。
「你不公平,我拚命付出,你却坐享其成,连一点回馈都不给。」
「我但愿自己对你公平,可是……我无能为力啊!我後悔了,真的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让你知道我生病,後悔跟你回台湾,不然……或许你已经有个爱你的妻子,和崇拜你的儿子。」
「说後悔,我更後悔,我应该在你人好好的时候就放下固执,认真爱你,不该在你病了,才学会面对自己的心。绘蓝,为什麽世间事不能从头来过?」
「其实,我已经满足,我从不敢想像,有朝一日,你会爱上我。」
「你是个可爱、值人疼惜的好女生,虽然太黏人,不过,我喜欢让你黏著。」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黏你,能黏上你,余愿足矣。」她调皮地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
「不可以,你的野心太小了,我来教教你,你应该要多要求几个愿望,比方希望能生一打小孩、能跟著老公去环游全世界、能……」
「不能了……」靠近他的颈窝,汲取他的体温,她很明白、很清楚、很确定,她……什么都不能了。
「能的,只要你够坚持,只要你够勇敢,只要你肯为我努力,你一定能的。」
他们每次谈话,总是到这里就停住,然後一室静默。他气她悲观、恨医学无能、怨世界不肯站在他这边,而她担忧他不肯面对事实、烦心他不肯正视未来,怎麽办、怎麽办呢?两个人在心中同时问起自己该怎麽办。
「别说这些,我们来谈……」她笑笑,撇开不愉快。「春天到的时候,我们找人在园里种很多花好吗?」她喜欢朝气蓬勃的春天,不喜欢暮气霭霭的冬天,只要走过冬天,说不定她的生命又会重新盎然。
「好,你想种什麽花?」他附和她。
「玫瑰、百合、康乃馨、茉莉、太阳花、金萱、小雏菊,我还要搭起棚架种葡萄、丝瓜和九重葛!然後在树下搭秋千,吊床和摆一座溜滑梯。」
「我们会有一个五彩缤纷的院子,到时我邀陆杰、季昀、扬扬一起来烤肉。」
「我想喝香槟,吃烤蛤蜊,还有奶油玉米。」
「我们再煮一锅关东煮,米血、黑轮、白萝卜、大肠、猪血,蒜茸酱油,我口水快要流下来了。」黎儇在她脸颊吸了一口,把她当成上好纯酿。
「对了,还有爸爸、妈妈,我们要邀他们一起来参加。」绘蓝提议。
「你知道我老爸最喜欢吃什麽?」考她,黎儇知道她对他们家的事了若指掌。
「不能蒸过熟的蒜泥白肉。」他们同时出声。默契仍在,人事非昔,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突然电铃声响,他们谁也没去理会,现在他们眼里只看得见彼此、耳朵里只听得见对方,其他的全与他们的世界无关。
没多久,瑞瑞从厨房里走出来开门,看著沙发里的两人,轻摇头,换了谁都不忍去打扰。门开,迎进陆杰,她轻轻比个噤语动作,拉著他进厨房,刚走到楼梯边时,绘蓝的声音传过来,同时止住他们的脚步。
「我要买很多烟火来放。」
「喜欢玩什麽?仙女棒、水鸳鸯、冲天炮……」他猜绘蓝大概只敢玩这些。
「我要玩会在天上写字,画爱心、米老鼠的那种。」她想起双十国庆的盛况。
「这恐怕有点困难,不过,放心,我会为你办到。」就算她要摘星,他也会去雇艘太空梭送他们上去,不过在这之前要跟苏联总理套套交情就是。
「你对我真好,要是能够,我真想替你生一个小宝贝,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我喜欢男生也喜欢女生,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子就叫瑞瑞好吗?」他说。
「你常和瑞瑞拌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她那种性格的人不易被欺负,取名瑞瑞,是希望我们的宝贝不让人欺侮。像你就不好,吃了亏闷在心里,苦自己没道理。」
「说得也是,吃亏才不是占便宜呢!古人骗我们後人,他们没读过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了,万一,我生双胞胎怎麽办?」气古人、怨圣贤,叨天念地之後,她还要请神赐给她一对双胞胎。
「如果两个都是男的或两个都是女的,就叫大瑞小瑞,如果一男一女,女生就叫瑞瑞,男生也叫睿睿,睿智的睿好不好?」他们越讨论越兴起,仿佛事情就摆在眼前。
「可是我喊瑞瑞,他们会不会搞糊涂,弄不清妈妈在叫谁?」
「若老大是女生,就叫瑞姊姊和睿弟弟,反之,就成睿哥哥和瑞妹妹。」
「你好聪明哦!我都没想到,瑞瑞、睿睿,两个名字都好听,睿哥哥给爸爸抱,瑞姊姊给妈妈带,一人一个,谁也不抢谁……」
在一旁的瑞瑞真的看不下去,一手把陆杰推进厨房。
「你不是护士吗?怎不治治他们的幻想症?」陆杰很难想像多年好友会沦落成这副德性。爱情一定要这样?他谈了几百场恋爱,也没疯狂过啊!
「开药治病是医生的事,不在护士工作范畴。何况,他们除了幻想,还能做什麽?」绘蓝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再找不到合适骨髓,真的就只能放弃了,可是……机率只有百万分之一啊……
「你说他们以後会变成怎麽样?」
「那要看出现在哪一个版本。韩剧的话,绘蓝死後,黎儇会站在街角回想以前的事,然後一部拖拉库碾过,一坨新东阳肉酱贴在地上,悲剧完结。
日剧的话,绘蓝死後,黎儇会到海边开一家玩具店,最後生意太差倒店,流落到游民收容所,偶像剧下档。
换成中国古典剧集的话,绘蓝会死掉,黎儇在她坟前吟诗--死别已吞声,生别长侧侧,然後感天动地,玉皇大帝就让绘蓝借尸还魂,两人再谱新恋情,喜剧收场。」
「死死死,除了死没有别的办法吗?」他恼火了,真讨厌束手无策的感觉。
「有!言情小说版,跳出来一个鬼医路易,一两下就把绘蓝给救好了,从此人圆月圆,千用共婵娟。恭喜、恭喜,新版天方夜谭卖破五十万本!」
「我管你什麽版,说点有建设性的好不好!!」
「要建设性吗?请问你,你是废人废物废屁吗?叫你去登报、去上网,反正黎儇那个死家伙有的是钱,你不会用买的,五佰万、一仟万,随便你要怎麽大开口,反正就是给我买到一个AB型的骨髓人,把绘蓝火速送入手术房。」
「我找到几百个花了几佰万了,可是,验都是不适合啊!我有什麽办法?」
「那你就拿几炷清香去祭拜天地,祈祷绘蓝不要死得太快,也不要把那个死黎儇一起拖入地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瞪过一眼,她继续回头和那一篮金针菇奋战。
火?为了绘蓝的病,大家火气都大,谁有权吼谁,搞不清楚状况!
☆ ☆ ☆
「我喜欢圣诞节。」绘蓝摸著圣诞树上晶亮的七彩灯泡,眼里净是笑意。
「我喜欢在圣诞节夜晚,看到爱笑的秋绘蓝。」黎儇走过来抱住她。
「那麽你收到我的礼物了,我却没收到你的礼物。」
「想要什麽礼物尽管开口。」
「说个故事给你听,从前有一对贫穷夫妻,妻子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丈夫有一个老旧的手表,可是太旧,表带断掉了。圣诞节快到,他们都想买一份礼物送给对方,可是没钱啊!怎麽办?这时他们两人灵机一动。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出门上班,妻子忙跟著走出去,她到一家理发店剪下自己一头长发卖出,有了钱,她到表店,买一条漂亮的表带打算晚上送给丈夫作为圣诞节礼物。
丈夫下班,他喜孜孜地走到表店,卖掉旧表跑到发饰店买一个漂亮发夹。他在路上走著,想像妻子的笑容,妻子也在家中打扫,一面想像著丈夫的喜悦!他们心情好愉快哦!终於丈夫回到家,门打开!惊喜!」
「是惊喜,如果我是那个当丈夫的,我会为妻子的爱而惊喜。但是,我很幸运,我知道我的妻子和他的妻子一样爱我。」
「猜得出我想要什麽礼物了吗?」绘蓝瞅著他笑。
「知道!你想要一个漂亮发夹。」
「不!我想要一头漂亮头发。儇,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去做化疗?我想要再留起一头长发,光著头,在天堂,爸爸妈妈会不认得我。」
「不准你说丧气话!我喜欢笑的秋绘蓝,你不能送给我礼物又收回去。」
「儇,我爱你,可是不能不离开你,我保证,我在天堂也会想念你,我会偶尔下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会在你身边祈祷你快乐,我会爱你、一直爱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我保证我的爱不枯竭。
但是,请你善待自己吧!和手昀结婚,让扬扬有个父亲,让季昀有个依靠,你们互相扶持走过漫漫人生。」
「不要旧话重提,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不管她说再多,他都不愿正视她口中的未来。
「你这样……让我放不下,你牵绊我的心,叫我走不安宁。」
「那麽,别走!留下来陪我,我可以少活三十年,把寿命折给你。」
「上帝不是商人,他不和人类谈买卖。」他怎劝不醒。
「只要它不是数字文盲就行了,把我身上减下来的,直接加到你身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谁也不哭谁,不伤谁。」
「这种时候,我不觉得罗密欧茱丽叶的故事凄美动人了。」绘蓝叹气,触触他冰凉的烦边,好心疼。他憔悴了,几缕白丝从他鬓边冒出来。为著她没希望的病情,他不再笑、不再生气,只是愁眉不展,只是闷著心。
「绘蓝,答应我,不走!」仍是老话重提,但除开这些,他再没其他希冀。
「答应你,我会下拔舌地狱。」她浅笑,和他一样固执。
然後跟之前的每个日子一样,他们转移话题开始幻想,建构起不可能的未来。
门铃响,他们不想理、也不愿开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两个人的圣诞夜,他们甚至连在台湾举目无亲的瑞瑞都赶出门了,怎会再放人进来扰他们的宁静。
但是铃声一阵一阵催,催得人心慌乱,不容漠视。
「开不开?」她仰起头问。
「不理!让他们按到手断掉。」抱起她,他打算往楼上走。
但门铃从一阵一阵到一串不止不休的长音,门外人硬是不肯妥协。
「去吧!也许公司有急事,再不开门,明天公司倒了,你又要对陆杰大叫。」
「我脾气有这麽差?」
「有!」点点头,她肯定。本就脾气不佳的他,现在更形暴躁。
「好!如果没什麽大事,我就把他当场肢解。」
「不要……我不想到监狱里陪你。」她对著他的背影轻喊。
黎儇怒气腾腾地走出门边,大门没开,他隔著栏杆,迎头就是一顿臭骂。
「孙瑞瑞,我叫你整夜不准回来,听不懂吗?」
他一吼,陆杰、季昀和扬扬……全躲到五步之外。
「我是回来送圣诞节礼物给绘蓝的。」她笑笑,一点都没被骇著,跟暴龙相处久了,她早学会怎麽顺起他的毛。暴龙有毛吗?不知道!改天买张时光机票,回侏罗纪去瞧瞧。
用力拉开大门,他指著她鼻子暴跳。「不用你好心,我们不需要!」不来干扰就是最好的礼物。
「礼物是要送给绘蓝的,你凭什么有权替她拒绝。」
「你最好在五秒钟之内消失,再吵一声,别怪我把你打包寄回美国。」
「行啊!我要坐头等舱。不过明天绘蓝问起我时,你最好盯牢电视,看看有没有发生坠机事件。如果、假设、万一……我不小心掉进太平洋,我只好一缕芳魂飘回来,带绘蓝」起投奔黄泉。」
「废话!」两字一撂,门砰地关上。
「真酷,这个男人是我儿子吗?」黑暗处,方榛轻轻问身旁的男人。
「我不确定。」黎康轻轻回答,是恐怖。
「黎先生,你非要断了绘蓝的一线生机?太可怜了,绘蓝,我同情你,你老公想谋杀你……谁叫你要嫁给蓝胡子?」瑞瑞对著大门一阵乱喊。
她的声音成功地阻止他前进的两条长脚,稍一怔愣,他返身大步往回走。
瑞瑞赢了,双手横胸,扯起嗓门,把黎妈妈刚在车上教她的黄梅调唱上一唱:「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梁兄啊……梁兄啊……」她强调了白衣素服那句。
这时候,黎儇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双牛铃大眼对著她狠瞪。
哈!换她拿乔,背过身,加上动作,莲花指一比,瑞瑞继续唱。「实指望与兄偕鸾凤,又谁知棒打鸳鸯各西东,楼台一别成永诀,小妹害你……」
「把命送」三字在他的拳头下,捏成唐老鸭的呱呱声。「说!」
手一放,瑞瑞拚命咳,要死了,做做样子她就知道适可而止,干嘛非要暴力相向。「你老爸……咳咳……找到一个骨髓合适……咳咳……的捐赠者。」指指後方,一行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黎儇说不出话来,盈眶热泪彰示了他的满心感动。「爸……妈……」
「儿子,不哭不哭,你从上小学後就没哭过,不要破纪录啊!」方榛抱住儿子轻拍,像小时候那样。「你真不乖,绘蓝生病也不通知我们,媳妇是我们找的,我们当然要负责她的健康。」有没有听过媒人要包结婚,和包生「厚生」的吗?没错,他们就是这种负责任的媒公媒婆。
「来,我跟你介绍,这位是钟先生,我们刚刚带他到医院检验过了,他的骨髓适合绘蓝,可以进行手术。」黎父引荐他们认识。
黎儇紧紧握住钟先生的手,他是绘蓝的救命人啊!「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转头,他问陆杰。「为什麽不提早告诉我?」
「怕又是空欢喜一场,到时你会把医院的墙壁给敲破。」陆杰拍拍他的肩,「走,我们去把圣诞礼物送给绘蓝。」
「这是我这辈子收过最好的礼物。」
「没关系,等事成,你再『好好的』感激我们,先说定,不能太寒伧。」季昀牵著扬扬走过来,她也要分一杯羹。
抱起扬扬,几个亲吻,黎儇笑得阖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