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吹,月很圆。
她觉得冷,不自觉轻颤着,用手摩擦着双臂。
人生得意须尽欢。
李白说的。
她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没几次得意的时候,她早就习惯失意的时候了。
笑啊、笑啊,没关系的,快笑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失恋嘛,只不过是她爱的人不爱她而已啊。
从小孤孤单单的活到现在,她什么事没遇过?被父母丢弃,她不是活过来了?没考上大学,她不是活过来了?在厨房学艺被羞辱责骂,她不是活过来了?在刚毕业最惨的时候,她找不到工作、没地方住、身上没一毛钱,整个星期只靠一条吐司面包过活,她不是也活过来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笑一笑就算了啊。
每一次,她不是都能笑得出来?
院长说的,笑着面对人生比哭着好,不是吗?
不是吗?!
她试着牵扯嘴角,不知为何却无法做到。
笑啊!
何桃花,笑啊,告诉他这些只是开玩笑啊。
她笑不出来。
无法用笑挽回那破碎的自尊,她只能看着他,不死心的追问:「为什么?」
天啊,别再问他「为什么」了,他快撑不住了。
她仰望他的表情是那么脆弱茫然,仿佛再一击就会碎裂崩解,他差点功亏一篑地将她揽入怀里,残存的理智却在最后一秒阻止了他。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没兴趣了而已。」海洋下颚紧绷,紧握着拳头,狠心开口给她最后一击。
桃花微微晃了一晃,她听到自己虚弱无助的哽咽,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整个世界。
「抱歉……」她死命憋住几欲夺眶的泪,白着脸看着他,粉唇轻颤强撑开口,「你可以走了。」
他走了,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她眼前,只剩下船上街头模糊成一片的灯影。
月亮高高挂着。
孤单一个。
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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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
太阳月亮照样升起交替。
桃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天的,她买菜、炖汤、做料理,忙着做生意,她像陀螺般忙碌,试着用忙碌让自己遗忘。
她忙着遗忘,却无法忘记。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泫然欲泣。
隔壁的啤酒屋,再度恢复了以往的沉寂,几天下来,她没看过男孩们出没,连小岚都不见了踪影。
他二楼的百叶窗没再打开过。
她不懂,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爱她。
止不住的泪水成串的流,她一双眼始终处于红肿状态,夜夜无眠到天明。
即使如此,生活还是要过下去,所以她还是逼着自己吃饭,还是逼着自己工作,还是逼着自己和客人应对谈笑,但这一切依然无法让她不去想到他。
上个月,她忙碌,却缣活茫天堂。
这个月,她忙碌,却似生在地狱。
妳只是以为妳爱我。
水滚了,在虹管里往上爬升,她视而不见的看着它,脑海里全是他的声音。
妳连我从哪来的,以前做过什么都不知道,妳怎么可能爱我?
咖啡在玻璃容器里冒着泡、沸腾着、蒸散着。
那不是爱,是性,就只是性而已。
她握紧了手中搅拌的木匙,无视前方烧滚的液体。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没兴趣了而已……
「桃花姊、桃花姊?」
她回过神,发现阿玲站在身边,担心的看着她。
「咖啡的水快烧干了。」
她转头,只见咖啡粉在几近蒸散的沸水中翻腾,剩下的水连半杯的分量都不到,她吓了一跳,连忙将瓦斯关上。
「桃花姊,妳还好吧?」阿玲忧心仲忡的看着眼眶红红的老板娘。
「我没事……」她摇头,泪水却掉了下来。
阿玲暗暗叹了口气,拿了张面纸给她,关心的道:「桃花姊,妳要不要到后面休息一下?反正下午客人少,店里我顾就好了。」
不想让客人看到她在哭,桃花没和阿玲争辩,喃喃和她道了谢,转身进了厨房,坐在后院阶梯上。
秋日午后的阳光穿过爬满后墙的层层九重葛,洒落在地上。
她紧紧抓着面纸,抹去脸上泪痕,视而不见的瞪着前方绿油油的青草。
够了,她还要沮丧伤心多久?
今天是有阿玲在,所以没出事,下次要是她自己煮饭又恍神呢?
她爱他,她知道那不是错觉,当然也不只是性而已!
一只肥肥的大花猫轻松优雅的跳上墙头,牠在墙上看到她,机警的停下来看着她。
花猫的眼睛又大又圆,透着迷样的靛蓝。
她和牠对看着,牠确定了她没有任何威胁性,便顺着墙头跑到隔壁,跳下高墙,消失在围墙后。
那只猫……
她愣愣看着隔壁他的屋子,想起当初那只死掉的猫,想起他是如何处理那只猫,想起他是如何照顾那些男孩,想起他和她相处的那些日子……
妳怎么知道我不会是伤害妳的那个?!
她怎么会忘了?
她不相信他,她不应该相信他的!
一个像他那样温柔体贴的男人,怎么可能说出像是「只要技巧够好,换个男人来也行」这种话?
像是被雷打到,桃花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胞去。
「我出去一下!」她穿过餐厅时,丢下这句,没多理会在柜台里一脸惊讶的阿玲,只是匆匆推门跑到隔壁去。
或许这只是她一厢情愿,或许他就只是一个把女人玩过就算的烂人,但他是那么怕会伤害她,连上床都是她对他强来的,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说话那么过分?
她知道自己很笨,她知道这一去就要丢掉所有自尊,但她怎样也无法相信、无法放弃,经过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男人,就算可能再被羞辱一次,她也要厚着脸皮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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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有客人了。」
莫森伸手指着门外,海洋一抬眼,就看见桃花绕过围墙,朝店里跑了进来。
搞什么?
他脸色一白,有一瞬间几乎想转身逃跑。
「我以为你说你搞定她了。」
他也以为他搞定了。
该死,他没有办法再来一次,她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死心?
这几天他度日如年,几次差点屈服于原始的冲动,跑到隔壁去绑走她。
深不见底的黑暗孤寂一再啃蚀着他,想见她的欲望不断在心头累积堆栈,是卡洛斯近在眼前的威胁阻止了他。
谁知道他忍耐半天,这女人却在转眼间自投罗网!
海洋面色如土,门外街上没有任何可疑的车辆和行人,但谁也无法保证卡洛斯不在附近,他没有办法阻止她别进来,只能希望卡洛斯以为她只是隔壁莽撞的邻居。
砰!
大门被她推开后反弹回去。
站在吧台后面的他还没想到要如何面对她,那女人已经冲到他面前。
「我想结婚!」
他瞪着她,整个人呆住。
「你要不要娶我7」
「什么?」
他陷入完全的目瞪口呆,那女人却踮起脚尖,隔着吧台伸手拉住他的衣领,揪着他认真的再问一次:「你要不要娶我?」
现在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瞪着眼前满脸通红,却无比坚定的女人,屠海洋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太过渴望的甜美幻觉。
「我想要结婚,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结婚?一辈子?
她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只觉得一阵晕眩,此刻眼前的女人生气勃勃、美得不可思议。
「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她再度开口逼问。
「妳疯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惊慌压抑且万分虚弱的声音。
「没有。」她双眸一暗,却没退缩。
「我不能和妳结婚。」他倾身紧紧抓着吧台边缘,额冒青筋,害怕自己伸手将她拉过吧台,抱紧在怀里。
「为什么?你结过婚了吗?你有老婆了吗?」
「没有。」他咬牙怒瞪着她。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不爱我吗?没关系,我爱你就好了,反正现在很多夫妻都没有爱,至少我们之间还有一个爱另一个。」
他下颚紧绷,被她逼得快疯掉了。
「我不能和妳结婚,妳不懂,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同世界?」她眼中浮现困惑,跟着错愕的回头看着始终在旁看好戏的那个俊美男人,脸色一白。
他的确是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态度才为之改变的。
难道、难道——
桃花面无血色的转回头,瞪着他问:「你是GAY吗?」
噗——
一旁男人喷出整口啤酒,猛地呛咳起来。
「当然不是!」海洋粗声低吼。
GAY?亏她想得出来!
他都不知道和她上过几次床了,这女人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不是?」桃花眨眨眼。
「不是!」
瞧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看来应该不是。
她松了口气,旋即再度皱眉开口,「如果你不是活在同性世界,我们的世界有哪里不同?」
海洋呼吸一滞,怒瞪着她,「妳就不能放弃吗?」
「不能!」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横眉催促着,「你说啊,我和你的世界,究竟有哪里不同?」
他没有办法回答,没有办法告诉她——
双瞳一暗,他捏碎了吧台边缘,沉声一字一句的瞪着她说:「我、不、可、能、娶、妳、的。」
他是如此愤怒,像被逼到了墙角的狮子,但他的愤怒却也证实了她的直觉。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正面回答过她。
桃花看着他愤怒的双瞳、抽搐的眼角、贲起的肌肉,剎那间,她清楚知道他对她的确是有感情的。
「你说谎。」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冷静异常的说。
他整个人浑身一僵。
「你说谎!」桃花瞪着他,莫名开始生起气来,她松开他的衣领,改攀着他的脖子,用力强吻他一下,才甘心的退后一步,气焰高张的破口大骂。
「屠海洋,我爱你!但是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一头冥顽不灵的大笨牛!」她话一骂完,立刻脚跟一旋,如疾风一般,大踏步的转身离去。
随着她甩门的声音之后,啤酒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午后的阳光正暖,吊扇如常的发出规律声响。
莫森拿着啤酒杯,慢慢从旁走了过来。
「一个字都别说。」
眼见对方眼神凶恶,莫森嘴角轻扬,只是将酒杯放到遭到毁损的吧台上。
海洋瞪着前方男人,他是什么都没说,但嘴角显而易见的微笑,却让人忍不住想扁他。
第九章
午夜时分,夜阑人静。
为了怕连累小岚和男孩们,他早在莫森到的那天,就将孩子们送走了。
没了多嘴的小岚和那些男孩,屋子里更加寂静,只有秒针行走的声音滴答作响着。
秋夜里,寒意渐浓。
莫森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湿发上盖着一条毛巾,身上只套了一条长裤。
「情况怎样了?」
「没动静。」海洋瞄了他一眼,视线又拉回前方。
屏幕上,分隔的四个画面都没任何异样,他在餐厅四周都装了监视器和感应器,虽然他不认为这能逮得到卡洛斯,但有总比没有好。
见海洋双手不断敲打着键盘,莫森好奇的靠过来,瞄了计算机屏幕上的对话一眼,不禁皱起眉头。
「G是谁?」
「上次那位情报骇客。」
「小白脸的哥哥?」
「嗯。」
难怪这家伙会知道麦德罗,他才要转身走开,却在看到对方打出的下一段话时愣庄。
「麦德罗可能没死是什么意思?」
海洋深吸口气,摸着下巴道:「我和耿野在这里的事,应该只有你和他们两个知道,所以我要他查查是怎么回事。他说不只他们,麦德罗也知道,所以他的数据库一定也有。」
「但是麦德罗的计算机资料不是已经被耿野的老婆给毁了吗?」莫森抱胸拧眉,万分狐疑。
「嗯。」海洋边打字回对方话,边开口和莫森解释,「所以只剩下三种可能,一是麦德罗有备份资料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二是麦德罗可能没死,三是麦德罗不只没死,也同时拥有备份资料。不是他,就是有他备份资料的残党,把我们的资料卖给卡洛斯。」
「我以为麦德罗已经在那场爆炸中挂掉了。」
「但现场在清理过后,没人找到他的尸体。」
莫森一挑眉,低头看着坐在计算机前的海洋,「你开玩笑?」
「没有。」海洋继续敲打键盘,面无表情的说:「对方说现场有具烧得焦黑无法辨认的尸体没错,我们本来都以为是他,所以没想过要再做查证。」
「那也不代表那具尸体不是他的。」
「不过也不能保证就是他的。」海洋就事论事的抬起头,提醒他,「十年前我们也都以为卡洛斯早就死了。」
「Shit!」的确,假死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莫森脸色一沉,忍不住咒骂一声,才问:「耿野知道吗?」
「他们在飞机上,大概明天才会到。」
莫森皱眉,才要开口,隔壁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轰——
巨大的爆炸能量震破了所有的窗玻璃,玻璃碎片像无数锋利小刀瞬间四射,两人在第一时间反射性找物体掩护,身上却仍被玻璃划伤好几处。
莫森反手掏出腰后的手枪,抬起头来,只见破碎的窗户外面全是橘红火光。
该死,隔壁不是那女人的店?
莫森爬起身来,身旁的海洋却比他动作还快,只见那身形巨大的家伙两个大步就飞奔到窗前,从破掉的窗户一跃而出,让他想阻止都来不及。
莫森冲到窗边,只见隔壁整栋木屋都在燃烧,橘红色的火舌迅速吞蚀着干燥的木头,灼人的热气直逼而来,之中还夹杂着刺鼻的汽油味。
屋于后方又传来一声较小的爆炸声,早已翻过高墙的海洋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飞跳冲入对面二楼窗户中。
这场火十之八九是卡洛斯纵的火,莫森脸色难看的也跟着跳出窗口,拿着枪翻到隔壁院子里,替海洋掩护。
前面没人,后面也没有。
火烧得更炽、更旺,向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夜空。
正当莫森准备进去拖出那冲动的大光头时,海洋却自己从前门跑了出来。
只有他一个。
莫森一愣,瞪着背光的海洋,「人呢?」
「被带走了。」他将手中捏烂的字条交给好友,「他把这个钉在她床上。」
莫森摊开纸一看,上面只写了一支手机号码,署名是卡洛斯。
他流利的咒骂出声,一抬头,语音却为之一顿,颈背寒毛直竖。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海洋的脸。
火势延烧到庭院,连前院那棵凤凰木也着了火,甚至波及隔壁海洋的啤酒屋。剎那间,橘红的火焰放肆的狂舞着,火星随着上升气流飞散,冲天烈焰照亮了一切,也照亮了海洋有如修罗恶鬼般的脸。
认识海洋那么久,莫森只见过他脸上出现过一次如此恐怖野蛮的表情,那一次,他光用一把匕首就在丛林里干掉了一整支全副武装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