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苏想云从小吵到大,要知道,人啊,除了会熟悉心仪者的一切外,更会不由自主地知道敌人的一切;了解心上人是因为喜欢,了解敌人则事关生死。
简单的说,全兰州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了解苏想云的人了,她会反省?除了事情和她的利益有关,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她反省的?
「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苏想云面不改色地笑道。开玩笑,身为兰州城的花魁,她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会被苏想伊给打败。
「妳该不会是因为我错捉了嫪王,害怕我下次又捉错人,所以了想出此策吧?」苏想伊眉一挑,语带讥讽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苏想云时,苏想伊总会突然聪明起来,没两下子便猜出苏想云的心思。
「你知道就好,别再去捉人了,你要是累得我们全家被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事迹败露,苏想云剎那间变脸,换回她对着苏想伊时一贯的夜叉面孔,恶狠狠地丢下话后,转身使走。
「那打赌的事还算不算?」想想也没有处子可用了,苏想伊在后面大声地问了句,他也希望趁此机会了却这桩事。
「不、算!你敢再去,我就去跟卖豆腐的老头要喜帖,让你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出嫁!」苏想云用她的夜叉脸,危险的瞇着眼,沉声警告道。
语毕,她俐落地一回身,走得迅捷快速,像再和苏想伊待在同一室内,会玷污了她一般。
提起街角卖豆腐的姑娘,苏想伊微微地怔住了。
他曾经爱过她的,每次看到她的笑容,他的胸口总会剧烈地起伏着,心头像有暖暖的水流过般,让他不由自主地微笑;她拒绝自己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心会裂成两半,让他疼痛至死。曾几何时,他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脑中再没有她的身影,更不气她宁嫁给棺材店少东,也不愿给他一个机会。
该是在遇见穆祯瑞的时候,他就忘了她吧!只为了穆祯瑞像是昏厥的睡觉法,他一路狂奔入山,就怕自己慢了一分,便会让他更不舒服一分。
那夜里,穆祯瑞打着难听死人的鼾声,最初他的确觉得吵,却在裸身躺入被中、触及穆祯瑞微冷的身躯时,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穆祯瑞的身躯冰凉凉的,却令他的胸口狂乱起伏,连呼吸都混乱万分;浓重的呼吸声他还不习惯,却不再像初时一般讨厌。
然后是穆祯瑞的笑容,让他打消送他回去的念头,只想留他在身边,帮助他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非分之想,所以他无条件地帮穆祯瑞处理一切琐事,更心甘情愿地做饭给他吃,替他一下子将藤椅搬到院中,一下子又抱他回房睡觉,还为他买菜添衣的,更在穆祯瑞生病时,两昼夜未能好眠地照顾他。
他付出的心力,真的是因为怕他死在屋里,新衣变寿衣吗?
或者,该更单纯地说,他只是……只是喜欢他而已。
他只是……只是爱着他而已。
「不会吧!」苏想伊像被吓到似地跳了起来,觉得下巴狠狠地从嘴上脱落。
他爱着穆祯瑞!?
第八章
「你问朕爱过吗?朕也想问自己。」
轻轻地,在人工湖上的九曲桥处,传来一声似悲似叹的声调,让站在九曲桥上望用的穆祯瑞颤动了下,抿紧唇瓣,没多说话。
月光皎洁依然,圆圆亮亮地独挂天空,映照出孤洁的光芒。
昨天他和穆祯瑜在一番争吵后,原本要欢欢喜喜地为寻回他而举行的接风宴全部取消,他连晚膳都没吃就睡下了,似乎想凭借着冗长的梦境,淡化他心头的感伤。可惜事与愿违,常在不合宜之时入梦的穆祯瑞,一闭眼便难止缓溢的泪,只好睁眼直至天明。
天明后,他不想径自跑去找苏想伊,没想到穆祯瑜竟派人守着他,说好听是怕他再有什么闪失,实际上却是怕他跑去会情郎。
无处可去的他,自此独坐在九曲桥上呆望着天空,久久、久久始眨一下的眸,却仍不免有泪水淌出。
爱啊、情哪,如果他不曾知道,是不是可以免去心伤?让他在多年之后,才知觉心口有伤,但寻不着划下伤口的人。
「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啊?」
面对他最不想见的人,却又不得不说些什么,穆祯瑞僵硬地开口;找不到话题的他,只好随口问安,眼神却仍是冷然。
「心里有事,睡不着。」穆祯瑜对穆祯瑞的冷淡并不感到惊讶,但内心仍痛楚地抽搐着。
「是边境战乱,或是皇土灾饥,竟能让皇上夜里不能安睡?」穆祯瑞仍是没收起尖讽的口吻;他略带刺的话语和神情,与平时懒散的模样大不相同。
「朕在想你的事。」穆祯瑜还是没对穆祯瑞的无礼动怒,或许是他也知道自己派人监视着穆祯瑞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对。
「恕臣愚昧,臣不知道臣有什么事,需要让皇上如此心烦。」收敛不了狂放的口气,穆祯瑞说话的态度越来越冲。
「祯瑞,你知道朕在说什么。」穆祯瑜无奈地叹息。
望着岁数小自己多年,一直以身体孱弱和美貌闻名的皇弟,他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的看看他了?
「知道又有什么用,皇上不允,臣又怎能悖逆圣命。」穆祯瑞讽刺一笑,不庄重地睨了穆祯瑜一眼,又将视线别开。
「你不怕母后会伤心吗?她向来最宠爱你了。」穆祯瑜叹息着,对着自己的皇弟一笑。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穆祯瑞冷然答道。
「短短数日,你怎么能确定这段感情为真?或许是因为你从未离京,所以心情纷乱;或许是因为你从未接触过市井之民,有新鲜感;又或许,你只是一时迷惑。
你何须为了一时的情感,而自毁大好前程呢?」穆祯瑜浅浅地笑着,眸中有着压抑的苦楚。
「其实世上任何情感,都能够天长地久,也能在剎那间殒逝,其中之别,唯心而已。如果心里一直存有当时的感动,凡事退一步让一分,情又怎么不能长长久久?」穆祯瑞淡笑道,心底又浮现苏想伊为他着急的模样。
「是啊!」穆祯瑜苦笑着。
他怎会不知道情感是两人各退一步的结果,可是他的情感呢?他的情感又岂是退了一步后就能有结果的?若是退一步就能拥有,他早就退了,何须孤枕难眠这些年?
为何穆祯瑞能独得幸福,他却只能空思念?
「母后明天就到,你的事,你自己跟她解释吧!」蓦然,穆祯瑜的口吻变得僵硬。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穆祯瑜甩头就想走,原欲和穆祯瑞把话谈开的心情全被烧毁在怒火中。
「若臣有自信说服母后,您怎么说?」穆祯瑞追问道。
母后向来宠爱他,他必有办法让母后不对他的情感归属多置一词;可是皇兄呢?若他反对,他还能怎么办?
「就算母后允你,是非伦常也不会允;就算你有办法颠倒黑白,朕也不允!你若胆敢去找那贼人,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朕就公事公办,到时你别怪朕心狠!」还在气头上的穆祯瑜说话益发狠毒。
「皇上!」穆祯瑞急急地叫道,转身欲追上穆祯瑜。
心中一急,原已收干的泪水再度淌上脸庞,花般的容颜上再度泪痕斑斑。
「你再怎么做,朕都……」勃然大怒的穆祯瑜快速转身怒道,却没办法将话说完。
存看见布满穆祯瑞脸上的泪时,他徒然一震,似想起了什么,又似触到心底深处的悸动与伤口。
他的目光停驻在穆祯瑞的面颊上,望着反映着月光的泪痕不能动弹;而他全然未觉,自己的表情已从最初的愤怒,化成心疼的颦眉。
「别哭……」
等他察觉的时候,已经用低哑的嗓音道出这两个字;温柔地,似想安慰穆祯瑞,又像在抚慰自己心底的伤处。
「喜欢,并不在于相处的时间长或短,不是吗?」穆祯瑞哽咽道。
他轻眨眼睫,又是一串晶莹的泪珠落在脸庞,闪闪生辉。
穆祯瑜微启唇,没能答话。他不能理解,此时此刻,在自己心口跃动着的究竟是什么?是爱吗?对谁?
「别哭。」
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穆祯瑜仍是一句老话。见穆祯瑞的泪水不断,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皇上,臣不能喜欢他吗?」穆祯瑞哀声道。
不顾穆祯瑜的话,穆祯瑞依旧是泪满面庞。
穆祯瑜还是没有应声,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曾数度举起手来,想替穆祯瑞拭去满脸的泪痕,却又不知在顾虑什么似地放下,仅能失措地看着他。
「皇上?」穆祯瑞低唤。
穆祯瑞原本满溢悲伤的心,在望见穆祯瑜时,发现穆祯瑜的神情,是他在宫中时常看见的忧心。
呃……不会吧!他是在疼惜自己吗?
想着,向来没什么同情心,能利用就绝不放过的穆祯瑞,很用力地眨眨眼,将备用眼泪挤出眼眶,优美地在面容上划出透明弧线。
「别哭了!」
穆祯瑜对着穆祯瑞脸上又增加的泪水气恼地叫道,不过成效不彰,因为他的叫声只会让穆祯瑞挤出更多眼泪。
「臣就只是喜欢他而已,皇上为什么不允?」穆祯瑞哀声道。
穆祯瑞见时机差不多,即适时地提醒穆祯瑜,他要什么才会不哭,以防穆祯瑜着急过头,反而将他的诉求忘得干净;说话的同时,他顺便再多落几颗泪,让穆祯瑜更加六神无主,以便答应他的要求。
「你别哭,不、要、再、哭、了!」
不想答应他要求的穆祯瑜,唯一能做的便是大声嘶吼,殊不知他这行为,让穆祯瑞更有理由继续哭下去。
「反正哭不哭您都不会让我们在一起,您又何苦不让臣哭?让臣哭一哭吧!哭完了,说不准臣就能想通。」穆祯瑞五官用力一皱,把所有能挤出来的眼泪都挤出来,再不行的话,他也没得哭了。
「别胡闹!」穆祯瑜硬是不肯松口。
这事可不是他说允就能允的,母后最痛恨别人将穆祯瑞唤作孪童;如果他随便答应,母后八成会大发雷霆,说他刻意要害皇弟。
「您就让臣哭吧!臣不会忘了自己初次爱上的人,想必他也不会忘了初次占有他的人,我们就在思念中度过余生吧!」穆祯瑞压低嗓音,沙哑地低诉着心绪,还偷偷地瞄着穆祯瑜的反应。
虽然穆祯瑜始终没有松口,但神情却明显的紧张关切。这令穆祯瑞不禁揣想:难道皇兄封他为嫪王,不是像大臣们说的,是藉秦代之事讽刺他,而是因为……惜之?
「初次占有他!?」穆祯瑜万分惊讶地将穆祯瑞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什么也不相信,穆祯瑞竟然会去占有别人!?
「臣知道您很难相信,但是既然臣占有了他的身子,便对他有一份责任;何况臣也喜欢他,臣就是想跟他在一起甘苦与共、共享荣华!」穆祯瑞坚定地道。
他抬起已没有泪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穆祯瑜的惊诧神情,试图说服穆祯瑜,答允他和苏想伊的事。
穆祯瑜沉默地凝望穆祯瑞澄清的双眸,忽又想起他小小的、瞬间消失的爱情,笑也难出。
「你去吧!母后那边朕会替你想办法的。」穆祯瑜温柔一笑,拉起衣袖,擦去穆祯瑞脸上残留的泪痕。
罢了!既然他无法幸福,至少让穆祯瑞快乐吧!让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成就他得不到的恋情。
「谢皇上!」穆祯瑞兴奋地叫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成功,呵呵呵,鲜少和他见面的皇兄,怎么能对抗擅于利用人的自己,理所当然是他赢啊!
「母后那儿朕会替他挡着,你看是要把那人接到京中,还是要自个儿搬到兰州城住都行!」穆祯瑜好人做到底地保证着。
「谢皇上!皇上的大恩,臣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必定偿还。」穆祯瑞把一番应该至诚至信的话,讲得像顺口溜一样,丝毫听不出诚意。
不过,穆祯瑜已经心满意足了。
瞧!他还在跟走远的穆祯瑞挥手呢!
「呃……」
手挥到一半,穆祯瑜的手突然仅在半空中,口唇微张,似乎是呆掉了。
「朕居然答应帮他应付母后,朕到底在想什么啊?」他苦恼地低吼,并以可笑的动作抱住头,憎恨起自己竟一时口快,累得他此时……
母后可是数一数二难搞的人,一个深谙太后权势该如何利用,再适时佐以女人的利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试问,有几个人能不怕?
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也只能再想法子了。
唉……
***
是夜——
「王爷找你!」
大半夜的,苏想伊费了老半天的工夫才沉入梦乡,怎知他和周公还没喝完。一杯茶,又被人摇醒。
「就算是老天爷找我,也得等我睡醒了再说。」不知道算不算是物以类聚,苏想伊竟在迷迷糊糊之中,请出和穆祯瑞极为类似的话。
「王爷找你,你还敢不快去!」祝桩龄拍拍苏想伊的脸颊,沉声道。
苏想伊睁睁看了一眼祝桩龄,随即挥手道:「我的梦中只要有祯瑞就好了,拜托你不要跟来,我只是做个梦,你就让我清静清静吧!」
「你看清楚这是不是在作梦再说话!」这次祝桩龄可火了,他左右开弓,????地给了苏想伊四个巴掌,瞬间将苏想伊从梦境中叫醒。
「呵呵呵,是您啊!」看清楚来人后,苏想伊本能地缩了下脖子,陪笑道。
「王爷要见你,你来是不来?」
祝桩龄一张公事公办、闲话休提的脸,令苏想伊望而生畏;可是一旦提及穆祯瑞,苏想伊霎时急切了起来,说话声调也跟着提高,更抓紧祝桩龄的衣服,似想立即逼出答案来。
「他在哪里?」
如果没有昨日的短短相别、没有以为再不能相见的心痛,或许他不会好好地思考他和穆祯瑞之间的感情,亦不会知晓他和穆祯瑞之间,单单是好一些的朋友,或是情人。
「就在外头小院里。」祝桩龄仍是冷然地答道。
他真是不能理解,这个臭小子有什么好?没胸没腰没屁股,要姿色也没什么姿色,要学识还半点也无,要惹人怜爱,他主子远比较强;可是这家伙竟让主子为他哭了一天,还夜不成眠的。
「谢了。」苏想伊也不顾身上衣衫如何,立刻跳起身,欲往门外冲。
「站住!」祝桩龄低喝一声,让苏想伊瞬间停止动作,狐疑地回身。
「有两件事我要先警告你。第一,嫪王的身子骨差,你别做出让他操劳心烦的事;我能保证,如果嫪王的身子有个万一,你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二,嫪字有惜之、留恋之意,在京里时,嫪王也一直为太后所宠,所以请你好好珍惜他,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下场。」话到最后,祝桩龄的语调更是阴冷,惹得苏想伊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