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no no,不可以作弊,我一讲出来你就猜到了。」她摇摇手指,明丽的笑靥比阳光更灿烂。「凭我们两家人的交情,你若认不出我就太让人伤心了,很多人都说我上半张脸长得很像我爸爸呢!」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所以她的父母应该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若非他父执辈的朋友,便是他生意上的合作对象。
「即使我认识令尊令堂,也不代表在路上见到他们的儿女都认得出来。」他连猜都不想猜。
「如果你认不出我是不是就要放我在街上自生自灭?像我这么可爱活泼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在曼谷的街头落单很危险耶!刚才那两个男人放话要兜我,你又不是没听到,你一点都不会良心不安吗?」钤当谴责地望着他。
叮!电梯到达一楼,郎霈懒得再和这怪女孩瞎扯了。他直接对门房打个手势,「麻烦你们送这位小姐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那好,先来一张挪威的头等舱机票,我想去欧洲玩已经想很久了。如果方便的话顺便帮我报名一下当地的北极探险团,谢谢,我想坐头等舱。」她的笑声如银铃。
郎霈揉揉额角,怎么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缠上呢?
「铃当小姐,你到底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温如春风的笑容消失了。
「瞧,这副表情比刚才那张面具脸顺眼多了!你的体型已经够像衣架子,脸上还挂着那副百年不变的微笑,走在街上人家说不定会误以为你是活动假人呢!」钤当满意地点点头。
「小姐,适才你遇到困难我也帮完你了,你还缠着我做什么?」
铃当完全不把他的凶相放在心上。
「听说郎老先生对风水很有研究,在楼上的总经理办公室摆了一个破劫纳财的『山水格』本地的华人媒体还特地专题报导过,可不可借我参观一下?」
「公司要地,不便开放观光客游览。」他冷冷回绝。
「好吧!那你就别理我,去办你自个儿的事吧!」她哼着小曲儿,走到电梯旁边蹲下来。「但是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敢把我一个扔在这里,我立刻打电话回台湾跟老头子们告状,老头子一定会去跟郎伯伯通风报信,到时候你就等着挨你老爸的骂,哼哼!」
郎霈嘿的一声笑出来,这种「我要告诉你爸爸」的威胁,从他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不曾管用过。他嘲弄地瞥了她一眼,心硬如石,直接踏进电梯里。
这回,铃当没有再缠上来。
「新加坡离泰国可是近得不得了,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当然我是不指望郎老先生会为了我特地飞过来骂你啦!不过这年头科技进步,用电话吼人也是挺方便的。」
郎霈的脚步霎时僵住。
郎祥中这两年移居到新加坡去,虽然不是大不了的消息,可是全台湾知道的人却不多,商界人士大部分仍然以为他住在美国。除了家族核心人物或知交好友,能掌握郎祥中现状的人不超出十个。
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究竟是谁?」郎霈打量她的神情已经与一分钟前回然不同。
「唉,年头都变了,好声好气的请求没人理,一定要用威胁的才成,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铃当踩着小碎步舞过他身畔,笑吟吟地指了指楼层键。「电梯上楼,谢谢。」
郎霈面无表情,立在门边一动不动。
这男人还挺蛮牛的。铃当叹了口气,提出交换提件。
「我保证,只要你表现良好,过几天我一定告诉你我老爸老妈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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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T730机组是泰国厂今年初刚向法国进口的多功能制造模组,原料从输送管进入熔铸区,熔成液态,再倾入加工区,经过压模、锻造、调整、成型,一切全自动控管,大大减低了线上工人发生职业灾害的机会,而且『郎亿』是泰国第一家引进DT730的工厂。」年轻的领班与有荣焉地介绍。
「嗯,不错。」
「我们现在来到的就是锻造区,您会觉得有点吵是因为这一区以重型敲打器械为主。前面那台长得像迷你怪手的机器,是德国进口的AD8647,它的功能就是辅助 DT730的锻造过程,简单地说,就像一把大铁鎚,先把原料敲打成后段加工所需要的基本塑形。」工厂领班扯开喉咙盖过背景的巨大噪音。
「嗯,很好。」
「光我们在曼谷市郊的这间工厂,每年就可以生产十万吨的建材原料,出口到台湾、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等邻近国家,是郎亿集团在泰国的四座工厂之中,产量最高、获利最丰的一座。」
「嗯,我非常以你们为荣。」清妍娇美的女主管拍拍领班的肩膀,神色庄严。
领班筋酥骨软,乐得飞飞的。
「呃,副总……」厂长忍不住回头打量后面那一批视察大队。
郎先生一年来泰国视察四次,这却是第一回有这样……这样……年轻可爱的「主管」同行。
现在的领导阶层越来越有个人特色了,连出差都穿得跟度假一样,虽然穿海滩鞋和迷你裙来视察火星子乱喷的工厂不是太聪明的事,可是闷热的生产线上突然出现这样一位粉嫩嫩、俏生生的玉人儿,实在挺赏心悦目的。
「ERS291的下一次定检是什么时候?」郎霈翻阅厂内机件的维护合约,神情极为专注。
「啊?」厂长连忙回过头。「在八月初,目前为止的运作都非常正常,所以应该只是上上油,保养一下就好。」
「工作日志上说,它在六月的时候停工过四个小时?」
「只是一个新来的工人操作不良,让一些工具掉进机器里,我们紧急请公司的人来维修,目前问题已经解决了。」
「没有人受伤吧?」郎霈抬起头问。
「完全没有。」厂长向他保证。
「走吧,我们去仓库看看,今天有没有贷要出?」郎霈主动弯向另一条走道。
厂长瞄后方一眼。「今天正好有一批机器要运到港口去。」
「郎霈!」
「我们跟货运公司的合约何时到期?」郎霈向一位正在操作机械的工人点头招呼。
「还有两年。那个……副总,后面那位小姐好像有事找您。」
郎霈只瞄了厂长一眼。
呜!原来郎副总脸上也会出现这种阴森森的表情,厂长往旁边的出口一比,清了清喉咙。
「副总,请这边走。」
突然间,后面那段娇甜的嗓子也没怎么提高声音,却清清楚楚地钻进每个人耳朵,「王领班,你说,这些设备是那种一个按钮全部搞定的全自动机型吗?」
「是的是的。」应声的人很狗腿。
「那我如果丢一串钥匙进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那怎么行!线路会故障的!」狗腿的语气转为惊慌。
「哎哟,几千万的设备不会因为一串钥匙就坏掉的啦。」银铃般的娇笑声非常轻快写意。
「不行不行!铃当小姐,这种事千万不能开玩笑!」
「你们花这么多钱买它回来,难道不想知道它有多耐操耐劳吗?不然丢一把螺丝起子试试看好了!」
「啊!啊!钤小姐,千万不要丢啊,不要——」
一只铁臂硬生生揪住她的皓腕。
「嘿嘿嘿,你终于肯理我了?」铃当一脸小人得志的奸笑。
「陈先生,你的办公室借用一下。」
郎霈简短地交代一声,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拖向工厂后方的厂长办公室。
「大家好,大家辛苦了。」铃当不忘跟经过的工人们一一挥手问好。
郎霈打开办公室门,她立刻被丢进去,他自己跟着闪身进来,几十张好奇的脸孔全被隔在门外。
「呼……好凉!这里终于有冷气了。」铃当不知死活地瘫进皮沙发里。「我记得你念国中的时候中过暑,此后就一直很怕热,为什么今天那件西装外套还可以从头穿到尾呢?我光是穿一件无袖线衫就快热昏头了。」
就是这个!
被她缠上已经七天了,郎霈想过一千种可以把她撵出去的理由,可是每次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出一些只有熟人知道的事,当场把他的所有意图全压下去。
如果她真的是他某个亲朋好友的爱女,把她赶到大街上确实是很危险的事,他回台湾之后可能会被老头子唠叨到耳朵出油。
换个招数试试!
「铃当,你是来泰国做什么的?」他勉强自己端出有商有量的浅笑。
「自助旅行啊!」
「你不用上学吗?」
「我已经毕业两年了。」她吹开刘海。
「你大学毕业了?」他的浓眉纠成一团。她看起来绝对不像个二十四岁的女人。
「高职毕业啦!你们这些人真奇怪,除了大学,全世界就没有其他学历的人了吗?」钤当抠抠指甲,放在唇边吹一下。
郎霈没有工夫和她讨论学历问题。他留在泰国的时间只剩下十天,还有三间工厂尚未视察,他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应付一个大女生。
「附近有一个『大城府』是泰国出了名的古迹观光区,你要不要我派人载你过去逛一逛,买点土产?」这已经是他能为她做的极限!
「反正你就是想赶我走,早说嘛!」铃当俐落地跳站起来,伸一伸懒腰。「我今天原本就是来道别的,听说你要去郊区视察工厂,一时好奇才跟上来看一看,现在发现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要走了。」
谢天谢地。这尊女菩萨终于肯离开了。
郎霈替她拉开办公室门。「告诉我你的家长是谁,我很乐意帮你打电话回家报个平安。」
「也好,麻烦你打电话的时候,顺便跟我老爸说,我暂时不回台湾了,我要跟苏比去学降头,bye—bye。」姑娘她快快乐乐舞向门口。
砰!门火速关上。
「什么?你要学什么?」
「降头啊!」她兴致勃勃地解释。「苏比说,他们家传的降头术向来传子不传女,可是眼看他这辈子是不会结婚了,独门绝学即将面临失传的命运,既然我如此感兴趣,他能和我相识也是有缘,所以干脆传给我好了。」
「这个苏比又是谁?」郎霈头痛极了。
「郎亿大楼里的一位警卫伯伯。」铃当一脸心向往之的模样。
「如果他过两年又决定结婚,生了自己的小孩怎么办?」郎霈努力打消她的念头。
「不可能的啦!苏比只爱会计室里的一位大美女,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那个女人不能生小孩?」他反问。
「不,那个女人是男人!」
郎霈瞪住她。
铃当叹了口气。「『她』是人妖,不会生小孩!」
这次郎霈沉默更久。「……我的员工里有一个人妖?」
「喂,你不会歧视人妖吧?我跟你说哦!如果你敢把他们辞掉,我就去跟郎伯伯告状。」她换上凶巴巴的表情。
「告状这招不是每次都管用。」郎霈被她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算了,随便你,反正我已经决定跟他们一起回乡下,我会再和你联络的,bye罗!」她自己去开办公室的门。
砰!郎霈一把将门拍回门框里。
这次,他直接将她拖到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往里面一推,反手锁起来。
「喂!臭郎霈,你干嘛把我关在这里?」铃当拍门板娇喊。
「里头有冷气、杂志、电视和点心吧,你给我乖乖待在里面,哪儿都不许去!」郎霈闭着眼揉太阳穴,最近这几乎成为他的招牌动作。
门内突然传来嘿嘿两声笑。「郎霈,我要走了,是你不让我走的,以后你可不能说是我缠着你不放!」
「反正你给我乖乖待在里面就是!」
降头?亏她想得出来。
这年头二十岁女孩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第二章
「郎霈!」
另一声娇喊,郎霈再度被人唤住。
这次的反应截然不同,淡雅的铃兰花香让他立刻辨明呼唤者的身分。
他放下运动背袋,敞开双臂,等待凌曼宇投入他怀里。
「曼曼。」
初识那年她是个瘦巴巴的大学生,比高中二年级的他多了两公分。曾几何时,他已经可以凝眸垂看她了。
「真好……让我再靠一下!」凌曼宇深深吸取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安定气息。
山风带起她浅黄色的网球短裙,一只粉蝶从树丛里翩飞而出,搜寻着花香味的来源。郎霈含笑挥走了它,人比花娇,也难怪蝶儿都要搞错了。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郎霈打量她眉宇间的阴影。
「最近公私杂务都很多,我快忙不过来了。」凌曼宇叹了口气。「你呢?」
「我很好。你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打一通电话给我。」郎霈太了解她好强的个性了,凡事总想压在肩头上自己扛。
「我知道。」凌曼宇窝心地再拥抱他一下。「你怎么一个人跑来打球?大狼呢?」
「大哥昨天跟嫂子上清泉村度假,这下子又不知道耍赖到何时才肯回台北。」
以往郎霈固定和死党们来阳明山上的私人俱乐部打球。自从郎云结婚之后,南投和台北两地跑,而安可仰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女之后也理所当然放他鸽子,这两年他只好一个人抽空过来打两局。幸好,身为俱乐部的主人之一,他并不担心找不到球伴。
「你刚到?」凌曼宇望着他滴汗不沾的清爽外表。
「我已经打完两局了,正要去更衣室冲个澡!」郎霈亮洁的白牙在阳光下闪动。
「还冲澡呢!」凌曼宇拍了下前额。「看你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连一点汗渍都没有!『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这种话是拿来形容女人的,你也差不多一点。」
他笑了出来,用力捏住她的鼻尖。「你呢?今天跟朋友一起来的?」
被他一问,凌曼宇陡然想起。
「糟糕!我竟然把那几个小妮子给忘了,这下子她们不闹翻天才怪。我今天晚上还有事,改天再一起吃个饭,bye!」匆匆忙忙抱他一下,凌曼宇转头跑向女子更衣室。
郎霈挥挥手送别她。
认识曼曼是一个惊喜,也是一个意外。对于美丽大方的女大学生来说,削着一颗小平头的他一定土到极点;但是,曼曼就是出现了,此后一直不曾离开。
高中毕业之后他赴日深造,接着家里发生了变故,这一段期间全是凌曼宇陪着他的家人走过来。
有一阵子他为了家中的变故而自顾不暇,直到情况平定一点才有心情去关心身旁的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竟然听到凌曼宇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的消息。
女儿!多令人震惊!曼曼从未向他提过这件事!这是何时发生的?在他去日本读书的时候?或是在他稍后的低潮期?
他突然觉得万分的罪恶感,曼曼对他们家人无私奉献,而他对她的所知却如此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