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蛇进一步,驯蛇人便退一步,百步蛇不动声色,驯蛇人却又为了引燃观众的兴致再去逗弄,每逗一阵后,他便开始操着熟练的台词介绍店里的产品,蛇血、蛇肉、蛇胆、蛇鞭,似乎无一不可食,且无一不补。
“男人的勇猛,女人的幸福!”店家拍着胸脯。
“要不要来一碗?”菱菱笑着对身边的沐玄思问道。
“昨晚的证明还不够?”他轻哼,“你的幸福需由一条命苦的蛇来求取?”她将身子偎人他怀中,两人相视而笑。
这场战斗最终仍是以开膛剖肚挖心掏胆做为结束。
对于百步蛇的宿命,菱菱起了喟叹,若始终逃不过一死,反抗与否有何意义?还是说,做了垂死的挣扎就算是成全了对生命尊严的维护?
她与玄思之间如此不舍地纠缠若终究是要走上分离,这最后几天的厮守又能证明什么?
菱菱茫茫然,突然间了无心绪。
曲终人散,一群人共同见证了一条蛇的死亡,原来生命由有到无不过如此短促,如果死的是一条人命,衍生而至的麻烦问题绝不仅止于此,但,毕竟死的只是一条蛇。
一条无关痛痒、苦命的蛇。
在暗街里,菱菱见着所谓的流莺,往常她经过此处时总不敢真地抬头看清她们的模样,今天,陪着沐玄思,她总算端详了清楚。
这时她才明白,对于一些非出于自愿而站在这里强迫烟视媚行的女子而言,陌生人避之惟恐不及的眼神对她们也是一种伤害。
沐玄思驻足跟个五十多岁的女子攀谈了起来,菱菱则是流转着眼波看着这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心头漾着不解,无论任何理由,她绝对无法忍受陌生男子的碰触,即使是堆积如山的钱。
但也许每个女人背后都有段属于她的故事吧!
那些女人们有的还年轻稚嫩,有的已然年华老去,相同的是她们眼中没有生气的茫然,虽然其间有几个笑语盎然与人嬉笑打闹着,菱菱却无法从那过重的厚粉堆中看见真正的愉悦。
老流莺无所谓地任由沐玄思在她招揽客户时捉了几张镜头,他的闪光亮灯却引来了大哥级人物关注,几个壮汉恶狠狠朝他们两人走来,嚷着要他们交出底片。
沐玄思低嚷了声跑,菱菱拔腿跑了几步没见他跟上,转过身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见他持高相机对准那个一脸凶恶要杀人似的大哥镁光灯直闪,不由一身冷汗。
片刻后他将相机用背带甩至背后,捉紧菱菱的手逃命似地奔跑。
昏黄的灯光、闪烁的霓虹、背后恶狠狠的怒骂声,这一切原该是惊心动魄的恐惧,两人却忍不住边跑边笑。
“你干嘛非要拍那个大哥,”她边喘气边瞪着他,“不想活了吗?”
“我要真实!”他不介怀地笑着,“高登帕克的摄影名作——‘哈林区头目’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在蜿蜒的曲径中他们紧握着彼此,几分钟后,终于摆脱后方追兵躲至一条暗巷里。
她靠紧微微透着潮湿的墙壁,气喘吁吁,巷底偶尔会漾出腐臭的鱼腥味,她毫不在意只是双手捂紧嘴忍着笑意,生怕引来追兵注意。
他也嗅不着别的臭味,他的鼻端全是被他圈在怀中的她的香气,他双目绽着光亮。
他开口,“你想笑?”
她点点头。
他浅笑,“很想很想?”
她又点了好几下头。
“这办法不好,你会没气的,”他笑着移开她捂着嘴的双手,用着诱人嗓音,“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倾身吻住她的唇。
她轻嘤一声热烈响应,偎紧在他怀里。
就这样,在一条肮脏而臭味四溢的巷弄里,他们吻得天昏地暗,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第九章
天气很好,好得让人汗流浃背。
采思让纪婕穿上一袭露肩的雪白绉绉蓬纱公主装,丫头今天的身份是小花童,头上还扎了圈鲜嫩的紫罗兰花环,更衬得她粉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得可爱,女儿五官长得像爸爸,好看极了,不同的是,现在的她还是个肥丫头。
一个熟悉的胸膛自后方揽住采思,纪颐伦将脸埋进妻子发中轻嗅着。
“这么早起来?”采思回过头深情地看着丈夫略带惺忪的睡眼,另一边还得看着丫头别把头上的花束扯掉,这一大一小都是孩子,都爱赖着她,“那么晚才睡,我原想让你再多睡一会儿的。”
“不能睡了,”纪颐伦摇摇头努力清醒,昨晚和沐玄思喝了不少酒弄到凌晨才上床,他感觉得出玄思恍若心底有事,却又只是笑笑不肯多言,“菱菱今天结婚,一堆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家帮忙了。”
“古古,新娘子!”纪婕拍拍肥嘟嘟的小手,笑得灿烂,她的童言惹来父母亲的笑,“婕婕,花童!”小丫头指指自己,继之想了想,“久久,新郎!”
闻言采思忙倾身蹲在女儿跟前纠正,“姑姑是新娘子,婕婕是花童,可是,”她耐心跟女儿解释,“舅舅不是新郎,新郎是周叔叔,以后要叫姑父,舅舅只是伴郎。”
小家伙可不依,硬是要依着自己的思考模式把这两个她除了爸妈外最喜欢的人送作堆。
“古古是漂亮新娘子,久久是漂亮新郎,婕婕是漂亮花童!”
看到妻子努力向女儿解释,纪颐伦失笑,“她才多大?喊错就算了吧!”
“不行!”采思有些担心,“待会儿在教堂里喊错了可麻烦。”
“小孩子的话别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纪颐伦搂住妻子啄吻了一下,揉揉她的发丝继之转身离去。
望着丈夫背影,采思回过头继续帮女儿摆弄发饰。
一会儿,纪婕又开始拍动肥嫩嫩的双手,似在鼓励自己的聪明。
“古古是新娘子!”她笑得开心,“久久是新郎!”
采思摇摇头考虑着待会儿是不是该用奶嘴将丫头的嘴给塞上。
★ ★ ★
教堂后方新娘休息室里。
方才一下是子鑫婶婆、一下是菱菱同事、一下是子鑫表妹和医院里的小护士……一堆菱菱认得、不认得的人全挤进来要求和新娘合影留念。
菱菱只觉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四周嘈杂声响让她有种误人菜市场的错觉,直到这会儿,人群散去,一切才归于安静。
就着梳妆台长镜,菱菱双手支颚看着化妆师傅在她头顶盘高的发髻上添加最后一道手续,那是一对花瓣似的钻饰,闪烁着银亮,高贵而不俗气,价值昂贵得令人咋舌,那是子鑫前两天陪她去挑的首饰,他对她一向大方。
不只首饰,还有子鑫新居里所有崭新家俱都是经由她亲自挑选决定的。菱菱有些内疚,那天由饭店里尖叫逃脱后,他不但没怪她还自责是他的心急吓到了她。
“菱菱,你别胡思乱想,也别害怕,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我会等你。”
隔天中午菱菱打电话给他,周子鑫如此安慰她。
这几天两人一块儿簿办婚事时也是如此,子鑫对她向来极其慷慨容忍,他的好却让她始终没法子说出那个梗在胸口的秘密——她背叛了他,滥用了他的信任。
这会儿站在菱菱身后的依依正认真地听着美容师傅教导她如何为菱菱补妆及修正发饰,以便在婚礼进行时及宴客时新娘子的妆弄乱时能够适时地加以补救。
依依的一身素雅白纱衣是菱菱帮她挑的,看来淡雅而美丽,至于菱菱自己,她还是舍弃了沈彤推荐的那套礼服,虽然子鑫说好看,但她比较在意的是玄思的意见,他嫌过于暴露。
他的顾虑其实也是她的顾虑,走过红毯时,如果那惟一勾在颈项的小勾子断了,她可得当个一丝不挂的新娘子了。
菱菱盯着依依有些出神,依依是个好女孩,只是瘦了点,苍白了点。
菱菱注意到自从上次别后至今,她似乎更清瘦了,两只原本澄亮的大眼显得更大了点,还带点儿雾气蒙蒙的,是愁意吗?还是她多心了,为何她总觉得依依的笑容里有一丝不自然?
“依依!”菱菱忍不住说话,“你太瘦了吧!”
“没办法,”依依耸肩笑了笑,“没胃口。”
“如果再瘦下去,以后当你上台演奏大提琴时,人家会当是闹鬼了,”菱菱吃吃笑,“台上就只看得见一只会自个儿出声的大提琴。”
“你心情不错嘛!”依依在菱菱身后帮她调整肩带,菱菱的身材是她见过最棒的,礼服柔顺地服贴着她纤细的曲线,胸前不用另塞垫片就能完美地托高她丰挺的胸脯,依依浅笑佩服,“你丝毫都没有当新娘子的紧张情绪。”
“为什么要紧张?”菱菱懒懒出声,“不过就是走到神父跟前说声我愿意罢了。”
“菱菱!”门被打开,奔进来的是周子鑫,他的额上滚着汗珠,颇有紧张新郎的味道,只是他的眼神在瞥见依依时不自觉地僵了一下,“菱菱,怎么办?我找不到你的婚戒。”
“问我大哥吧!”菱菱耸耸肩无所谓,“我也不知道东西在哪里,别那么紧张,大哥凡事都帮忙打点着,他肯定清楚。”
不期然,菱菱心头猛一跳,若非正好面对着镜子背对着两人,她一定会错过他两人眼神交会时的不自然,周子鑫微红的脸庞及依依更加青白的脸色。
周子鑫不像沐玄思善于掩饰情绪,他是个老实人。
依依不如菱菱的机灵狡黠,她也是个老实人。
菱菱心念一动,突然明白那天她坚持要找依依当伴娘时,依依的坚拒和子鑫的不悦了。
依依不答应一定有她的原因,你为什么要强迫她?
当初子鑫是这样说的,现在菱菱总算明白。
周子鑫噢了一长声,推门而出。
休息室安静了一段时间后,美容师傅赶赴下一场婚礼也先行离去,今天是好日子,她得赶场。
“依依,”菱菱突然出了声,她单手支颚,眼神亮着怪笑,“你是不是喜欢子鑫?”
依依雪白了脸,讷讷出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医生帮我治好了眼睛,我对他真的很感激。”
“由感激衍生爱意原是很自然的事情。”
“菱菱!”依依正言,“这时候开这种玩笑并不适宜。”
“那该到何时比较适宜?”菱菱无所谓地笑笑,“等我当上周太太吗?别紧张,我不是小气的人,我挑上的老公有人喜欢是件好事。”
依依叹口气,认真看着镜中的菱菱,“菱菱,无论我曾经对他有过任何心绪或者曾经心动,那一切都已然过去,他重信守诺,责任感强,你该好好珍惜他,他是个好男人!”
“最好的并不一定最适合!”菱菱在心里道,狐狸该配的是条野狼吧!
她想起她的那匹野狼,方才她立在窗前见着他踱下车,穿西装打着领带的沐玄思和平日完全两样,却仍是好看得要人命。
当他发现她透过窗口的凝视时,他也回视着她,两人视线紧紧胶着不放。
当时菱菱原有个冲动,想要从三楼窗口跳人他怀中,要他带着她一块儿私奔。
“谢谢你的提醒,子鑫真的是个好男人,”菱菱笑了,镜中的她笑靥如花,还灿着光亮,“依依,真的很感谢你!”
★ ★ ★
肃穆的教堂圣殿里,管弦乐团奏起结婚进行曲。
圣堂上立着一脸慈笑的方神父,堂前站立着周子鑫和沐玄思,新郎和伴郎。
周子鑫犹是一脸腼腆和微带紧张的笑容,沐玄思也是微勾起唇浅笑,只是他的笑容里含着深不可测的幽邈,静静的幽潭,深不见底的那种。
面向圣堂的首排座位上,左边坐着的是周子鑫的父母、弟妹及叔伯婶母等亲戚好友,后方依序是周子鑫医院里的同事们。
右边坐着的是菱菱的母亲苏怡芩、大哥纪颐伦、大嫂采思、沐家两老及纪家其他亲戚、菱菱的同事们。
采思甚至还叫来了范依暖——她是思最好的朋友,当年依暖一直为了没能抢着采思的新娘捧花而憾恨不已,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所以这次菱菱的捧花她是誓在必得。
甚至连纪家的小女佣玛利亚也让纪妈妈放了一天假来这儿观礼。
这会儿玛利亚脑海中净是自己与男友步上红毯的模样,眼神陶醉泛着亮呢!
随着音乐出现在红毯另一端的依序是伴娘依依、搀扶着新娘的纪父纪毅刚、美丽的新娘子菱菱和两个正在打架的小花童。
是的,正在打架的小花童!
花童是由纪颐伦近四岁的女儿纪婕,及周子鑫堂兄的五岁儿子周祖勋担纲,两个小家伙原在后台玩在一块儿热呼呼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扭成一团,连纪婕戴在头顶的小花环都有些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两个纠成一团的肉球还险险扯掉新娘子长长的尾纱裙。
菱菱又得忍着笑又得捉紧裙摆,心底暗暗庆幸没听沈彤的话穿了那件若要遇着这场混乱肯定会穿帮的礼服。
采思酡红着脸和小男孩的母亲箭步上前拉开两个小家伙,虽被拉开,纪婕小小的拳头还是直往那个已经被打红一只眼睛的男孩脸上招呼过去。
“纪婕!为什么打人?”采思试着用威严嗓音问她。
“因为他说谎!”纪婕扯高嗓音,在一片静默忍着笑的空间里嘶吼着,“他硬要说新郎是他堂叔,我说不是,他骗人。”
纪婕的高亢嗓音在每个人耳中响亮着,在静谧的教堂回荡着,“新娘是我古古,新郎是我久久,他叫沐、玄、思!”
这场闹剧最后由纪颐伦出面抱走女儿做为终结,他抱起女儿踱回座位,纪婕谁也不怕,只对父亲尚有怕意,在父亲的眼神下,她总算噤了口。
末了,新娘子身后只剩了个红肿着眼睛的小花童周祖勋。
混乱停止,音乐重新奏起,走在前方的依依缓着步子,清灵而秀丽,至于菱菱则由纪毅刚搀着缓行于后,五岁的周祖勋独撑起捉高新娘尾纱的重责大任,好几次他一个不小心踩着菱菱的尾纱,还是新娘子机灵不着痕迹地趁隙用力拔出,才免除了和花童一块儿绊倒在地的窘局。
众目睽睽下,这一条红毯路成了新娘子和小花童的角力场。
总算新娘子一行人站妥定位,纪毅刚将女儿交到周子鑫手上,依依倾身帮菱菱顺顺尾纱轻拢了她微显紊乱的鬓发,轻轻吁口气,希望所有灾难到此为止。
方神父清清喉咙,开始他已然十分纯熟的福证工作,在一长篇的赞美天父赐福于眼前新人让他们珍惜彼此的话语后,终于进入今日典礼的重头戏。
“周子鑫兄弟,你愿意与现在立于你身边的这位纪菱菱姐妹共偕白首,誓约在人生旅途上相互扶持,不弃不离,祸福与共,彼此忠诚,相互关怀,即使在她生病、年老、贫苦时亦不离弃,直至生命终结之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