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人知道,在他回家前,也就是与冷夜袂分开后,他一个人来到号称最多混混聚集的公园游荡了一阵,与人打了一架之后才决定回家的,他本想试图冷静,岂料却是越来越烦乱。
“我没事。”越过担忧他的母亲身边,裴灏直接上了楼梯。
穿过细长的走道,裴灏停在一扇紧闭的精致木门前。
这个房间,一直是裴灏在这个家里最讨厌的房间之一。
因为在那扇沉重木门的后面,始终存在着某种他厌恶的压力与气氛……
这是他父亲——裴胜天的房间。
叩、叩、叩!
裴灏站在门前,曲起泛白的手指轻敲着门。
“进来吧!”厚重的木门后传来十分威严的声音。
推开门,裴灏走了进去。而他的父亲,早已等待着他。
“怎么这么难得,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到这里来?今天是吹了什么风,竟然让你主动来这里找我。”
坐在檀木制成的办公桌后,裴胜天年近六旬的威严老脸上,依旧可以清楚判断他性格中的霸道、专制与独裁,从他身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霸气,轻易便能教人不由自主的臣服于他。
他就是裴氏的负责人,裴胜天——
今年迈入六十岁大关,下有两男一女,一向以大胆、强硬的手段与行事风格著称,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型企业经营者。经营初期由他接手,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便并购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企业机构,使得裴氏以黑马之姿席卷整个经济市场,并迅速窜升至企业总排名前几位。
另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裴胜天从来不是一个合群的人。
在商场上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他是绝对的强硬霸道、高傲不羁,鲜少会出席社交晚宴,从来不跟人打交道,然而这样的他却成功的让裴氏在竞争激烈的商圈里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他有相当重的疑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不愿相信。
所以现在最令他烦恼的,便是该将裴氏交由谁掌管?
“我有点事找你。”裴灏不等他开口便自动的坐进他桌前的位子与他正面对视。
“你跟人打架?”裴胜天蹙眉瞪视着他脸上的青紫。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回答愿不愿意帮我就行。”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裴灏天倒也好奇,以他对儿子的了解,就算是天塌下来,裴灏也绝对不可能放下身段请求别人的帮助。
所以在他的三个子女里面,就属老二裴灏的性格与他最为相像。
撇去外表的相似,裴灏那又臭又硬的脾气,霸气自我的特质跟他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
“我想跟你借两千万。”
裴灏的话才说完,就教随后赶到的严沁及严虹湘惊讶不已。
这孩子今天是吃错什么药?居然会跟他爸爸开口借钱,而且一借就是这么大笔的金额。
天知道他们父子俩是出了名的不合,裴灏不喜欢他老头自以为是的专制独裁,裴胜天不满意这小子的随性自我,两父子几乎是一见面就吵架,最后为了避免双方的尴尬,裴灏甚至自己搬出去住。
然而现在裴灏居然开口向他最痛恨的老头借钱?
真是太稀奇了!
“不要。”裴胜天干脆的回绝。
“我已经这样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裴灏轻易被他激怒,只要跟向来不顺眼的老头对上,他的火气就格外容易爆发。
“你这叫求我!瞧你姿态摆得这么高、口气这么高傲,看起来根本就像是来向我讨债似的。”
裴胜天凉凉的逸出笑意。
裴灏与裴胜天相似之处,其一便是他拥有其父所独具的冷冽气质,举动或谈笑间,那难以抹灭的深刻冷漠皆造成他们无法缩短的距离感,宛如近在咫尺、实则捉摸不定如同消散的空气般,若即若离。
再来,就是那抹淡若轻风的浅笑。
这个表情是记忆中父亲最常见的表情,总是冷漠得难以接近的父亲并非严肃、毫无表情的,之所以教人不知如何掌握的最大原因,就是在于那一副若有似无的微笑,不冷不热、不愠不火的淡然笑容。
“不然你要怎么样?难不成要我跪下求你?”
“不用。”
裴胜天转过身子,背对着他,深邃锐利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向落地窗外的青翠绿地,从灿亮玻璃反射出的狂俊脸孔瞧不出任何情绪,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迈入六十的老人。
“那你开个条件,我急着用钱。”
裴胜天沉吟一会儿,缓缓开口:“如果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唱歌,来替我继承裴氏的话,我就愿意无条件给你两千万,怎么样?”
裴家三个孩子里,他其实最属意由裴潮来继承家业。
老大的性格太过拘谨古板,只晓得固守旧习、丝毫不懂变通;老三则太过懒散爱玩,虽然有点小聪明却没有远见。所以三个孩子中,就属夹在他们之间的裴灏最为合适,潇洒不失霸气、谨慎不失胆识,是个绝佳的领导人才。
虽然他的外貌看来过于优雅、俊秀,没有一个掌握大权者所应该具有的霸气、威严,可是真正与他相处过才会知道,他的狂妄、霸道是隐于内的,裴灏的深沉内敛是从外表看不出来的。
“我答应你。”
“这怎么行?”一旁的严虹湘一听,差点没昏倒。
先是闹出失踪记,后来是绯闻,再来居然是要退出,这个死小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不过短短几个礼拜的时间就让他变得这么奇怪。
“你考虑清楚了吗?不要勉强自己。”严沁也跟着劝说。
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她比谁都了解这个孩子的性格,裴灏这个孩子向来是管不住的。
“我答应你,你现在可以付钱了吗?”裴灏根本不管身边的人死命的劝退,双眼直视着裴胜天。
“可以,这里是张空白支票,随便你要填多少钱。”裴胜天倒也爽快,伸手取出支票递给他。
“我只要两千万,其他我不会多拿。”裴灏取过支票,转身就要离去。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裴胜天在他离去前叮嘱他。
踏出门口之前,裴灏转身问了他一个问题:“你难道不好奇,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裴胜天反问。
“不会。”
裴灏回答得干脆,快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第七章
“我要这个、这个,跟……这个。”伸出了手指在菜单上乱点着,裴灏故意忽视身边频频在发抖的人。
为什么要发抖?
当然不是因为餐厅的冷气太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
他、在、生、气。
冷夜袂几乎可以感受自己濒临爆发的火气,正在一点、一点的聚集,然后随时等着时机爆发。
这是怎么回事?
他失踪了好几天,没想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场面竟会是这样。
从裴灏出现在餐厅的那一刻起,冷夜袂的心火就呈现直线狂飙。
瞧瞧,现在他又有意见了——
“亲爱的服务生,你的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裴灏眨着无辜的媚眼,好心地询问命苦的服务生——冷夜袂。
“没有。”冷夜袂沉着一张俊美秀气的脸孔,镜片下的美瞳隐隐冒着火气。
这个该死的家伙!
冷夜袂虽然是满肚子的怒气,倒也不敢当众发作。
因为他现在是这间高级餐厅的服务生,而他——那个该死的家伙,是这间餐厅最重要的客人之一,所以在经理的监视之下,他仍然必须维持和蔼的笑容、亲切的态度,即使心底早已把他剁碎千万遍。
“没想到你打工打到这里来了,亲爱的服务生。”裴灏刻意加重“亲爱的”这三个字,听在旁人耳里颇为暧昧。
“我到哪里打工,应该不关你的事吧?”冷夜袂尽量将音量维持在悦耳、轻柔的范围中,尽可能柔化这几乎不善的言词。
“咳嗯……”身后的店经理忍不住发出声音,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态度。
该死的家伙、该死的家伙、该死的家伙!
冷夜袂在心里狠狠骂过他一遍又一遍,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个家伙打昏丢在布袋里,然后丢到海里喂鲨鱼。
“愿,我想要这个。”几乎是黏在裴灏身上的美艳女子,伸出涂着酒红色盖丹的修长指尖,朝着菜单比画着。
“当然没有问题。”裴灏笑着安抚身边的女伴,完全视他于无物。
天知道,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居然连一点伪装都没有,就如此大摇大摆地带着女人出入这种高级的公开场合!裴灏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公众人物,大家都等着看他的新闻,他却丝毫不介意自身边传来的窃窃私语,态度依旧轻效的吓人。
“裴先生,这些菜就好了吗?那我——”
“等等。”裴灏轻易地就打断了他退开的借口,并且继续忽视他已经发青转黑的难看脸色。
“咳嗯……”店经理的警告再次从身后传来。
是、是、是!顾客至上、顾客第一、顾客是对的……
顾客是万恶的,尤其是这个姓裴名预的暴发户。
“请问你还有什么吩咐?”冷夜袂机械化地询,强迫自己压抑下心中逐渐蔓延的愤怒火舌。
古人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现在是人家的员工、领人家的薪水,只好看人家的脸色做事。
“这位小姐想要知道盥洗室在哪里?能不能请你带她去呢?”裴灏微笑,回头招手呼唤着经理。
店经理一见客人的呼唤,立刻挂起讨好的笑脸迎上前去。
“可是我没有——”女郎才想要开口,就被裴灏硬生生阻止。
“我知道你害羞,不用害怕。”他拍了拍女郎娇嫩的手掌,轻缓的语调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好。”女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才听话……那么,能不能请你带这位小姐去?”裴灏询问着店经理,态度一径地温文客气。
“当然没有问题,那个、你——带这位小姐去洗手间,不要怠慢了。”店经理指着站在一旁的冷夜袂,恶声恶气地指使着
“不是、不是,我想请经理带这位小姐去。”裴灏摇了摇手。
“我?”经理显得有些错愕,指着自己的肥厚鼻尖不敢相信地问。
“你不愿意吗?”裴灏立刻变脸,前后态度转换之快教人叹为观止。
“不、不、不,我带这位小姐去。”店经理当然不敢招惹他,赶忙领着依依不舍的女郎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直到确定他们暂时不会出现,他才放缓了表情。
“呼……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裴灏轻啜了口杯中晃荡的馨香茶水,深深地叹了口气。
“请问你还需要些什么吗?”冷夜袂冷声提醒他。
裴灏微笑地看着他紧绷的神色,此时的他穿着一套简单却优雅的餐厅制服,纤细高挑的骨架在轻便制服的包里下,显得有些柔弱、纤美,却又带着些许不经意的率性潇洒。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尽责了,夜袂?”他亲昵地唤着他的名字,就好像是相处多年的好友一般。
“如果你没有别的要求,那我就先离开了。”冷夜袂不理会他的调侃,随口替自己找了个离去的理由便要退去。
“你打算就这样逃走吗?”
他的一句话,瞬间凝住了冷夜袂的脚步。
裴灏很满意看到他的反应。
“那你想要怎么样?”冷夜袂挑衅地反问,却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看见了他深沉的心思。
令人害怕的沉合心思——
从裴灏漂亮冷绝的嘴角泛起优美的弧度里,他看见一种令人畏惧的占有和满足。此时的冷夜袂才开始发觉他的可怕。
“先坐下。”裴灏拉开另一张椅子,拍了拍椅垫要他坐下。
冷夜袂依言坐下。
“你刚才问我想要怎么样?”
从怀中掏出了烟,裴潮将烟轻叨在嘴边,但不急着点火,反而是笑看着他无瑕清逸的脸庞,透彻冷清的黑眸上清清楚楚映照着他的身影,清晰深刻、不容取代,一如他心中永恒不灭的天使。
冷夜袂沉默不语,顺从地替他点上了火。
“呼!”他取下唇边的烟,轻吐出白烟。
仿佛是故意的,在那张俊雅的脸孔尚未完全脱离他的范围之时,裴灏稍微使力捧住他的后脑,完全不给他机会逃脱,旋即将手中的香烟塞入他的唇,愉悦地看着他被烟熏呛的可笑模样。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平稳的吐息轻抚过脸颊的温热……
“咳、咳、咳……咳咳咳……”冷夜袂气息不稳,拼命地干咳着。
“我告诉你,我想要你。”看着他脆弱的模样,裴灏残酷漂亮的嘴角微扬,那抹笑容里有着不经意的嗜血笑意。
“咳咳咳……咳、咳、咳……你疯了!”一句话断断续续,冷夜袂仿佛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完整表达。
“你真的这么以为?”
他低沉优雅的悦耳嗓音以一种肯定、不容怀疑的语气反问他。
“你!”
冷夜袂第一次看见他眼底的坚持,一直以来他给人的都是一种率性、放纵的形象,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从来不理会是不是伤了人,他永远都是这么的自私,眼睛里永远只看得见他自己的身影。
可是现在,冷夜袂却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才刚被遣开的店经理已经又回到他们的身边,空气暂时凝结了一会儿。
“你们在谈什么?”女郎重新坐回他的身边,火热地紧贴着他的身躯。
裴灏不语。
夜袂也没有说话。
“请问你还需要些什么东西吗?”店经理发现气氛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
他示意冷夜袂先离开这里,可是情况似乎并没有这么单纯。
几乎是同时,裴灏在冷夜袂离去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确实还需要一个东西,我要他——”裴灏随手拿出那张填着两千万的支票,塞在冷夜袂的手上。
所有的人都惊讶于他的举动,除了冷夜袂。
只见冷夜袂手中紧捏着那张支票,忽然迅速扬起手赏了他一个巴掌,接着便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而那张支票,随着他的动作飘落、飘落……
* * *
倚在墙边,裴灏张口呼出浅淡的烟圈。
路旁的高耸街灯忽明忽灭地闪动着,拉长了他静止不动的颀长身影,清楚刻划出他深色的倒影,仿佛也在不知不觉中将他急欲隐藏的孤独显露出来,毫不保留的让他彻底看清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
他期望的救赎,会来自谁?
缓缓闭上了双眼,他任由冷风如寒刃般割划过冰雕似的俊颜,压抑在脑海里的深刻身影再次不听话的浮现眼前——
脆弱的天使收起残破的污秽羽翼,静静地伫立在他的身前,无瑕的容颜是他所熟悉且想念的。纤长结实的身躯不着寸缕,醇厚均匀的玉般肤色隐隐散发着温润光泽,而那面又狂烈燃烧着的晶莹眼眸……从未改变,一如狠狠烙印在他心中的那双灼烈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