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喜韵是京城富商秦啸日的妹妹,假如他是秦啸日,不用想也知道,根本不会让唯一的妹妹与一个人人挞而诛之的山贼在一起。再说,是他严辞厉色要她回家,她是个有傲骨的女子,又怎会轻易回心转意?
毕竟,他只是个相貌特异的山贼,而她拥有良好的家世,想必秦啸日也会为她觅得一桩好姻缘,让她嫁给门当户对的男人。
抑或,她早就有个情人……
思及喜韵离去前与那个男人相拥的画面,雷朔心头宛如遭万蚁啃蚀般难受。
他压根不愿去想会有另一个男人能名正言顺拥有她傲然独立的心、她纤灵娇嫩的胴体、以及她甜美慧黠的笑靥,但是,这个讨人厌的画面却始终往他的脑海钻、再钻,他怎么用力挥也挥之下去!
该死的!
「呜!哇!」
理应无人居住的空屋内,突然传出孩童的号啕哭声,接着是一名妇人无奈哄诱的声音。
「你瞧,娘跟你说过,喜儿姊姊已经回家了,来这里也找不到她的。」牵着哭哭啼啼的六岁小男孩走出门槛的妇人,一见着雷朔便赶紧噤口。
大家虽然不清楚即将嫁给寨主的喜儿姑娘,因何缘故离开山寨,不过寨主这些天来的阴沉冷然,让大家都很小心地尽量不在他面前提起她。
「他哭什么?」
小男孩一见雷朔阴酷的模样便不敢出声,扁起小嘴抽噎,眼角还挂着泪珠。
小禄想起某件事,连忙向雷朔禀明:
「寨主,在您上回离寨期间,通儿患了急病,当时端木大夫必须替通儿施予针灸分身乏术,要不是喜儿姑娘到山里,去替端木大夫采回通儿急需服用的药材,通儿的命可能就不保了。」
雷朔眉头微挑。
「她擅自到山里采药?」
「喜儿姑娘不是自个儿去的,有我爹和虎叔陪她去。」
通儿的娘回想当时的紧急情况,心有余悸,眼眶也不禁红了。
「寨主,我真的非常感谢喜儿姑娘,为了采药,她还受了伤,我当家的和我都很过意不去,原本我腌了雉肉当谢礼,可是来不及送给她,她就离寨了……」
「她受伤?!」雷朔眉心紧拧,盛满薄怒的目光锁住小禄。
「姑娘不慎滑倒,手脚受了点伤,没有大碍……」小禄在他慑人的目光下吶吶回答,内心纳闷不解。
寨主看起来好象在生气,是因为她们提及喜儿姑娘,还是另有原因?怎么一提到喜儿姑娘受伤的事,寨主就马上变了脸?
良久,抿唇不语的雷朔终于在屏气凝神的小禄与妇人面前开口,这回是对着满脸泪痕斑斑的小男孩说话。
「你为什么找喜儿?」
小男孩一听雷朔问起喜儿,胆子也大了起来,大声说道:「因为喜儿姊姊说,等通儿病好,要敦通儿把芹菜种成红色的!」
「她骗你。」这是她惯用的技俩。
「才不会!喜儿姊姊很厉害,通儿长大以后要娶喜儿姊姊当新娘!」
雷朔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仍吃醋地瞪了小男孩一眼。
妇人尴尬地捂住儿子的嘴。「寨主,那是喜儿姑娘哄诱孩子喝汤药的说辞,孩子不懂事乱说话,童言无忌,请您别见怪……」
一名寨民忽然来报--
「禀寨主,端木大夫有事请您前去一趟。」
「禀寨主,上回接走喜儿姑娘的男人,送来一封喜帖要交给您,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守门的啃卫也来报,后头还跟了好奇的福来等人。
会是谁请他们寨主去喝喜酒呀?
雷朔赤眸微瞇,接过喜帖。
半晌,面无表情的他拋下帖子,沉鸷的足履步向树林。
一干人等实在好奇得不得了,阿虎捡起地上烫金的红纸交给福来。
「这里只你识字,你来读。」好几颗黑鸦鸦的头颅凑在旁边一起看。
「算你今天不笨!咳咳……」福来老学究般地清了清喉咙,看了看帖子,诧然惊呼:「这是……喜儿姑娘与穆鹰的喜帖?!」
哎呀,这是天大的喜事呀!
不对不对,是天大的急事啦!
原本要嫁给寨主的新娘子就要变成别人的新娘子了,寨主怎么还有空闲往端木大夫的居处去?!
寨主与喜儿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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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
高大的身躯弯身走入端木大夫的木屋,没两下就瞧见老者在屋角收拾药材。
老者一见雷朔绷着俊颜,便多看了几眼。
「小子,你的脸色不太好唷,需不需要替你把把脉?」
「不必。」
「口气也不太好唷,确定不要紧?」
「找我有事?」这句话几乎是从雷朔紧咬的齿缝中迸出来。
老者微讶地顺顺白花花的眉毛。喔?他倒是很少看到雷朔这小子发怒,是什么事足以让这小子变脸?
「修练脾气是很好,但太过压抑反而对身体造成负担喔。」身为大夫的不免习惯给个奉劝。
「请、说、正、事。」
「我问你,喜儿那丫头回不回寨里?」老者不再挑战雷朔的忍耐度,直接说明找他来的用意。
老者问及秦喜韵,雷朔不禁拳头紧捏。
她都要嫁人了,怎么可能回来!
「怎么?喜儿丫头不是你的女人么?你干啥一副老婆跟人跑了的样子!」
雷朔饱受嫉妒与痛苦煎熬的心,挫败一沉。
「她要嫁的男人,的确不是我。」
老者若有所思地看着雷朔,半晌后才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喜儿丫头带回来!我要收她为徒,把毕生医术传给她,你不要让我这个老头子失望。」
「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山贼,山贼就要有山贼的作为,不是吗!除了喜儿丫头,我是不会把医术传给其它人的,如果你不带她回来,等我死了,山寨的人生病就自己看着办,不然你另外去找个大夫,看谁愿意长年待在深山里无俸无酬替人看病!」
老者的话宛如当头棒喝,重重敲在雷朔心头,他不由得一愣。
「唉,我想我明了喜儿那丫头这么喜欢药草却不是个大夫的原因了,这些药材离了水就枯得快,若非不得已必须用它们,攀折采集下来,不然它们活着的时候多美,欣欣向荣多好!」不过,那丫头有身为大夫的天分,此等人才浪费了可惜!
老者一面整理晒干的药材,一面叹道。
听老者这么感叹的同时,另一个念头突然掠过雷朔心中,小禄方才所言在他脑海响起。
小禄帮忙浇水照料着,不然它们若活不成,姑娘肯定会很舍不得。
或许……
有没有可能?
他还需要一点证实。
第十章
车马辚辚,尘沙轻扬,路途平静如常。
出了京城往北的官道上,六、七匹马队护送着一辆造价不凡的黑色马车,领队在前的是一名骑着北方高大黑驹的威凛男子,平抿的唇角看不出任何心思。
马车内,乘了两名女子。
一个是正由未婚夫接往夫家成亲的秦喜韵,一个则是陪嫁的侍女秦从恩。
前者自从坐上马车后,就宛如进了牢笼,一张娇灵灵的俏脸始终板成硬邦邦的石板,找不到一丝裂痕。
「小姐,妳要不要喝口水?」
从恩拿出盛水的精致铜壶,打开壶口,担心地询问从离开秦家后就不言不语的主子--
喜韵摇摇头,面无表情地从车窗帘缝,瞥了眼最前方马背上的男人。
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婿的男人,自见面起就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这倒好,他最好理都不理她、碰都不碰她,她也就用不着费任何心思或力气与他应对。
她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希望得到「丈夫」怜疼的女人了!喜韵讽刺地想。
「小姐,妳要不要紧?」从恩还是不放心。
「妳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像是个要紧的人么?」
很像呀!
从恩不知道该不该明说。
看出侍女欲言又止的表情,喜韵晓得自己现在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从恩,我说过不必担心我,事情就这样了,不会再有什么变量--呃!」
马车突然毫无预警地顿止,车内两名女子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往前跌扑而去;好在喜韵手脚快,稳住自己也拉回抱着水壶的从恩,惟独救不了洒出去的水。
发生什么事?!
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纷沓蹄声传来,策马之众群起的狂态叫嚣由远而近!
喜韵掀开窗帘一角,清楚看见一团尘土飞扬的黄沙,黄沙中有数不清的剽悍人马,直逼官道上的他们。看样子,不是到处流窜的马贼就是强盗劫匪!
她迅速覆回帘子,柳眉微蹙。
「小姐……」从恩害怕地靠向主子。
「别怕,不会有事的。」喜韵嘴上这么安慰,心里却大喊不妙。
要是那帮盗匪要袭击的是他们,穆鹰一行不到十个人要应付二十多个贼寇,以一抵三,根本是以卯击石!
不一会儿功夫,马车外已响起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不好,打起来了,那些人果然是针对他们而来!
「小姐,怎么办……」从恩惊惶得脸色发白。
喜韵还来不及开口,车门就突然打开!
她被一只铁臂拦腰扯出马车,强掳她的人只靠臂力便将她整个人勾在腰侧,对方骑在马鞍上,她等于悬在半空中。
「小姐!啊--」急着抓住主子的从恩,连带地被拖出马车,不过她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直接遭到摔落地面的命运,吃了一嘴黄沙。
「从恩!该死,放开我、放开我!」
喜韵死命尖叫、踢动双腿,脚尖却依然构不着地。她柔软的身子一如虾子般,倒挂在对方又硬又厚的手臂上,胃都被挤压得快翻过来了。
「喂……放我下来……我好想吐……」
下一刻,她被提上马鞍,落入一副坚实的胸膛,安稳侧坐在那人身前。她顺了顺气后,总算得以看清是哪个没礼貌的家伙,竟然如此粗鲁对待女人--
赤色的瞳眸,银白相间的发,刀凿剑刻的深邃五官,倏地在喜韵眼前放大。
雷朔?!
「你……」没想到他会出现,她一愣,伶俐的口齿跟着打结。
「妳是我的,不准嫁别人!」夹带愠意与占有欲的赤眸,紧锁眼前的俏颜,眼底的狂焰闪熠灿烁。
他霸道的宣示挑起喜韵骨子里的叛逆与怨怼,一口怒气骤然提起--
「你凭什么这么做!」
「凭我是个山贼,只管抢我要的!」
她一听,腹中的怒火燃烧得更炙旺了,挣扎着要下马,身子却被他的双臂箝得与他强健的身躯密不可分。
「你放手!这样算什么?在你赶我走、在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之后,为什么还来招惹我?我要嫁人了,放开我--」
她的声音倏地消失,身体也突然动弹不得。
怎么搞的?!
「是妳逼我的。」雷朔言简意赅解释暗中出手的行径。
混帐!竟然点她穴道,耍贱招的小人!
喜韵无法发声,四肢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用怒气腾腾的美眸狠狠瞪他,瞪他!
雷朔对她眼中的怒火不为所动,朝策马而来的穆鹰撂下话:
「人,我要带走。」
「小姐!」从恩从地上爬起来,想上前救下主子,却被高大的黑驹阻挡去路。
黑驹上的穆鹰,审视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满脸焦急惊恐的从恩,才转而对上身背弯刀的诡魅男子,黑沉如夜的鹰隼黑眸桀骛犀利。
「恕难从命。」
「我不想杀人。」
「但必要时,我会。」穆鹰不遑多让。
雷朔赤眸微瞇,两名同样倨傲沉鸷的男人,气势难分地对峙着。
似乎是要诱逼雷朔出手,穆鹰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把长剑,迅速往雷朔刺去,先发制人!
雷朔只手往刀鞘底部一拍,弯刀跃然出鞘落在他手中。刀剑铿锵相击,在空中划出两道剑气银光,化解了直逼而来的攻势。而后一个俐落的扭手,锐利的刀锋削过穆鹰衣袖,穆鹰前臂随即被开了道血口子。
狐疑倏地掠过雷朔心中,他陡然收势。
以方才那迅如闪电、势如破竹的一剑来看,穆鹰的身手理应能挡下这一击,为何让他得手,就像是……故意的?
他看了眼神色未变的穆鹰,心思恍然了悟。
「雷某欠你一回。」虽然原因不明,但对方放水放得够明显了。
穆鹰轻哼一声,算是接受他的歉意。
「撤!」雷朔扬声朝乾坤寨的山贼下令,率先策马奔驰离去。
「喂,小老弟,我们头儿叫我们撤,我不打了!」双手各握一支大斧的福来,边打边对敌人说道。
「老大哥,我们老大也只要我们做做样子而已,随时可以停手啦!」穆鹰的部众也是边打边回答。
「是喔?我有好几年没打得这么过瘾了,小老弟你身手不错喔!不能继续较量下去虽然有点遗憾,但我要回家去了。」
「老大哥你也是宝刀未老,咱们一起收手吧!」
「没问题,我数到三就收,一、二、三!」
乾坤寨山贼依令撤退,再度群起呼啸而去,迅猛蹄步卷起的狂沙到处飘扬,直至尘埃落定,剽悍的人马也消失在地平线外。
「小姐!小姐……」从恩徒劳无功地追了几步,却只能伤心地远眺南方的地平线,豆大的眼泪融入泥土之中。
「有没有受伤?」
从恩闻声回头,看见穆鹰就站在她身后。
「怎么办……小姐被劫走了,求姑爷救救我家小姐--姑爷,你受伤了!」垂泪恳求的圆脸在乍见穆鹰手臂上渗出衣袖的血时,转为惊忧。
倒是穆鹰没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
「妳也看到了,我的人马寡不敌众,我不能冒险。」
这么说……姑爷的意思是无法去救小姐了?
「可小姐是你的妻呀!」
「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我的妻,是妳!」穆鹰盯住她,宣示道。
他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女人。让众人以为他即将迎娶秦喜韵,完全是出自秦啸日的安排,为了配合秦啸日的技谋而挂彩,他也算还清欠秦啸日的人情了。
什么?!圆脸这会儿填满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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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道上,奔驰中的骏马因前方来者而嘶然停下。
「就这么让你带走喜韵作你的压寨夫人,我愈想愈觉得不对。」
身穿雅白儒衫的俊美男子骑着马,嘴角噙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似是在原地等候多时,他身后跟了一名身穿藏青布衣、骑乘另一匹马的护卫,护卫一如往常的沉默。
大哥!莫言!快救我!
喜韵惊喜地瞪大明眸,想呼救却无法发声。可恶!
「秦啸日?」
雷朔从喜韵的男装扮相、和眼前与她容貌有几分神似的五官,揣测出这名陌人的身分。不过,教他感到刺眼的,是陌生人身后的男子,喜儿曾经奔入那个长相平凡的男人怀中!
「没错,正是秦某。」秦啸日光明正大打量起雷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