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蔷当日狠心痛手要杀黎罡的一幕毕竟还是在黎焰心头烙了印。
“我要见宁儿,见着她我自会问个清楚。”他硬声要求。
“我也很想捉到她问个清楚。”荆柔语调冰冷,“但她已被她兄长趁乱带出皇城。”
见黎焰绝袂而去,荆柔阻住他并接下去说:“如果你现在想去冷月国遗族聚集处蓟城找人,我劝你可以死了这条心,前几天经我反覆思量,冷月国遗族复国之心从未平灭,留着他们毫无益处,早晚要出问题。
“为免夜长梦多,未及待得皇上赋归,哀家已代颂圣旨叫刑兼将军领军五万去歼灭这些后患,但却叫刑将军扑了个空,那些鼠辈在将军人城前即巳闻讯弃城潜逃,最后刑将军只得放火烧城,虽未能将他们歼灭,但至少已断了他们休养生息之地,这几天刑将军已奉我令继续追查他们藏匿之所,但至今仍无讯息,皇上现在若执意要去找出那冷姑娘,恐怕很难。”
“砰”地一声巨响,黎焰一掌击下身旁矮几,这一掌饱含怒气,原是坚硬如石的原木茶几竟应声碎裂几成粉状,木屑纷飞,足见此掌劲道霸厉。
荆柔虽强自镇定,却也忍不住心悸,黎焰眼中激射出噬人般恐怖光芒叫人不寒而栗。
良久,黎焰深吸口气稳定情绪。
他心冷身冷万念俱灰,这下子与冷月国之间梁子结得更深,宁儿与他之间好梦更加难偕。
“母后为儿臣设想得如此周到,令人感动。”黎焰恢复一脸平静,叫人看不出想法。
“焰儿!”荆柔柔着声,“不管娘做了什么,都是一心为你。”
“儿臣明白。”黎焰点点头,他双目幽邈声音轻飘道:“传说山中有一种野兽,它们一胎只生一子,对于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宠溺呵护,但若遇着一旁的猛兽入侵,它又没本事护着孩子周全,致使幼儿生命堪虞时,它们便会毫不犹豫一口咬死幼儿吞人肚中,一来它自认可以永远保护孩子,另一方面也不会让对手多了果腹增加实力的机会。
“母后,您确定能一辈子将我护在肚中吗?”黎焰眼中是冷冽的光。“您又可曾为宁儿想过,现在她腹中有了孩子,她想要维护孩子的心是否如同于您想保护我的心?”
荆柔心中一震。
“我查过了,傅太医已被您遣退返乡,您找人在御厨里熬的堕胎药又是为谁准备的呢?”
荆柔面色死白。
黎焰轻轻摇头,“不管宁儿离开我是出于自愿或被迫,您何需连这条小生命也不肯放过?那孩子不仅是宁儿的,也是我的,更是您的孙子。”
“焰儿,母后……”荆柔伸出手想触摸黎焰却落了个空。
“孩儿旅途劳顿,身心俱疲,请容孩儿告退。”黎焰起身,临去前他倨冷的眼神望向荆柔道:“母后放心,孩儿会如您所愿专心当赤日国的皇帝,不会丢您的脸。”
黎焰绝袂而去,荆柔呆立半天却回不了神。
她心底明白,她已经失去她的小儿子了!
第八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罔。
十年后,赤日皇城赤擎宫中御书苑——
这儿是赤日国皇帝黎焰平日批阅奏褶及与枢机朝臣密商国事之处,向来禁卫森严,闲人禁入。
今儿个却闯入个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打断黎焰的工作,且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黎焰叹口气放下手边工作对着黏在他脚踝的小东西开了口,“黎儿。”
“嘘!”小女娃将手指抵近唇,用力嘘着这个堂堂一国之君。“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吗?轻声点儿,别让人发现我在这儿啦!”
小女娃原本清丽的小脸纠结成了个肉包模样。
她扬起一脸质疑问:“你说过很喜欢我的呀!干么不帮我?你不想我留在这儿多陪陪你吗?”
“我是真的很希望留着你陪我,”黎焰倾身将小女娃由脚边揽起抱上膝头端坐,宠溺地浅笑,“但是你爹已经来了。”
怒吼声伴随一着个高大的黑影门门外踱入,总算转移小女娃的注意力。
“韩黎!”
进门的是黎灵,他自黎焰手中捉过小家伙,惩戒似地拍打了下她的小屁股。
“别在这边扰你叔叔,去别处玩1”
韩黎临去前转过头对着父亲做个大鬼脸,一溜烟便窜得不见人影。
“野丫头!”黎灵摇摇头,转过身对着黎焰道:“兄弟,你的女人缘还是功力未减,连我这六岁女儿都要来缠着你!”
“女人缘?”黎焰不禁笑问:“你来我这儿几天了,几时见过我后宫有女人踪影?”
“那是你自个儿不肯要罢了。”黎灵哼了声,想到九弟的固执忍不住嘟嚷,“天底下哪有人当皇帝当得如此寂寞的?你打算要同皇太后呕气到何时?”
“你以为我是在同母后呕气?”
“难道不是?”黎灵反问,“自从太后将宁儿赶走后,十年了,兄弟,你今年三十三岁,皇太后年年为你选秀选妃,你却连个鬼也没选上!”
“我心底已有人,你叫我怎生去选?”相较起黎灵的激动,黎焰倒像置身事外,“况且我与宁儿对外人而言虽无名分所属,却在私下以明月见证互订终身,我已有了妻室,对别的女人,就是提不起兴致。”
“那你就去找她,去找宁儿回来呀!”黎灵吼着,心疼于弟弟的痴情。
“为了我自己的快乐,就硬要将她带回皇城,然后让她整日与我那视她如仇敌的母亲周旋在这后宫中?日日生活在恐惧中吗?”黎焰摇头轻语,“我不忍心也不愿意,如果没本事护妥她让她快乐,我宁可别让她跟着我,真心爱一个人有时是需要适时放手的!”
黎灵建议他,“如果你已认清两人注定没有未来,就趁早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再去爱一个女人也成!”
黎焰不答反问:“七皇兄,赤日竞花过两天就要开始了,你这个昔日大金主,往年不是最热中于看美人的吗?要不要再去凑个热闹?”
“我没兴趣。”黎灵摆摆手,“有个涵儿这样的妻子还去看什么美人?”提起爱妻,他的神情变得温柔。
“正是如此,当你心有所属时,再漂亮的女人都无法勾起心中涟漪。”黎焰道,“你明知道我爱的是宁儿,又怎能强人所难非要我去选个别的女人重新开始呢?”
黎灵摇头,“你若真要选择终生孤老,我可不信皇太后会依你。”
“我已如她所愿当个皇帝,”黎焰目中闪动冷意,“这件事情她无权过问。”
黎灵慨叹,“不过说实话,这十年里你虽在情感上一片空白,但对于赤日国的百姓倒是贡献辉煌,承继父王之后,,将赤日国带领上了更高的境界!”
“‘陆上赤焰光,海上冷月强’,这十字最近己被人们广,为传颂,引为美谈,赤日国在你的带领下将战神攻略之地经营开拓,这几年太平之世休养生息让老百姓对你心悦诚服,日前我自帛臾来此,一路上尽听到百姓对你的无数赞语。”
“是吗?”黎焰淡淡然,“换句话说,也该是我功成身退交出棒子的时候了,此时的赤日国若少了个黎焰,应该已经不是问题。”
“你在胡扯什么?”黎灵不解。
“不提这,”黎焰带开话题,“方才你提到的海上冷月强,是什么意思?”
“论起陆上的事儿你懂得比我多,但若关系到海上的事惧,你果然还是得请教你七皇兄了吧!”黎张面带得意,“这阳话是说陆上以你赤日国黎焰为王,但到了海上便以冷月为首啦厂’
“冷月?”黎焰不禁想起冷月国及他的宁儿。
“你也知道前几年海寇四处兹事烧掳,就是因为啸海族起了内哄,群龙无首,后来冷月伺机崛起,平灭叛源,再度一统啸海族,成了海上霸主!在冷月的掌管下,近来海上秩序井然,让那些依海为生的商旅渔民们都松一口气。”
“这冷月是何来历?”黎焰好奇。
“啸海族荆霁的女婿!”黎灵瞥了黎焰一眼,“你该听过荆霁这人吧?”
黎焰点头,“我听母后提过这个名字,他是我大舅父,我母后的长兄。”
“荆霁自你外祖手中承继领导之权,就带着族人住在东篱岛上,但一直没有办法将整个啸海族统了冷月本领高强,但至于他究竟来自何处就没人知道,传盲他容貌俊美,高大威猛,由于他额前有一枚月形烙痕,大家都只知道他姓冷,是以便被人以冷月冠上名号,他帮着莉霁厘平族内乱事,清除叛党,一统啸海族,辅佐荆霁掌管海上霸权,听说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敌人闻之丧胆,搏了个海上战神之名。”
“是吗?”对于这个人,黎焰溢起满腹兴趣,他喃喃低语,
“冷月、冷月,如果有机会,我倒想会会。”
◆ ◆ ◆
“你自己挑,红的绿的都随你。”荆柔一脸慈蔼望着眼前犹豫不决东挑西捡的小女娃,“如果都喜欢就全拿去吧!”
“皇太后!”一旁的韩涵急急摇手阻止,“您这儿的翡翠玛瑙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黎儿还小,不懂得爱惜,您别给她!”
“开玩笑!祖奶奶给小孙女东西还分什么价值?”荆柔轻笑道,“黎儿这丫头深得我缘,要不是你们住得远,几年才来上一回,我可真想留这丫头陪我住一阵子!”
她叹口气道:“我这后宫里没有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向来冷冷清清,比起当年先皇在时,九个皇子,十七个公主那种热热闹闹的气氛着实天差地远,相较起子孙长伴的喜乐,这些没生命的东西我着实太多,却苦于无人可送,活到这个岁数,竟连个亲孙儿都没有,真是……”说到感伤处,荆柔接不下话。
她摇摇头,又说:“烟儿未留子嗣,焰儿又这个样儿,我看我这辈子是没有抱亲孙儿的命了!”
荆柔望着韩涵有着遗憾,“如果当年焰儿能娶到你这个妻子就好了。”
“皇太后别笑话涵儿了,”韩涵红了脸,“我什么都不会,哪有本事当赤日国皇后?况且,”她声音柔顺,“涵儿很感谢当年皇上能将我同灵配成一对。”
“一切都是命。”荆柔叹气,双眼坠人沉思,“十年前我原该有个孙儿或孙女的,是我自己毁了一切。”
“如果再来过,”韩涵小心地斟字酌句,“您是否会愿意接受冷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荆柔摇摇头苦笑,“但无论如何,已发生的事情肯定是无法再来过了,不是吗?”
再看韩黎这小娃儿,荆柔眼中满是遗憾。
◆ ◆ ◆
黎焰知道这肯定是场梦。
虽然他常会梦见她轻柔柔地笑依在他怀中,并肩晃荡在银色的大海。但这个梦真实得叫人不敢相信!
他的小宁儿贴近他沉睡中的身子由他的眼一路吻上他的唇,一如他当年吻她一般,最后她的唇来到他的耳旁轻语,“你答应我十年的,你可不能失信。”
她的吻轻如羽翼,注着她的思念与深情。
“焰!我想你!”他的耳畔是她甜软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该上哪儿去找你?”他分不清是梦中的他开的口,还是他真的发问了。
她轻笑,在他耳畔呵着气,“你那么聪明,我可不信你找不着我,我会等你,等那个叫黎焰的男人。”
“宁儿!”黎焰大叫一声,努力挣脱昏沉神智,坐起身来,向前伸手一捉,却只捞着满掌的冷冷空气。
“又是梦!”他心底喟叹,摇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寝宫,蓦然他察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甜香,难怪他会睡得如此沉,学武之人本应容易警醒,却有人趁他熟睡时潜入,施了份量轻到难以察觉只是让他睡得更沉的迷香。
猛然寻思,这种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他总能如此清晰地梦见她!
以往他总以为是自己白天处理政事太累,才会如此沉睡难醒地作着梦。
是宁儿!宁儿来过!
方才他仿佛见着一抹身影出口窗外掠过,他起身披件外衫,推开寝宫房门。
“皇上!有事吗?”内侍急急上前探询。
“你可曾见到有人来过我寝宫?”
“不可能吧!”内侍一副深恐被砍头的模样,要命!他方才不过打了个盹,让圣驾知道了还了得?他戒慎恐惧地压低头,“小的自子时接的班,在您寝宫外不曾阖眼,并未见到任何人来过!”
黎焰遣退内侍,举步往外行去。
“皇上,夜深露重,您还要上哪儿呢?让小的陪您去巴!”
“别管我,我想静静。”
黎焰挥挥手,一脸威严退去内侍,他素来说一不二,所下命令谁敢不从。
他向着印象中方才影子消逝的方向追去,半晌后他停下脚步,是懿蔷宫,他站在懿蔷宫阉外。
多年后黎焰终于踏进这个黎罡在位时的禁地,自宁儿不见后,这座园子整个荒废下来,他不许人住,不许人拆,却又没有勇气来到这儿,因为这儿的一草一木会让他对她思念欲狂。
他知道后宫的人都称这个荒园为鬼域,各种荒诞不经的传闻使得这儿无论黑夜白昼均乏人问津。
园子里的蔷薇因为少人打理,生得茂密杂盛,生气盎然,远离人群对它们该是种幸福吧!他的宁儿是否也是如此?黎焰心头喟然。
柔亮的明月是他惟一的照明,黎焰默祷,十年前这个当了他与宁儿婚证的神只,今夜可也要帮他寻着她呀!
黎焰跨过层层茎棘围成的天然屏障,渐渐步人圈子中心,他看了又看,探了又探,却始终毫无所获,难道他猜错了,一切只是个梦?他又让自己愚弄了吗?所谓身影不过是他思念她产生的幻觉罢了。
来到懿菩宫中,一屋子的蛛纲密艽显示无人进出的事实,他只得转身回到园子里继续寻觅。
涓涓水声引起他的注意,水潭的水不够清澈,他走近冷泉瀑下,伸手掬水而饮,却在靠近瀑布下缘软泥上发现一个浅浅足印。
他精神一振,潜身入瀑布下迎面酌却是一堵长满青苔藤蔓的石墙。
石墙,他斗然心生失望,那只是一堵石墙,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伸出双掌贴近石墙,闭上眼像个盲人般仔仔细细地缓缓摸索探触,良久之后,他终于触着一条细到不能再细的间隙,他心跳如擂,施起内力推向间隙,石墙露出一条缝隙,他潜身进入缝隙密道,这小径幽冷冷地淌着水声,阗黑冰冷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出来得仓卒,他身上并未携带任何照明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