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在台湾念书的时候,我曾经到淡水的马场学过一阵子。」
学过一阵子?一听就知道马术肯定不灵光。「喔,是吗?」他不认为她真的可以骑马,若只是让马匹在场子中绕行,任谁都会。
「当然是真的。」她觉得这伯爵似乎很瞧不起她,竟然用这么无礼的口吻质疑她的马术。
他忽尔低笑,一听就让人觉得他笑得很不真诚。
随后敛容,他道:「不行。」
「啥,为什么?」她原还想多争取点什么的说。
「因为妳的马术令人质疑,而我不希望将来有人谈论我的家庭教师是死于不娴熟的马术,这对雅特兰家族来说是种耻辱。」
「你!沙猪--」她气极的骂。
半晌,他又道:「除非……」
除非?那么就是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喽!
斯湘拋开刚刚口中还咒骂不休的沙猪,一脸希冀的看着他,「除非什么?」心急追问。
他却没有详说的意思,径自站起身,「时间晚了,晚上有一场聚会,得赶紧回去准备。」
说完,丹尼斯正巧让穗子牵了过来,仆人们开始默默的迅速收拾着。
雅特兰伯爵走了几步回头问:「妳想跟我一块去看看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块去?」她挑衅着。
他作出一阵思索状,「今天就让妳跟吧!」接着径自决定。
「欸、欸--我又没说我要去。」她匆匆套上鞋子,气急败坏的追上。
「哈哈……」
几声朗笑从前方传了来,听得在后方的她很不是滋味。
「你这得了大头症的自大臭伯爵,世上怎有人受得了你?」提着裙襬,斯湘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不止。
第七章
不过很显然,斯湘的抗议并不能改变什么,一回到城堡,张玉马不停蹄的指挥她沐浴更衣,又一套崭新的礼服安放在床上等候她穿上。
「我不能不去吗?我也有拒绝的权利吧?」她皱眉说道。
「妳当然有,不过在妳想要恳求伯爵答应某些事之前,妳不觉得妳应该先学会答应吗?」张玉一样摆着高傲的神态,手脚俐落的张罗着每一件事。
「妳是说,只要我答应一块儿出席,那么我有什么请求,伯爵都会应允喽?」
「我不是伯爵,不过我可以明白告诉妳,能够跟伯爵一块出席宴会,那是妳的荣幸。」
瞧她说得一派傲气凛然,呿,真是个护主心切的好家伙!
斯湘不免心中嘀咕几句,看着镜子里在张玉摆弄下,自己绾了头发,娇美的花朵傍在耳后,珠圆玉润的耳环雅致的点缀着。不同于以往的打扮,今晚的她穿著一袭低胸刺绣礼服,颈子上配戴着乳白珍珠,袖口裙襬以细致的手工缝制滚金的蕾丝,形成数道高贵又优雅的流线,此刻的她,俨然成了一名道地的欧洲贵妇名媛。
「张太太,妳不是厨娘吗?怎么还懂这么多造型的东西?」她实在太诧异了。
「谁说厨娘就只能会舞刀弄锅铲?」她所谓上海人的狂妄性格又再一次的表露无遗。
逐一套上手套、鞋子,斯湘感觉自己连走路都优雅了起来。
「刚刚叮嘱妳的那些行礼动作、基本礼仪,妳都记清楚了?」
「是,倒背如流呢!」慑于威迫,她还是顺从点才是上策。
待她婀娜走出,马车已经在城堡外等候多时,一袭深色笔挺礼服的雅特兰伯爵十分绅士的从马车上走下来迎接她。
天啊,他真是天生的衣架子,银色面具的神秘,深色礼服的稳重,和他搭配起来简直是一种绝妙的组合,无疑让他更加迷人英挺,任谁都会忍不住把视线多停留在他身上几秒。
宛若古典画作中悠然走出的仕女名媛,有一瞬间,雅特兰伯爵为眼前的她感到痴迷,若不是身旁围绕太多眼睛,他真想好好的拥吻她--这个美丽的小女人。
「上车吧!」
漾着一抹甜笑,她轻轻将手搭上他的,坐进了马车,当伯爵一坐定,马车随即奔走起来,她觉得自己好象灰姑娘,坐在奔赴舞会的番瓜马车里。
「妳很漂亮。」他突然说。
「啊,谢谢……」他的赞美让她喜形于色,为了不让马车上的气氛过于拘谨,她试图找寻话题,「今天的宴会是为了什么?」
「只是一些俗不可耐的社交,在那种鬼地方,一个人太孤单了。」他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孤单,他也害怕孤单吗?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她眼中的他真是个特别的男人,即便孤单都不减那与生俱来的骄傲。
「为什么一直打量着我?」稍稍侧过脸,原本直视着正前方的视线,迎上她柔媚的双眼。
「唔,没有,我只是觉得讶异。」她匆匆收回视线。
「讶异什么?」
「讶异伯爵也会觉得孤单。」
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然后移开眼神,一路上,两个人就再也没说过话了,各自在心里揣测、独白。
是呀,孤单,这是他多年来的强烈感受……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她又说错了什么吗?
稍嫌漫长的路程后,马车来到一处华丽洋房前,从烛火点亮每一个角落,马车、来客络绎不绝的态势看来,这可是十分盛大的晚宴。
「这是菲特男爵的别墅。」见她看得出神,雅特兰伯爵为她说明。
小手勾住臂膀,她让他挽着走进宴会,兴许是他的银色面具太抢眼,抑或是她的出现太令人好奇,喧闹的宴会顿时沉静了十秒钟,直到主人匆匆赶来迎接,气氛才又稍稍回复热络。
斯湘用张玉教导的方式行礼,跟随着雅特兰伯爵四处穿梭在宾客问,她可以感觉到众人对他们的出现窃窃私语,时而惊讶时而惶恐的打量着他们两人,纳闷之余,她深深的觉得,这样的世界跟她惯于生活的淳朴眷村是那么天差地别,她像是误闯进来的粗心女孩,隐隐不安起来。
「觉得不安?」他像是可以读心似的问。
这时候她不再逞强,诚实的点点头。
「呵,这是我认识的斯湘老师吗?我以为妳永远都不会感到不安。」他睐她一眼,接着又说:「这里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高尚的,只因为他们出身于皇家、受封爵位,免去这些光环,他们连一般人都不如呢!」
「啥?」她有些讶异他会这么说。
他扯出一抹揶揄的笑,「难不成妳一直将我当成天上的神来看待?」
「怎么可能--」她抗辩着。
「那就对了,拿出妳对待我的样子来对待他们就好。」
拿出我对待你的样子来对待他们?!这怎么可能,斯湘在心里驳斥,因为,她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不听她的话,对神秘的他感到倾倒。
虽然与他交谈的贵族不少,不过他始终不曾忽略身旁的她,总会适时建议她尝尝什么食物,介缙对方是谁,她没有被忽略,反而有种被尊重的感觉。
慎重的男爵还请了不少表演团体,就像是典型的欧美沙龙文化那般,众人端坐围聚成圆,观看着充满艺术的肢体表演,好新鲜的感觉,斯湘感觉自己好象一步跨进了历史。
是夜,回程的马车上,山路一片阗黑宁静,见不到山也看不到海,除了嚏嚏的马蹄声,清晰的就是彼此的呼吸。
「累了吗?」雅特兰伯爵问,「如果累了可以靠在我肩上。」
「不,我还好。」她还不累,今晚的一切她日后都会牢牢记住,累的只怕是她的记忆。
「喔,是吗?那么我累了,我可以靠在妳肩上吗?」他羌尔一笑。
「噗哧,伯爵就是老爱开我玩笑。」
车厢内又安静了些许时间,伯爵的声音才又响起,「斯湘老师喜欢在盖兹的生活吗?」
「当然喜欢,大家对我都好,丹尼斯的情况也越来越好,我很开心。」
「那就好。」
接着又是再一次的沉默。
因为路况视线不佳,马车的速度很慢,时间过了许久,可位在盖兹山顶的城堡始终还未抵达。
突然他开口说:「我可以亲吻妳吗?今晚我还没来得及对妳表达妳美丽的赞许。」
「啊……」他这么问,她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讶然的看着黑暗中那如钻璀璨的双瞳。
过去几次他都擅自夺去她的吻,从也没问过她一回,但他真问了,她顿时窘得不知如何回答。
「呵,我太冒昧了吗?」他自嘲一哂。
「不,我只是有点错愕……」斯湘不安的搓揉自己的手。
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庞,整个捧住,她顿时感觉自己呼吸乱了,他抵住她的额,让人有无法脱逃的挫败,他口中的威士忌酒香朝她拂吐而来。
「斯湘……」他低唤。
「嗯?」感觉他的手指摸过她的眉眼,抚过她的鼻唇。
「今天的妳好美、好美……美得人屏气凝神。」
「伯爵……嗯。」她怯怯的轻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封住她的唇。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攀紧他的肩膀,倘若不,她就会沦陷昏厥。
黑夜的吻格外魅惑人心,顺着她的唇、她的脸颊,一路落下占有的浅啄深吻,他咬了她的颈子一口,让她浑身一颤,高温的触感流连在她低胸的领口,她闭上眼微微的喘息……她的心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一吻方歇,他们双双气息紊乱不已,不知何时,她已经侧坐在他结实的腿上,偎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暧昧。
他打开车厢的小窗,夜晚的风徐拂入内,驱散了久滞的燠热,她仰头摸上他的面具,「伯爵,什么时候你才愿意卸下这面具,让我看看真实的你?」
他有些僵硬的抓住她的手,哑声问:「妳确定要看?即使那很可能只是一张恐怖不堪的脸?」
「没有人可以永远戴着面具,我想看见真正的你。」
恐怖不堪又如何,她怎么能让他一辈子躲在面具底下?那是被极度压抑的人生,倘若如此他岂不太累了,也太辛苦了。
心念一转,她失望的沉想,难道他们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不存在,是以他压根儿不愿让她看见真实的他?
沉吟许久,雅特兰伯爵突然莞尔一笑,「这是需要代价的。」
「什么代价?」她燃起一线希望。
「唔,妳不该问的。」他的手抵在她唇上。
「告诉我,什么代价才能看到面具下真正的你?」她的口吻带点急切。
他沉吟许久才说:「只有身为雅特兰伯爵夫人才有这样的权利。怎么,妳想要角逐竞争吗?」他的手指逗着她细致的脸颊,语带调侃。
「什么--喔不,我、我不行……」在他眼里,她不过是只丑小鸭,怎么能奢想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分,况且,她已经有了论及婚嫁的男友。
啊,男友!一想到江国璋,她赶紧挣扎着从他的腿上离开,拘谨的退坐在一旁,低低忏悔自己不当的言行举止。
「怎么了?」他察觉她刻意的疏离。
「唔,没有,我不该这样无礼冒犯伯爵的,很抱歉。」
她竟然说着抱歉?!他满心不快起来,嘲讽说道:「突然跟我画清界线,是因为想起妳的台湾男友?」
「伯爵--」她有种被抓到小辫子的窘迫戚,懊恼的别过脸去。
气氛凝窒了起来,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带着赌气的意味,再也不肯多说什么,直到抵达城堡,而那已是深夜。
城堡里的人都睡了,一片宁静,只留下昏黄火光为他们指引着路。
护送着来到她房门前,雅特兰伯爵说:「需要我叫穗子来帮忙吗?」他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喔,不用了,这么晚她应该已经睡下,还是别吵醒她,我可以自己来。」斯湘不敢看他深沉的眼,低垂着头,「那么,晚安了,伯爵。」
她不知所措的匆匆朝他行了礼,正要躲回房间时,突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阻止她的离去。
「伯爵--」她惊呼,被围困在他怀中的她显得那么弱势。
「妳就打算这么走了?」他凝声问。
伯爵夫人的身分让她对他避如蛇蝎吗?这让他感到受伤。
「伯爵,时间已经晚了,明天一早我还得给丹尼斯少爷上课呢!」她双手抵在他胸前,局促不安的说。
半晌,他终于抽开环在她腰际上的手,猝然一推,她的背毫无预警的撞上高墙,他的身躯随即贴挤过来,极度无礼的掠夺她的唇。
「别--伯爵,请你别这样--」她恐慌的闪躲着,因为害怕自己会再一次的沉沦,那么她只有溺毙的下场。
「我记得在稍早之前,妳还满心欣喜接受我的吻。」他的语调有些气愤。
利用男人先天的优势,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霸气的攫住她的唇,不让她发出多余的言语,直到挣扎消弭,她无助的攀附着他,任由他子取予求,他遂而松开她的手,转而拥抱她纤细的身子。
她再一次靠在他胸前不住的喘气,手中紧紧揪扯的是他的衣衫,他抵着她轻喃,「愿意到我房里去吗?还是,让我进去妳的房间?」
「啊?」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时,眼角余光看见长廊尽头走过一道身影,她连忙一把推开他,「我、我困了。」
不等他有任何响应,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躲回自己的房间,还落上了锁。
砰的,她腿软的跪在地上,有一种被掏尽了的感觉。
会是谁?那人看见她跟伯爵的一切吗?她惴惴不安的想着。
然而,心里另一股更深的惆怅正围绕着她。
四四南村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当希望燃烧殆尽,年少的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她以为她终将是孤独的。
然后出现了江国璋,没有深刻的情感,他们像是在应付一种道德责任的关系,她以为人生就是麻木的走下去。
可是现在,空乏的心被这么一个强烈的人闯入,她不知道她还能给予什么?
她极度虚弱的撑起身,蹒跚的走向大床,她唯一想的就是摇动她的留声机,让音乐使她澎湃的心沉淀下来、沉淀……
门外立定许久的男人捡起一只遗落地上的耳环摩挲着,忽地往空中一拋,然后紧紧的握住。
「伯爵。」金非汉站在不远处唤着。
「什么事?」他走过去。
「意大利的事业有些情况,对方希望伯爵能够亲自处理。」
讳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嗯,我知道了。」而他前进的脚步不变。
「另外,台湾那边……」
「怎么样?」他转身问。
「白先生说,江家似乎在酝酿逼婚,如果她选择不放弃这里,那么江家--」
闻言,他扬起一抹冷笑,继续跨大步走,朗声说:「逼婚?哼,那就让婚礼盛大举行,礼金我不会少,至于新娘会是谁就见仁见智了。」话中隐含着他的不快。
「是。还有,白先生请你回个电话。」金非汉十分恭敬的应答。
「我知道。」雅特兰伯爵骤然停下脚步,「下回不要这么贸然出现,我不喜欢她惊惶失措的样子。」手上一抹,银色面具在手上让烛火映照着闪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