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痛哭的孔莆颤抖著身子,听见孙昀璟一声声的呼唤,才爬了起来,满是泪痕地扑向了眼前惊魂未定的男人。她紧紧地抱著他,趴在他的腿上哭著,喊著。
「走出来吧……昀璟……拜托你……」孔莆呜咽的话都成不了一句。「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孙昀璟的泪水开始扑簌簌地流,他弯下身子紧抱著怀中的女人,两个人在那日午时,一直哭到泪水乾竭为止。佣人们早已悄悄离去,那副哀凄景象总叫人下忍复见。
然後在两个小时过後,哭肿脸的孔莆下了楼,很高兴地请佣人们热一下中饭;她说,她要跟她的未婚夫,一同共进午餐。
跟那日一样。
第四章
那天午饭之後,孔莆拿了刮胡刀,决定为孙昀璟把迈还的面容舍去,重新帮他打理一个整齐的样貌:孙昀璟的心情也稍微缓和了许多,至少愿意让孔莆为他打理仪容,让自己恢复点精神。
佣人们全部都待在外头,由孔莆亲自推他进浴室里,围上黄色的剪发巾,然後帮他涂上泡沫,轻柔地刮著胡子。
「好痒……」孙昀璟扭动了一下身子,笑著开口。
孔莆止住了刀势。他刚刚笑了?她应该没有听错吧?那是带有笑意的声音!孔莆泛起了美丽的笑容,轻轻地再刮下一道胡子。
「别作怪,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孔莆打趣地说著,然後弯身到孙昀璟面前,仔细地剃著。「好长又好乱的胡子,真丑!」
「真的吗?我以为会比较性格一点!」孙昀璟嘟起嘴,煞有介事地说道。
「嗳!别说话啦!这样会割到你的!」孔莆格格笑著,轻轻地打了孙昀璟一下。「刮胡子又不必太久,不要捺不住性子!」
孙昀璟闻声果然乖了许多,静静地坐在那儿让孔莆刮好胡子。她拿著剃刀仔细端详著她的作品,突然觉得胡子乾净了,但孙昀璟那一头蓬草实在太碍眼了,所以她才放下剃刀,就决定要帮孙昀璟把头洗一洗、修一修。
孙昀璟什么也没说,就乖乖地任凭孔莆控制。先是让她洗好了头发,再由她扶著他躺上了冲水台,最後回到了轮椅上。孔莆准备大刀阔斧些,把孙昀璟过长的头发全部都给剪掉。
佣人们听见楼上忙里忙外的声音,曾经来看过。她们嚷著洗头这种活让她们做就可以了,但手艺精巧的孔莆可不会让贤,她笑著请她们去休息,坚持要自己帮孙昀璟打理。
更何况,难得可以跟他这么地亲近,她-秒也不愿意让给别人!
拿著打薄刀,孔莆轻松的帮孙昀璟削著头发,他适合过耳-点点的长度,这样看起来会很像电影明星!虽然是道道地地的中国人,但他自小在美国长大,看起来就是那么与众不同:不管是气质还是味道,都非常的高雅。
虽然不像混血儿,但随便一瞧,也能令人确定他是ABC!
「小夜……」孙昀璟突然开了口。「你很不一样。」
暍!孔莆颤了一下手,不小心削下一大段头发。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说她很不一样?孔莆咽了口口水,想要佯装镇静地继续剪下去,却发现手一直在抖著。
「……」孔莆索性直了身子,边做了一个深呼吸。「为什么这样说呢?」
那个「呢」,她特地加重了鼻音、拖长了语调,那是叶夜装模作样的必学声调。
「我不知道你会刮胡子,更不知道你会剪头发!」孙昀璟惊讶地笑著。「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会,结果想不到你会的东西还真多!太令我惊奇了。」
因为她根本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大小姐!这下真的麻烦了,她跟叶夜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接下来她只怕孙昀璟会更「惊奇」,她会做的事情实在比叶夜多出太多了。
「唔……你可不知道了吧?我会的多著呢!」孔莆使用超叶夜惯用的语气。「只是我平常太忙,根本没时间弄这个!最近我刚好很闲,没有琐事烦身,当然就可以大展身手罗!」
「哦?」孙昀璟语气里带著明显高度的怀疑。「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嗯……」孔莆慌张的应付著,但还是继续挑起一撮头发削下。「这没什么好提的啊!我们家佣人这么多,头发给美发师剪就好,无缘无故我提这个做什么?」
「喔……这样啊……」孙昀璟饶富兴味地继续追问。「那你还会什么?」
「……这个、这个就是秘密罗!」他怎么问那么多?孔莆的冷汗都流满全身了。「别动!等一下两边不同、长短不一,你就知道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全感袭来,孔莆总觉得她的答覆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不管孙昀璟是不是看得到,从一些小动作与蛛丝马迹中,他多少也能感觉出两者的不同,不是吗?尤其是看不见的人,其他的感官将会异常敏锐!
为了避免孙昀璟一直去思考这些相关问题,孔莆赶紧把话匣子打开,聊著她平日的朋友、聊著吴妍薰及郑颐人的趣事,还有朵兰的「灰姑娘计划」,尽可能地聊得天南地北,也不让孙昀璟再去起疑。
终於剪发完毕,孔莆细细地梳著他的头发,把杂毛梳了下来。
「好了!这样好看多了。」孔莆心疼地抚摸著孙昀璟的脸。「你真的瘦了好多!」
「瘦一点好。」孙昀璟半调侃著自己。
孔莆高兴地把他推到落地镜子前,再拿过一小面镜子摆到他的後脑勺,拿掉剪发的毛巾,很喜欢自己帮他打理的一切。
「看看,喜不喜欢这样的新造型……」拿著镜子的孔莆赫然发现,她犯了致命的错误!「啊……」
气氛在顿时凝结起来,连孔莆也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在镜子里可以瞧见孙昀璟紧抿的双唇,和沉下的脸色;还有一脸仓皇失措的她,以及她手上的镜子。
「很好看喔……我们……我先送你到书房里去……」孔莆手忙脚乱地要推动孙昀璟的轮椅,一方面更不知拿手中的镜子如何是好。
就在顷刻间,孙昀璟突然自行推动了轮椅,孔莆没注意手一滑,镜子应声而碎,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冰冷的声音。
「出了房门左转,下一间就是我的书房。」孙昀璟往前挪去。「用不著你来提醒我,我是一个瞎子。」
「……不,昀璟,我不是那个意思!」孔莆紧张地想要上前解释,根本没注意到地板上的碎片,赤著脚走了过去。
唔!好痛!镜子碎片被孔莆踩了发出声响,她脚下的血也随即慢慢地流出!几根碎片插在她脚底,她此时此刻却无法感到疼痛。
「镜子碎片叫佣人扫一扫就行了,反正我用不著。」孙昀璟冷冷地撂下最後一句话,便迳自推动轮椅往门外走去。
不管走的多么跌跌撞撞,他就是没有开口要求帮助:孔莆也只能站在原地,看著他撞到了墙,再移动轮椅,然後左转而去。孔莆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指甲紧紧地嵌入自己的掌心。她在做什么?竟然无意问又伤了他的心?
难得今天下午的气氛这么好,他也恢复了精神,能够自我调侃,甚至自我解嘲,她怎么那么笨!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又给破坏殆尽了?孔莆!你为什么这么愚蠢!不要忘了你的身分是叶夜,怎么可以用这一个身分来打击他呢?
「啊!大小姐!你怎么了!」佣人上了楼,看到依旧站在碎片中的孔莆,紧张地喊著。「你是怎么了?早上才拿鳄钉要刺瞎眼睛,下午又拿碎片做这种事?」
这个假大小姐,虽然下比真的大小姐骄纵,但这种自残方式也叫她们吃不消啊!
几个佣人把她搀扶到一边,紧急请了家庭医师过来,然後把地上所有的碎片全扫了起来,为了以防万一,她们还用吸尘器吸了一遍。
「李婶……」孔莆白著脸色,叫住了管家。「今天的事,先别对叶夜说。」
「啊?」这么大的事情,能不说吗?
「早上的事是我要激少爷的,下午是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孔莆带著赔礼的笑容。「叶夜的性格你也知道,讲了又要歇斯底里一番,说我净找她麻烦。」
「……」也对,孔小姐说的有理,大小姐就是这种性格。「好,我不说、不说!只是您别老吓我们啊!年记大了,不禁吓的。」
「好的,您放心好了!」孔莆点了点头。女
家庭医师随後赶到,用镊子把孔莆脚底碎片拔出,边拔还边叨念著,这么大的人,还去受这种伤!拔完後便上了药、包扎起来、打了破伤风的针,其实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脚再痛,也下及心里的痛。
孔莆赤著脚站在书房门口凝视著无生气的孙昀璟,是她把事情转回原点的、是她亲手伤害了他,她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他再度打开心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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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的低气压,孔莆也没有跟孙昀璟多说过半句话。她不是在呕气,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而孙昀璟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来看他,也不再总是心急地呼唤叶夜的小名。
只是今日,他非得回去医院检查不可,这是大复检,除了脚还有眼睛。孔莆托李婶去跟他说了;但孙昀璟完全不想去看医生,李婶还因此被轰了出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李婶一脸委屈地出来,跟孔莆耸了耸肩,看来最後似乎还得她亲自出马,认真地面对孙昀璟。
「我是小夜。」她礼貌性地敲了两声门,旋即步入未掩门的房闻。
「出去!」她还没走几步,孙昀璟就下了逐客令。
「我不出去,今天你得回医院复检。」孔莆口吻相当坚决,持续朝著孙昀璟走去。「车子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了。」
「我不去医院,去那里做什么!」孙昀璟推动轮椅避开了孔莆!「去任何地方,我眼睛都看不见。」
孔莆看著正发著孩子脾气的孙昀璟,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为什么这么倔强?为什么这样子任性呢?他难道感受不出来,虽然她不是真正的叶夜,但至少她是真心关怀他、担忧他的!
一股怒气上来,她再也受不了跟孙昀璟这样耗下去!
孔莆上前一步,直接握住孙昀璟的轮椅,直直往外推去。这个举动吓著了孙昀璟,他扭动著身子,想要夺回主控权。
「你做什么!你要推我去哪里!」孙昀璟吼著,却无法阻止孔莆。
「去医院。」孔莆再次回答了重复的问题,离开了房间,从轮椅步道滑溜下去。
「我说过我不要去!」孙昀璟竟然想要站趄身,可惜打著石膏的双脚让他无法心想事成。「推我回去。」
「爱闹孩子脾气,我就用小孩子的方法对付你!」孔莆一点也不理孙昀璟的歇斯底里,直接推出了大门。「李婶,家里麻烦你们了,我跟昀璟去医院复检。」
唔……一行佣人看傻了眼,只见在轮椅上抓狂的孙昀璟,和一派从容的孔莆,家庭医师也吓得一身冷汗。他听从孔莆的命令,把孙昀璟抱了起来:而孔莆则灵巧地收起轮椅,接著叫家庭医师把孙昀璟扔进车子里去。
她非得看著他好起来不可!不管他再怎么任性,她受再多的伤,她都要把他带出自怨自艾的深渊!又不是什么绝症,医生也说了,眼睛部分是脑部的问题,不代表会永远失明!
说不定瘀血一散,就会重见光明也下一定!医生明明这么说了,叶夜却压根儿没带孙昀璟去做过精密的检验,摆明了早把他当废人!
不!或许该这样说,叶夜根本不希望孙昀璟恢复光明,因为这样子她就可以作傀儡戏的主控者,拿著大笔财产操控孙昀璟一辈子!
「别沉著脸色,我是为你好!」孔莆上了车,就看到孙昀璟铁青的脸色。「不管怎样总是要回医院检查一番。」
「再怎么复检根本部没有用!你为什么非得把我推入深渊不可!」孙昀璟再度嘶吼起来。「脚可以好、可以走,但我还不是一辈子看不到!」
「医生没有说你一辈子失明!他说这有可能是暂时性的!」孔莆也回吼回去。她发现自从单独跟孙昀璟在一起後,她必须常常尖声嘶叫。
以前,她根本不敢这样歇斯底里、或是尖叫著跟别人说话。但面对著孙昀璟,她就会无来由的生气!气他的自甘堕落,气他的不振作、气他每一次都把自己搞得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一般。所以她会吼--心痛的吼;她会尖叫--难过的尖叫。
前座的司机跟家庭医师全部闷声不响:虽然她是假的大小姐,但老实说,是比本尊有魄力多了。
「有可能,有可能。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然後你想怎么样?」眼前只有一片黑暗的孙昀璟捶打著椅子。「想让我亲耳听到医师说:你再也看不到了?宣判我死刑吗?」
啊……孔莆睁大了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孙昀璟的自闭、他的乖僻是这么一回事啊……
在紧绷的气氛当中,孔莆突然轻轻地笑了出声:她的声音很甜、很柔,那笑声仿佛天然乐音一般,从车子里传了出来,家庭医师跟司机不免面面相觎,不能理解孔莆的失笑。
最不能理解的大概就是孙昀璟了,他正在发泄他的痛苦,孔莆竟然笑了起来?
「这样太不像你了喔!昀璟!」孔莆整个笑开了颜。「怎么会为这么一点小事而担心、害怕呢?我记得你是最乐观、开朗的,不是吗?」
「小夜……」孙昀璟根本忘了生气,只觉得他的小夜怎么比他还怪?
「你明明知道眼睛下一定完全失明,却害怕去知道确切的结果?你伯检查後或是治疗後依旧看不到,会让你生不如死?」孔莆提高了音阶,凑近了孙昀璟。「你什么时候开始抱持这么悲观的想法?」
「你……你不明白……我受够了黑暗的日子,我受够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做不成的感觉!」孙昀璟伸高了双手。「如果开了刀……我还是看不见我的手,看不见你的脸……那我一定受不了的!」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会让你一辈子感觉得到我。」孔莆温柔地包住孙昀璟的双手。「听得到我、闻得到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小夜……孙昀璟闭上了双眼,往前倾了身子:孔莆也向前倾倒,温暖地拥抱住他。
「我……不认为没有治愈的希望。」孙昀璟紧紧抱著孔萧。「因为医生说过,我的眼睛构造完全没有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