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答应!」
苏州首富──气派大方、摆设高雅的慕容府邸大厅内猛地爆出一道怒斥反对声。
「夫人,可是这……这……」福福态态的慕容老爷一脸为难,瞧着神情坚决的枕边人,实在万分烦恼。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一把抢过他手中书信将之撕毁,慕容夫人气坏了。「难道你真打算将女儿嫁去齐家不成?」
「夫人,我……我……」瞪着已被「碎尸万段」散落在地的书信,慕容老爷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满心的无奈。
唉……他也不愿意啊!可是齐家都写信来问当年那个约定还算不算数了,他总不能毁约吧!
「还我什么我?」恼怒抢白,对他没立即表示反对大为不满。「我绝不把咱们女儿嫁进齐家。」
「可是当年我们两家明明有约定的……」碍于妻威大显,慕容老爷声调有些微抖。
「那只是口头上的玩笑,又没真交换信物!」事隔二十年,慕容夫人为了宝贝女儿的终生幸福,这下是打死也不愿认帐。
「作人得重信诺啊!就算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也一定得遵守的……」好心虚啊!虽然嘴上这么讲,可其实他也很想反悔的。
「哦?那你是为守那口头上的约定,打算牺牲咱们女儿的终生幸福啰?」一口截断他,她气到浑身发抖,尖声怒喊,「齐家那个儿子是个傻子啊!你要把我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说什么我也不答应!」
「傻子」这词一出,福态的身子不由得一缩,似乎也知其严重性,吶吶不敢再多发一语,只是老脸上依旧是满满的为难。
唉……守了信诺,赔上的是女儿的幸福;毁约不守信,不仅与齐家老大哥伤了多年友谊,更坏了他以诚信服人、定为家训的作人原则。
慕容夫人见他虽不语,可依然没表示要毁约,当下不禁急得哭了出来。「我不管!女儿是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我不允许她嫁给一个傻子,毁了一生幸福!凭咱们女儿的才情,要嫁啥样的好人家没有?偏偏你这个爹狠心……」
「不是我心狠,是……是她还没出世,咱们就为她订下这门亲事了……」满头大汗直想为自己说些话。 「我不管!当年是你开口提这婚约的,要嫁就由你去嫁!」悍然哭叫,为了捍卫女儿的幸福,顾不得说话有没有道理了。
「我嫁?」慕容老爷哭笑不得,连连擦拭热汗,咕哝提醒,「夫人,当年我提这主意时,妳可没反对,甚至还逗着齐家儿子直叫小贤婿呢……」
「那又如何?你若不提这事儿,我就不会叫他小贤婿!这事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你当年多事!」慕容夫人泪眼怒瞪,完全不讲理了。
「夫人,妳这真是……真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我不管!你立刻回信给齐家,说当年的口头婚约不算数!」连听也不听,跺着脚直哭喊。
「夫人啊……」
一时间,大厅内哭叫声与心虚叫唤声交缠不休,让从刚刚就躲在门板后偷听的一抹机灵身影急忙掉头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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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不好了……」头上梳着两包丫鬟髻、一脸清秀机灵、年约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红豆一路仓仓皇皇、喳喳呼呼、连门也没敲就闯进自家小姐闺房内。
「我没病没痛的,怎会不好?」才刚穿戴好衣饰,唇红齿白、样貌俊秀的翩翩佳公子回过身笑看毛毛躁躁的贴身丫鬟,毫不发恼她的没规矩。
「啊!」一看眼前之人的打扮,红豆还喘着大气便笑了出来。「小姐,今天又要扮少爷啦?」
闻言,原在手中转的折扇一顿,扇柄毫不留情往她头上敲去,似笑非笑教训着,「没瞧见我的装扮吗?该叫少爷才是!」顿了下,挑眉又问:「方才妳说什么不好了?」
「哎呀!差点给忘了!」被敲得脑门有些疼,红豆摸了摸头后才委屈道:「方才人家偷听到老爷、夫人在吵架,所以这才赶紧来禀告您呢!」
吵架?微微一愣,慕容晴摇头不信。「爹娘向来感情极好,怎可能吵架?」至少就她有记忆以来,还没见识过。
「嘻!少爷,这还不都是有关您的婚约惹的祸!」红豆故作神秘笑道。
「婚约?」笑睨一记,这下可真断定她在瞎扯了。「我可从不记得自己和哪户人家有婚约?」
见她不信,红豆急了。「少爷,这是真的!方才红豆真的偷听到老爷、夫人在吵这件事!好像是说在您尚未出世时便订下了的。」满眼认真,几乎要举手发誓了。
尚未出世便订下?会不会太荒唐啊?
沉沉瞅着她有模有样的小脸一眼,深知她万不可能拿这种事来玩笑胡闹,慕容晴沉吟了下,随即转身就往外走。
「耶!少爷,您要上哪儿?」怎么都没啥表示啊?红豆满心疑惑大叫,急急追了上去。
「去向我爹娘问清楚这事儿!」慕容晴头也不回往大厅方向而去,打算将这件事好好理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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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女儿是我的,我才不允……」
「夫人啊……」
一进大厅,就见娘亲闹着手足无措的爹亲直哭喊,慕容晴不禁微愣了下,随即忙着介入帮爹亲解围。
「娘!娘!」急忙拉开发恼哭喊的娘亲,俊俏脸蛋噙笑安慰。「您恼什么?说给孩儿听听,孩儿帮您评评理。」
「哇──我苦命的女儿啊!」一见她,慕容夫人「哇」地一声,抱着心肝宝贝直哭诉。「妳爹心狠,心狠啊……」
爹心狠?慧黠黑眸朝忙不迭摇手否认、圆脸写着敦厚老实的爹亲瞧去,慕容晴很怀疑自家老爹浑身上下找得出啥地方心狠?
「女儿啊,爹没有……」深怕被捧在手心的爱女误会,慕容老爷焦急喊冤。
「还说没有!」不给辩解机会,慕容夫人抓着女儿就开始编派他的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将事情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给女儿了解,当下听得慕容晴两眼大瞠,简直不敢相信当年的爹娘竟会蠢到和人订下这种无聊约定。
这算什么?连指腹为婚也不算!人家指腹为婚,至少是双方都有孕在身,而她当年可能还在阴曹地府排队等投胎,就被人给订下了!这……这会不会太可笑了啊?
有些头疼抚着额,慕容晴纳闷质问,「爹,我怎不知您在洛阳有这么个至交好友?」
心虚瞅着她,慕容老爷干笑不已。「我和齐大哥自小就是邻居,只是长大后我到苏州经商发展,娶了妳娘便定居下来。二十年前,曾携同妳娘回洛阳探访老友,是以才订下了那口头婚约。在妳娘生下妳时,我曾去信报喜,双方书信往来了好些年,后来可能因为大家都忙,是以逐渐失了联络,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当年的约定……」突然来的一封信,就是来要求履行当年约定的,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当然会记得!」慕容夫人忿忿插嘴。「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傻子?他们娶不到儿媳妇,当然将主意打到我们女儿身上来了!」
闻言,慕容老爷不禁苦笑。唉……怪只怪当年见齐家儿子长得可爱俊俏,便多嘴的出了那个提议,怎么会知道那般灵动的娃儿长大后竟会是个傻子。
乍闻和自己有口头婚约的男子是个傻子,慕容晴不似一般女子心慌,反倒扬起眉来。「爹,既然你们多年不曾联系过,又如何知晓齐伯伯的儿子是个傻子呢?」
「前些年,曾听从洛阳来的商贩提起过。」慕容老爷有些感叹。「毕竟齐家可是洛阳首富,出了个傻儿子,当然少不了好事之人口耳相传,四处宣扬。」
闻言,慕容晴不禁笑了。「谣言不见得是真!苏州城不也谣传您有个私生子在帮你经商、管店铺?说不定齐伯伯的儿子根本不傻呢!」
私生子?这话一出,慕容老爷不禁浑身发抖,脸皮一皱,准备让人念到臭头;而慕容夫人好不容易才稍稍平稳的情绪又因这话再起波澜。
「都是你!都是你!好好一个女儿,偏偏让你从小当儿子养,净作男装打扮去外头抛头露面,帮你经商管帐,还让外人以为我们家多了个私生子!」怒瞪夫婿,气得又是跺脚又是骂的。
呜……她好好一个女儿,竟让夫婿教养成了如今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
哎呀!戳到痛处了!接收到爹亲抛来的哀怨目光,慕容晴无声抱歉一笑,赶紧拉着娘亲转移注意力。
「娘,咱们现在是在研究该如何处理当年那口头婚约的事呢!」轻声提醒,要她赶紧回归正题。
闻言,慕容夫人果然心思回转,不由得紧抓着她,焦急道:「晴儿,妳不用怕!娘绝不会让妳嫁给个傻子的。」
怕?她本来就不怕啊!
身为女子,却能以男子之姿在外经商行走,甚至偶尔还会和一些富商上青楼酒馆谈生意,慕容晴见识之广与一身的才情,普通的男人甚至及不上。而这样的她,心中很清楚身为女子在道德规范限制下,只能甘作一只守在家中、不知外面天地辽阔的金丝雀的悲哀。
再说,在这个以夫为天,妇道人家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社会下,男人皆想娶温、良、恭、俭、让的贤妻,万万不可能答应让妻子在外抛头露面,做自己想做的事。
呵……若是没有爹亲从小把她当男儿教养,带着她在外头四处跑,让她插手家中事业,也许她会如同一般的千金闺秀,镇日在家中弹琴刺绣便心满意足。但,可惜的是,她并非在一般千金小姐的教养下成长,所以……抱歉了!她是女儿身,却有着男儿心志。
倘若未来夫婿无法如同爹亲这般放任她,让她扮着男装在外头四处跑,展现经商手腕,就算嫁给再贵气、富豪的人家,迟早也会抑郁而终的。
而能有广阔的胸襟让妻子发挥所长、又使她心动的男人……很抱歉,至今尚未出现!是以她早有终生不嫁,一生当个自由自在的慕容晴的打算。
见她良久不语,以为她在忧虑婚约之事,慕容夫人不禁又急急安慰,「晴儿,妳放心!娘就算拚了老命,也绝不让妳爹做出毁妳一生幸福的胡涂事来!」
闻言,慕容晴回神,不禁失笑。「娘,您想到哪儿去了?我并不担心啊!」
「可是……」
「娘,您先让我把这事儿问爹问个详细再说。」制止了娘亲的张口欲言,她眸光瞥向一旁圆墩墩的爹亲。「爹,齐家来信中可有非要您承诺当年的约定不可?」
「这、这倒没有。」抹去一头热汗,慕容老爷心虚陪笑。「齐大哥只是来信问我可还记得当年的约定。我想,他是想探探我们这方的心意。」唉……齐大哥是个明理的人,万万不可能为难人家,可为了让他那傻儿子娶亲好传递齐家香火,想必也是拉下老脸来盼求一个希望吧?
可……可他也不能牺牲女儿的幸福啊!看来只能作个毁约不守信用的卑鄙小人了!唉……
「这样啊……」沉吟了下,慕容晴胸有成竹的漾起一抹笑。「爹,这事儿不难解决。您先慢着回信给答复,让女儿亲自上洛阳去一趟吧!」
「上洛阳?」两位为人爹娘的双双惊叫出来,不解她上洛阳去干啥?
「是啊!」笑意不绝,「唰」地一声甩开绘着翠竹的扇面摇啊摇,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潇洒样。「上洛阳去拜访我那无缘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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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最繁华的一条街,两旁酒楼林立,小贩群聚摆摊,人们熙熙攘攘穿梭其间,真是好不热闹。
忽地,拥挤人群中,一名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相貌极端俊美,年约二十上下的锦衣男子蓦地驻足在一家酒楼前,差点让紧跟在后头的十四岁书僮一头撞上。
「少爷,您不是想吃街尾王婆婆的豆腐脑吗?干啥突然停下来?」摸摸自己差点撞扁的鼻子,一身机灵相的小九不禁嚷嚷埋怨。
「嗯……我……我好像瞧见怀生在里面。」俊美相貌丝毫没有风流倜傥、潇洒不拘的气质,齐砚一脸憨厚的在酒楼门口探头探脑,黑亮眼眸闪着孩童般的纯真光彩。
张怀生?跟着探头一瞧,就见一楼某桌坐了几名书生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人衣衫特别破旧,看来穷酸的很,不是张怀生还会是谁?会来酒楼谈天用饭,想必是另外几位家境较为过得去的书生相请,否则那穷酸哪有银两上馆子?
认出人来,小九暗暗地撇了撇唇。「少爷,我们快走吧!若去晚了,怕您吃不到王婆婆的豆腐脑了。」明显催促,语气中隐隐藏着不愿他多留片刻的意思。
「可、可好不容易遇见怀生,我……我想和他打招呼……」搔了搔头,齐砚笑得纯真腼腆。小时候上学堂念书时,怀生是唯一对他好、不会笑他的人。虽然上没几天的私塾,他就没再去了,可一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朋友。
嘻!怀生是他唯一的朋友呢!今天遇上怀生,好高兴哪!
打招呼?瞅了眼里头几名大谈阔论的书生,小九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还是别吧!少爷别去自取其辱的好。
为自家少爷的天真无邪而暗暗摇头,正想着该怎么把他拐走时,忽地,几名书生中,有人发现了他,不禁笑喊出声──
「嘿!这可不是咱们洛阳首富的齐家公子──齐砚吗?怎么站在外头发呆呢?进来一起用饭啊!」状似热情直招手,笑脸却隐含奇特神色。
同桌众人闻言,当下纷纷扭头朝门外瞧去,果然见他呆头呆脑站在门边探望,登时不约而同露出诡笑,连连招手要他进来。
同桌的张怀生见状,神色露出几许为难,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默然没出声,任由同桌友人叫笑唤人。
「啊!他们请我进去呢!」受人邀请的喜悦让齐砚双眼一亮,很开心地对小九说道,同时飞快奔了进去。
可恶!那群人吃饭聊天尽管去,干啥眼睛这么利,一下子就扫到少爷!这下可好,少爷又要让人捉弄着玩了!
小九气得直跳脚,眼见自家少爷每回都学不乖,快快乐乐的「飞蛾扑火」去,当下也连忙追了进去,准备随时捍卫主子。
眨眼间,一主一仆奔进酒楼,一开心、一臭脸的来到了书生们面前。
「怀生……」咧开憨厚笑容站在五官长得还算斯文好看,但却因家贫而三餐不继、脸色显得蜡黄的张怀生身旁,齐砚满心欢喜见到他,却不知该怎么形容,只好继续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