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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嫁新娘 page 10 作者:凌玫玫

  他爱上的是白华儿,不是影子。

  体验到这个事实,不过凭添更多痛苦罢了。她心里永远不会有他一席之地。

  为什么教他信任,却又伤害他?为什么嫁给他、相信他,却不爱他?

  这层悲痛,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姨太,等一下啊!”莫尧皇才听到家仆的喊声,华儿已经驻足书斋门前了。

  房内的景象令华儿大吃一惊。先别说桌上的狼藉凌乱,光是莫尧皇一脸的憔悴样,就足够她迈不出脚步了。

  他眼里血丝密布,下巴长满胡碴,身子几乎瘦了一圈,与平常泰然自若的模样南辕北辙。

  “少爷,五姨太她……”家仆十分为难。之前是琴姨太,这次又闯入个五姨太,他这个看园的真倒霉。

  “下去!”尽管憔悴,莫尧皇的命令仍是充满威严。

  家仆一溜烟退出房外。

  莫尧皇试著站起身,脚步却不稳,华儿赶忙上前扶住。

  “少爷!”

  “少碰我!”莫尧皇嫌恶地甩开她的手。“我自己可以站得起来。”

  华儿如被针扎般,服从地挪开彼此的距离。莫尧皇瞧了她一眼,心头虽不舍,却没有表示。

  当她出现在门口时,他可以说是喜悦无比的。然而,忆及她心房另一个人的存在,嫉妒大火就旺盛燃烧起来,态度不自觉间变得凶恶。

  “你是新来的,但任谷园的规矩也该清楚吧!”他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

  “华儿清楚。”华儿哽著声音,极力不让情绪表露。

  她和莫尧皇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她必须看清这一点,斩断所有的情感。否则只会使自己更痛苦。

  可是,愈这么想,心头的悲哀就愈深切,宛如将自己掷入深渊似地,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她实在不想忍受这样的自己……“跑出蘅芜楼与闯入任谷园的罪责,华儿定当负起。事实上,华儿今日至此,是有一件要事恳请少爷答应。”华儿自己都不懂,她哪来的勇气敢与莫尧皇谈江仲云与采葛之事?

  但是,江仲云用情之深,实在教她无法视而不见。而且对采葛来讲,这才是她的幸福吧!

  莫尧皇原本皱著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少爷、少爷,她就只有这个称呼吗?打从进门来,她不曾视他为丈夫,用语遣词永远是遥远的敬称,这是她所谓的“信任”吗?如果是的话,他宁可不要。

  他要的是……她的心啊!

  “哼!难得你会开口。想要什么,说吧!”他只能以冷漠包装自己,以避免伤害的侵袭。看在华儿眼里,却是厌恶她的表现。

  “请少爷放过采葛,让她离开莫府。”华儿叙述得非常平静,但一颗心七上八下,根本不敢预料莫尧皇的反应。

  “你说什么?”莫尧皇双眸顿时大火焚烧,华儿胆战心惊地一退。“那女人给了你多少好处,叫你干这事?”

  “没有。采葛已经不是正常人,她待在莫府不见得好得起来,何不放她出去,让她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也许——”华儿忽地掩口,暗恨自己多嘴。

  莫尧皇铁青了脸,一把抓住华儿,口吻极度恶狠。

  “奸夫出现了?他来找采葛?”

  在愤怒的遮蔽下,华儿仍能透视到莫尧皇隐藏的另一种情感——受伤与悲哀。

  这是采葛背叛下加诸于他的?

  “他爱采葛,而且用尽心力去爱,我看得出来您就成全他们两个,这样对采葛的精神状态也有帮助……”

  “你晓得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莫尧皇不懂,为何华儿可以顾到任何人,却总不肯顾到他的心情。“采葛是我的妾,你要我送给别人?你是什么目的?”

  “我知道我说什么、做什么,您都不会相信,我的动机在您看来都是不纯的。

  但是有一点请您认清,他们两人一直深爱彼此,这绝对是事实。您没有爱过采葛,最起码也给别人机会去爱啊!”

  “谁说我没有爱过她?”莫尧皇脱口而出的话,令华儿呆若木鸡。

  大姨太、三姨太不是说他谁也不爱吗?

  “不爱她,就不会救了她全家,也就不会被背叛了。”莫尧皇瞬间苍老了五岁般,落坐,手撑著头,往事的忆起似乎是种折磨。“第一次见到她,是我失足落水被她救起之际。后来她父亲经商失败,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我出钱救了她全家,她自愿以身相许,所以我娶了她。可是,过了两个月,她竟然怀了孩子。”

  “有孩子很正常啊!”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莫尧皇冰冷的解释。“两个月前娶的新嫁娘,腹中怎么会有四个月的胎儿?”

  至此,华儿完全明白了。采葛之所以嫁给莫尧皇,是为了腹中江仲云的骨肉……“她的以身相许是幌子,不是恩情,不是爱情,是绝情的欺骗。她的心中从来没有我的存在!”惆怅未褪,在莫尧皇的黑眸中清楚地呈现…“可是她救了你不是吗?若论恩情,至少是一报还一报……”

  “就因为她救过我,我才娶了她。因为她身上有著十六年前那个女孩的影子,我才会爱上她。”莫尧皇颤抖地抚过掌中的石头。“我不断说服自己,相思能够了却,就算是影子也好,找不到十六年前的她,有采葛的陪伴就好。我试著爱过采葛,我爱了,可是她却背叛了。”

  无数的回忆、情感纷沓而至,华儿怀疑自己还能负荷多少。

  他也在等,与她一样,等著十六年前的彼此。

  他并非无情、冷漠,事实上他的情感比谁都来得炽热。

  莫尧皇牵动唇畔,为自己的言行感到可笑。

  “我干嘛告诉你这些?你根本不会懂。”

  “我懂!”华儿不自觉答道。

  莫尧皇疑惑地看著她。华儿酸涩地解释,“我相信您对采葛的感情,不然,您不会如此痛苦。”

  “你连我对别的女人的感情都愿意相信?”莫尧皇转头闭眼,都不晓得该高兴还是伤心。

  她是相信啊!只是内心苦味漫溢。他对十六年前的她情重,她当然感动。然而,采葛也占据他的心,这让她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情愫,既陌生又熟悉。她倒希望他什么人都不爱,也好过他心头藏著其他人。

  “您对采葛有情,采葛一定感受得到。我竟然前因后果都不了解,就提了这种蛮横的建议,非常抱歉。”华儿低头歉道。“既然采葛对您如此重要,就请少爷好好珍惜,不要再把她囚禁在湘红院。请大夫来治疗她,等她好了,你们就可以在一起,日子久了,采葛一定能够明白您对她的一番心意……”她强颜欢笑。

  “白华儿!”莫尧皇悻悻然地推她至墙边,两手环住她。

  华儿睁大无辜的双眼,她说错什么了吗?

  “你非得把我推给别的女人,你才甘愿吗?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我爱上的是影子,今日的采葛已经失去影子的气息了。或许我对她有过感情,但那是以前的事,我不可能再爱上她了。”莫尧皇目光胶著于华儿的褐眸,顷刻间,压抑的热情爆发,他俯首牢牢攫住华儿的唇瓣,手掌滑过她的青丝。

  她的唇、她的发丝,多么引人遐想啊!她合该是他的女人、他的妾,谁都不准夺走她,包括她的人、她的心!

  “少爷……”华儿主动挣开他的钳梏,脸容是不解的受伤。好不容易放弃的决心,她不想让它死灰复燃。“这个吻……是您的赏赐吧!我不要这种东西。”

  莫尧皇神色遽变。

  他认为白华儿伤了他,而他是否也在伤害她呢?

  “不,绝对不是赏赐。我会证明给你看。”莫尧皇柔和的口气是华儿鲜少听见的。“那个男人在哪里?把他带过来,采葛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他双膝一屈跪于地,额头点地。

  “莫少爷,我为我的无礼、莽撞道歉。求求你放了采葛,一切错误是我一人造成,不关她的事。”

  “你真好笑,天底下有哪个做丈夫的会将自己的结发妻子让给另一个男人?

  何况那个男人还免费送了他一顶绿帽子。如果是你,你肯吗?”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江仲云胀红著脸,却无话可回。

  莫尧皇瞥了他一眼,唇畔藏著狡黠的笑,回身自柜中拿出一把匕首,丢到江仲云面前。

  “你要我放了采葛,行!只要你肯将匕首刺入你胸膛,我立刻放采葛走。”

  莫尧皇瞪住华儿,阻止她即将开口的反对。

  江仲云捧起沉甸的匕首,幽邃黑眸在深深叹息。良久,没有举动。

  “不敢吗?我想也是。至死不渝的爱情是不存在的。”莫尧皇弯身欲收回,江仲云却不放手。

  “至死不渝的爱情怎会不存在?你会这么认为是因为你尚未遇见命中注定的真心人,倘若遇见了,别说一生,纵然性命,你都愿意交托她手。”江仲云的笑颜安然得令人诧异。“莫少爷,临死之前,我只求一件事,你答应了,我才肯行动。”

  “你说吧!”

  “请好好照顾采葛,无论她能否恢复原来的模样,请你珍惜她、爱护她,并且……不要提起我这个人。”

  mpanel(1);莫尧皇别开脸,颔首。

  江仲云满足地点点头,二话不说,转眼间匕首已插进胸口。

  华儿著急冲上前,却不见血液流出;江仲云皱了皱眉头,没有痛苦的感受,手中的匕首突然弹离身。

  两个人顿时愣在当场。

  莫尧皇捡起匕首。“这是我在南京买的玩意儿。很像真的吧!刀锋的光芒很容易被误以为锐利无比。”他背对他们,将之放回柜中。“走吧!老吕在后门应该安排好马车,你带著采葛离开宜丰,不要再回来了。我在南京认识一位老神医,采葛的情形他应该有办法帮忙,地点老吕会告诉你,你到达后报上我的名宇,我相信他愿意伸出援手的。”

  江仲云仿若置身梦境,怔了半晌,尔后又磕头又道谢,热泪夺眶。

  莫尧皇根本不转过头,冷冷地说道:“再不走,等会儿我后悔就来不及了。”

  江仲云匆匆起身,奔出房外。

  “您老早就打算这么做对不对?”华儿凝住他的背影,问道。

  “人与人的感情能够多长多久呢?或许我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证据,才会玩这种把戏。至死不渝、天长地久,真的还是有人愿意相信、愿意遵守。采葛能够遇到这种人,一定会幸福的。我们彼此折磨也够了,放她自由,等于也释放了我。

  最重要的是,我要向你证明,我已经对她无心了。”莫尧皇回身,视线焦灼地射进华儿的褐眸。

  华儿心跳如擂鼓。为什么要向她证明?他对采葛没有感情了,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原本放弃的决心正在一点一滴瓦解。

  她屏住呼吸,问道:“那么,您找到了证据吗?您也像江仲云一样,愿意相信至死不渝、天长地久吗?”

  “你呢?”莫尧皇突然后悔把问题抛回去。

  第十章

  “我相信。”华儿丝毫没有疑顿。“如果我是他,为了我深爱的人,我一样也会毫不犹豫将匕首刺向胸膛。不能为他而生,至少为他而死。”

  晴天霹雳击中莫尧皇的心坎,他强忍住打击,装作面无表情。

  “他呢?你深爱的人也能这样对你吗?”表情可以假装,但语气全然泄了底。

  “我不知道。”莫尧皇也能如此待她吗?她不敢想。

  “不知道?”莫尧皇大吼,怒气腾腾。他握住她的肩膀,摇晃著。“你深爱的他究竟哪点好,值得你为他付出?你是我的妾,为什么还爱上别人?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他也爱她啊!纵使将自己生命交托予她,他都不在乎地爱她啊!

  华儿讶异地凝视这双邃秘的黑眸,虽然焦急愤躁纠结其中,依然不改它的魅惑。

  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她自作多情?

  算了,即使是她误会都无所谓了,她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感情,深爱的人近在咫尺,她不愿再把情感扔到天涯去。

  华儿伸手抚上莫尧皇的脸颊,似乎要确定他的存在。

  “请你告诉我,你也能像江仲云对待采葛那般待我吗?”

  莫尧皇错愕,脑里迅速思考华儿言中之意。

  “没有什么深爱的他,自始至终,我爱的只有你。”华儿笑著流泪。“进门前、进门后,我爱过的男人唯有你一个。”

  莫尧皇僵若木柱,神情呆然。

  华儿自嘲地摇摇头。她果然是自作多情。别再丢脸了,回去吧!

  她转身,仓卒迈开步伐,莫尧皇急忙抓紧她。

  “别走!”这是狂喜里掺点不安的请求。

  华儿抬眸迎上莫尧皇欣喜若狂的目光,还来不及思索,就被牢牢拥入怀。

  “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卸下所有的伪装,莫尧皇将自己最真的感受全盘托出。“没有你,谁来陪我吟诗谈词?没有你,谁来教我信任?没有你,我的生命、我的爱要投注何处?华儿,唯有你,我的孤独才能停泊。唯有你,我才能相信至死不渝、天长地久。”

  似串串珍珠的泪水滚落华儿两颊。

  她深爱的人,终于在她触手可及之处,鸿沟再也不是跨越不过了。

  迷人的夏日,正当烂漫……******

  红惜百无聊赖地往莫尧学房里探头一看,里头正厮杀起劲。

  “等等,让我再思考一会儿,这步棋我要回。”莫尧学手按“马”就要退回原处。

  “尧学少爷,你没听过起手无回大丈夫吗?”吕老总管笑咪咪地。

  “棋子尚未离手呢!我还有机会不是吗?”莫尧学嘟嚷著。

  吕老总管大笑。不管怎么走,总而言之,他是赢定了。

  “啊——你们下棋怎么不找我?”红惜不满地问道。

  “你会这玩意儿吗?”莫尧学瞥了她一眼。

  “你少狗眼看人低。我可跟著我家小姐十多年,棋艺不见得比你差。”莫尧学虽也是主子,但个性使然,与红惜的相处总像朋友一样。

  “对了,华儿堂嫂呢?你没跟著她?”

  “小姐跟少爷出门了,说要到邻县赏花灯。少爷不许我陪,害我快无聊死了。”

  红惜索性坐下来。“少爷最近变得好奇怪,老是往蘅芜楼跑,带著小姐四处逛,还说要将小姐迁到别香院,可小姐不肯。也对,蘅芜楼虽小,住久了也有感情。”

  “我也觉得堂哥近来变了许多,不再是愁眉深锁,待人的态度明显柔了些,笑容也不再是以往的皮笑肉不笑,反倒给人一种温煦的感受,仿佛又回到从前的他。”莫尧学偏著头,困惑道:“老总管,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吕老总管玩著棋子,高深莫测地一笑。

  “奇迹出现了,不是吗?”

  莫尧学与红惜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

  吕老总管仍是笑,再补充道:“命中注定的真心人终于重逢,如此而已。”

  ******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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