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轻敲她的额头,他不肯将她排除在心情之外,一如她对他。
「假设我告诉你,我只能再活一年,你肯不肯让你的婚事再延上一年?」
「绘蓝,这对我们不会有帮助。」锁了眉,他拒绝回答。 她懂,她的爱已经浪费他们一整年,再延迟,对他、对扬扬、对季昀都不公平。
拭去泪,她浅浅笑著,「问你个问题好吗?」
「你说。」他选择对她残酷,虽然於心不忍。
「如果我不在你会不会思念我,一如我思念你?」思念--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会。」尚未离开,他的思念已泛滥成灾。
「如果,我们相识在你和季昀姊之前,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会。」她不知道他已经爱上她,但他的爱不能现形只能压制,因他不能对不起季昀,更不能对不起懋承。
「如果我们相爱,你会对我一生一世永远不变,就同你对待季昀姊般?」
「我会。」
「够了。」深深吸气,她笑得好满足。「我的『如果』换得你好多个肯定,我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我输在迟到,下个回合再碰上,我不会再让自己迟到。」
「绘蓝……」心又疼了,她总是教他心痛又心疼。
「儇……」她首次这样唤他,意外地,他应了。「我结过婚,却还是处女,传出去已经很难听了,如果连初吻都没经历过,我一定要被我美国的朋友大大耻笑,肯不肯帮帮我,教会我接吻?」
他笑了,没推却,不违心。软软的唇瓣印上她的,像文火、像暖阳,湿湿的气息叫人心醉,她跌在他的怀抱中享受甜美……
这是吻,他的吻……也许他不爱她,但是他吻了她,一偿她多年宿梦……
「儇,你吻季昀姊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没吻过她。」捧住她的脸,他老实说。
「那,这次……我早到了……」他的吻又封住她的檀口,闭起眼睛,她假装起他爱她……
☆ ☆ ☆
提著皮箱,她约陆杰见面。
「你去哪里了?这几天我和阿儇到处找你,为什么搬离原来的饭店?」一见面,陆杰就连珠炮攻向她。
「我下午的飞机,肯不肯送我一程?」她笑著转移话题。
「你真要回美国?留下来,至少有我这个候补者,怕什么?」
「陆杰,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说啦!为你我都换过无数女朋友了,还有什么忙不能帮的。」
「这里是我在美国的房契,还有我爸留下来的股票,我想请你帮我转移到扬扬的名下。另外,这笔钱,我想,请你帮我办后事,在街道我的死亡证明之後。」
「你在说什麽鬼话?」他一甩手,像烫手山芋般把存摺给甩出去。
「我希望能葬在我父亲和母亲的坟旁,我画了图、也写了地址,那块地,很久以前我就为自己买下。」她弯下身,把存摺捡起,再度送到他面前。
「你不要说鬼话,我才不理会你的胡说八道,你要是敢做傻事,我不但不会去帮你收尸,还要把你的尸体捐给医学中心去解剖,让你没衣服穿,还要给人东一刀、西一刀割来割去痛死你!还有、还有,我会把这些股票、房子全部变卖,然後到拉斯维加斯大赌一场,把它们全赌光。」他的恐吓显然起不了作用,她仍然淡淡笑著。
她拿出一只信封,把它交到陆杰手上。「这是我的遗嘱,你要好好收起来,别遗失了,我可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重拟一张。」
「我说了,你不会躺进棺材里,会躺在冷冰冰的解剖台上,然後让那些医学院的学生,把你泡上福马林,块块分解成残破不全的尸块。听懂了吗?我不是吓你,我是真的会这麽做,如果你敢做傻事的话。」
「陆杰,谢谢你关心我。我不会做傻事,我……我是生病了。」
「生病就去看医生,谁告诉你病了就会去见阎王,要真这样,地狱里早人满为患了。」受不了,女人笨、笨女人、笨人是女人!
「医生说运气好的话一年,不会再更长了。」她平静地转述医生的话。
「天……你得什麽病?不,不,你是碰上庸医,走!我带你到大医院检查。」他拉起她就往外走。
「医生说我得了血癌。」拉回他,两人重新坐下。
「血癌,我听过,不是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就能存活下来。」
「机率太小,我不敢天真。陆杰,帮我好吗?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谁说找不到其他人,我马上打电话给阿儇。」说著他拿出手机。
「请不要,我已经害他们错过一次,我不想再背负更多罪恶。扬扬需要一个父亲,季昀姊需要一个丈夫,黎儇需要一个家庭、一分完整的爱情,我不想再担任破坏者了。我怎麽来就怎麽走,我只想云淡风轻,只想自他们的生命中退位,无波无痕……」垂下头,两粒珠泪落向桌面,再抬头,她又是笑著。「陆杰,帮我,成全我好吗?」
她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理,让他无从反驳。
「黎爸爸、黎妈妈那边,你怎麽跟他们交代?」
「等我死了,请帮我转达,绘蓝福薄……」叹气,说不下去了,泪哽在喉间,哭不出,咽不下,窒著她的呼吸,叫她不平不顺。
他能怎麽帮她、要怎麽帮她,他到底能为她做些什麽?仰天……眼眶微润,陆杰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七章
穿上婚纱,扬扬、陆杰和他新交的女朋友--晓晴,全来加入他们的婚纱照,只因为扬扬要热热闹闹。
看著扬扬和季昀的笑容,黎儇的心辗转难安,他很烦很乱,烦得想吼人。
这个月他的脾气坏到极点,稍不慎就要燃油爆发,习惯了绘蓝天天出现、习惯她就在那里等著他,他习惯有她的生活,然,她走了,一并带走他的习惯、他的平静。
真要和季昀结婚吗?可几年下来,他不是这样期待著,怎能临时变卦?可是……不!不能有可是,这是早早就决定的事,是结果、是定局、不能再多想。
摄影师在招呼,他甩去不悦,挂上笑脸。扬扬和季昀是他的责任!
手机响了,陆杰退到旁边接听,说著、说著,脸色凝重,看著摄影棚里笑得灿烂的新人,他有股打人的冲动。
「Shit!」他狠狠地把手机摔掉。
晓晴捡起手机,按出来电号码,美国?是她!她气急败坏。
「又是那个烂女人打电话来?我早说过你要和我交往,就要跟那个贱女人断绝往来!」晓晴气疯了,尖锐的嗓音引来正在拍摄的黎儇注目。又是她、又是她!每次都要插在他们中间,她的一通电话就会让他失魂落魄,脾气躁乱。
「我也说过,不准骂她。」
「她想要你,行啊!叫她来台湾,我们一决高下,不要躲在美国偷偷摸摸,只敢用电话遥控你的心。」
黎儇和季昀挽起婚纱,走过来想劝架。
「够了,我忍受不了你,我们就到今天!」一甩手,他将她推倒。
「你真的要为那个半死不活的烂人和我分手?贱女人、烂女人,我诅咒她不得好死!」倒坐在地,她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你敢诅咒她,好!她要真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抓你来偿命!」他恨恨地把晓晴从地上提抓起来,拳就要揍过。
「你在发什麽疯?晓晴只是个女孩子,再生气也不可以动粗。」黎儇挡在两人中间,把她护在身後。
「他本来就疯了,如果那个秋绘蓝会死也是她活该,她本来就活不久了,凭什麽把帐算在我头上!?」她还在黎儇身後叫嚣,陆杰後悔让她知道绘蓝的事。
「你说什麽?把话说清楚!」黎儇一反身,抓住晓晴的手臂。
「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就打得你再开不了口!」陆杰暴吼。
松掉晓晴,黎儇抓起陆杰的前襟,暴怒的气息喷射在他脸上。
「你不让她说,可以,你来说!相信你会说得比她更清楚。」
「我答应过绘蓝,什麽话都不会说。」他倔强。
「好,看来你需要一点动力。」说著,一拳挥过,他打歪陆杰的鼻梁。「说不说?如果你还需要帮助,我很乐意。」
「你不用惺惺作态,伤她的是你,现在她好不容易脱离你的魔掌。问起她,你打算做什麽?把她找回来,再补上一顿?我看……」
话没说完整,黎儇又是一掌挥过,血从他的唇边流出。
「陆杰,求求你,告诉我们绘蓝怎麽样了?我们都很关心她。」季昀拉住他的手恳求。
「她不要你们的婚礼因她起变数,很抱歉,我答应过她,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说出她托付的事情。」站起来,他瞪黎儇一眼。「若是还有良心,你欠她的,下辈子好好偿还吧!」
「不要吊我胃口,说!她怎麽了!?」说著,拳头又要抬高。
「你不要打他,我来说!」晓晴跳出来,阻在陆杰身前。她喜欢陆杰,看他伤成这样,会不忍啊!「秋绘蓝是个不安於室的女人,都结婚了,还想勾引陆杰,我不知道他老公有多宽宏大量,但足我就是不准她打电话骚扰陆杰……」
「我不要听这段,我要……」
「除了这段,她没有别段了,想知道答案,自己去找!」说著,陆杰粗暴地拉起晓晴往门外跑去。
他们一走,整个摄影棚都沉默下来。
「请问……」摄影师走近。
「对不起,今天不拍了,所有的费用我会照付。」季昀对他点点头。
脸是严肃的,他的心情沉到谷底,季昀望望他、冉望望儿子,这个情况她还看不明白吗?她怎能再自欺欺人,再为自己自私?
走到黎儇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季昀说 「去一趟美国吧!我不要你这婚结得心有遗憾。」
「可是,再两个星期……」
「婚纱在、人在,如果你去了美国後还想要这场婚礼,我会在这里等你。」
「我会回来……」这个承诺不再心稳气定。
「回不回来都没有关系,以往你处处只为我的幸福会想,现在我也想为你的幸福尽心,加油!不管情况怎样,都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她的情形,别忘记一点,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季昀,谢谢你。」感动盈在心胸,一颔首,他迈开大脚,往门外奔去。
蹲下身,季昀抱起扬扬。
「妈咪,你不和爹地结婚了吗?」
「不管妈咪要不要和爹地结婚,我保证他会牵著你的手上小学,他会像以前一样爱你。」走出摄影公司,户外阳光正炽,光灿灿的日光将压在她心头的罪恶感蒸发,阴霾尽扫,她的心底也拨云见日。
☆ ☆ ☆
隔著栏杆望进秋家庭园,几株绿叶成荫的大树圈起一片凉阴。风吹,吹落几许缤纷,他来过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还是个稚气未褪的高中女生。他依稀记得那个腆腼害羞的笑容,她总是躲在门窗之後偷偷瞧他,像所有怀春少女。
迎门的瑞瑞仰头望向眼前的访客,连月来,她们没有任何访客,倒是有个叫陆杰的台湾男子经常打电话来,他是陆杰吗?
「请问你找谁?」瑞瑞问。打量他,够高、够帅,不过那张脸冷得让人难受,虽然这是个适合吃刨冰的季节。
「我找秋绘蓝小姐,她在吗?」他打量起眼前的中国女子,艳丽太过,是个和绘蓝截然不同典型的女人。
「她在,你是?」偏过头,她期待他是陆杰--那个把友情摆在心头正上方的男人。
「我是她的……丈夫。」稍稍犹豫,他还是抬出他愿意认定的身分。
「丈夫?我知道了,你是黎儇。」瑞瑞笑开,他终於来了。
之前,认定了他是负心男子,认定他在大难来时放任老婆单飞,但乍见他後,她的认定烟消云散。是他多情的眸子说服她?还是他的满脸忧心教她动容?她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爱她!
看相是她的专长,要不是怕饿死,她早当上女巫,成日拿著水晶球天灵地灵胡喊瞎编一通,才不会劳动她美丽的双手替人把屎把尿,粉累溜。
「你知道我?」是绘蓝跟她提起?
「我在你们的结婚证书上见过你的名字,至於结婚证书,那是绘蓝的趴趴熊,没抱著它,她就睡不安稳。」可怜哦!没老公就睡不好觉的女人,依赖性太重,注定被人吃死死,就算她这次死里逃生,不过是掉进另一扇死门,差别不大。
她的话让他的心又是一沉,他从来都是用无心回报她的真情。
「我自我介绍,我叫孙瑞瑞,绘蓝的高中同学,大学时,她读哲学,我读护理。我们已经好久不见,这次她回美国到医院看病,刚好碰到我值班,两人才又兜在一块儿。」
谁晓得才见面就是生离死别,人生无常、天地多诡,早看惯生生死死,从不掉泪的她,硬是落下两滴珍珠,包袱款款就往人家家里住,当上半个女主人。
「她到医院看病?她生病了?很严重吗?」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你不知道?身为丈夫……你似乎失职太过?」不过,唉!说穿了,怪谁?这年头人情面薄纸一张,夫妻情淡水一杯,比超市架上三块美金一瓶的矿泉水还廉价。
他的沮丧看在她眼里,算了算了,不和他计较,谁要她是心慈人善,救人救世、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绘蓝得了血癌,目前在做放射治疗,每隔一段时间我会陪她回医院复诊,另外,我们也在积极寻找合适的骨髓捐赠者,这是治愈她的唯一办法,只不过机率不大,所以原则上,一年!」
这消息震傻他的知觉,难怪她会求他再留一年,当时……他竟毫不犹豫拒绝。他怎可以这麽残酷?
接下来,要怎麽做?心乱成一团,他必须想清楚,再出现,他带给她的会是安慰还是伤害?他不敢确认自己的行为了。
「请不要告诉她我来了。」
「知道她没救,不想趟浑水?」冷冷一讥,她看错人啦!反悔认为他爱绘蓝,这个男人,人面狐心,城府深重,不配谈情论爱,连当人家老公都嫌废。
「不,我要先去找她的主治医生谈谈,你可以告诉我医生的地址吗?」也许情况不像他们估得那麽糟糕,事情走到这里,他只能乐观。
不是落跑?她冤错人?看来水晶球和她无缘,她真以此为职,准饿死!
「可以,我写给你。」说著从口袋掏出纸笔,这是她当护士养成的习惯,好随时用来记录病人情况。把地址递出去,她预备送客,老爸说中国人是礼仪之邦,不能失了气度。弯腰、点头,一声:「客人慢走。」
还不走?她哪里做得不够「礼」?看他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往里面溜,他作巡视绘蓝死後可以拿到手的遗产?唉……果真是余玉其外、败絮其中,帅男人有副烂心肝,正符合那句老话--世间人没有十全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