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硕大的宫中只弥漫着诡异的宁静,再抬头,他已平稳了心绪,将那道在他心中不断腐败的烂疮彻底地揭开,让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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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离霜知道,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他没错,梁姬没错,顾融也没错,他们只是为其所爱,三方都不顾一切,因而死伤惨烈。只能说际遇害人,倘若梁姬没有那样倾国的面貌,顾融能早些与她结为连理,或路继尧没有接受邢县进献的她,这一切皆会不同。
但是已然于事无补了。
那天的事,无论生死都付出了代价,谁还有资格责怪谁?
没有,没有人能。
明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也没立场说什么,那时她还是沉重地向他说了一句,“都忘了吧。”
嘴上说得更轻松,但她明白,这些事,他也许终有一天能遗忘,但对她而言犹如在心头引起了纷乱的骚动,总是在午夜梦回时一再地忆起。
他那双幽邃的眸、诉说往事的复杂表情、压抑的紧握双拳的模样,都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刻一再侵扰。
尽管他自始至终从没说过一个“爱”字,然而他的表现让她深确明白,他爱梁姬,毋庸置疑。
好烦。
她躺在床上,心绪乱纷纷。她究竟犯了什么病?何以心中总是像有颗石头沉重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呢?
也许,她不该问他那些事的。
第五章
“只要是曜意国的事必没好事!”
“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吗?咱们东凌郡在先王时被圣上封侯此地,但有一道不为人知的谕令——郡王此生不得踏入中土一步。这是恩赐吗?让郡王领着一块荒芜之地,尔后是生是死都由他自理,明为封王实为贬抑,这是变相的流放呀,你说这会儿曜意国派来的信使会有什么好消息吗?”穆承德在孟离霜耳边吱吱喳喳,大抱不平。
“不得踏入中土……”好残忍。
“倘若不是先王致力于开垦荒地、造渠铺路,用心经营,咱们东凌郡不会存在,当然,郡王也有一番长才,他大刀阔斧整顿郡城,与邻近各邦互惠来往,让东凌郡更为繁荣。维持基业已不易,而要在根基上更为发展可说是难上加难啊!往昔被剔除在外的东凌郡现下有幸蒙皇上宠眷,你说会有什么好事吗?还不是想拿点好处?”
她倒与穆承德有志一同。
“阿离,郡王唤你进去。”筌公公不知不觉来到两人身后,冷着脸传唤。
“知道了。”她匆匆拉整衣袖离开。
“真是不明白这小子哪儿来的,他到底有何魅力可以让六皇子及郡王宠幸,莫非他懂巫术迷惑人心?”筌公公是看着她飞黄腾达而感到不快的人之。
“这种话你跟我说说便罢,可别被其他人听见。”穆承德劝告道。
“怎么着?”难道连说也不成?
“我有预感他会爬得更高,你说呢?”
“连您都这么说了,咱还能说啥。”筌公公虽这么说,嘴边却噙着不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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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我回京?”路继尧犹如看不懂信函似的,扬起头来,睨着两名来使,撇着唇笑道,然而,他的语气却冷若冰霜。
“圣、圣上是要您回宫受封。”信使被他逼人的煞气骇到,说话结结巴巴。
“受封?”他提高声调。
孟离霜明了,他是在嗤笑皇上的愚昧。
“圣上念郡王多年镇守此地,无功也有苦,为东凌郡建下汗马功劳,于是决定让您重返京城,加官晋爵。”
“我不需要皇上如此委曲求全。”听他们一声声“无功”、“重返”,莫非他路继尧当真可悲到必须卑微地祈求回京?
“郡王应当谨慎回话。”信使对他这不敬的态度很是不满。
“要明确一点的回答是吗?滚!我东凌郡不屑回到曜意国的庇护之下。”他冷冽地回复,不再留情面。
“你……”
“送客。”路继尧面无表情地将来使请走。
纷扰过后,宫内一片寂然。
“郡王意气用事了。”孟离霜在他的怒气稍微平复之后,委婉地说。
“连你都觉得我应该进京叩谢圣上厚爱?”
“奴才并非这个意思。”
“又来了,你总是喜欢自贬为奴吗?”他清冷地瞟她一眼,其中不含任何情绪,“真将自己视为奴仆,你就没有发言的余地。”
“我只是建议,听不听都由你。”
“若你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无论什么我都会与你谈。”
“郡王离题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逼她以真实的自己与他相对吗?她心口微热,有股难明的悸动在胸口蔓延。
“知道吗?我喜欢你隐藏在表面下的那股倔强。”他冷不防地与她对视,眸底那抹炽热烧融了以往的冰寒。
“郡王应该就事论事……”别再拿她当玩笑看了。
“应该、应该,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他冷冷地道,瘫回榻上。这一切只有面对她时才会流露,他不在意被她看见他如此不羁的一面。
也许该说,他这一面只会出现在她面前,他何时开始如此信任她了?
“那两名信使说不定会挑拨东凌郡与曜意国之间的关系。”孟离霜淡然地说,那信使走前的表情一直在她心头回荡,她直觉是一种预告,或是种警讯。
“我东凌有足够的兵力与曜意国对抗。”东凌郡在他的整顿之下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要拿下绝非一天、两天的事。
“别忘了镇守关西的大将军裴胤麒,他可是战无不胜。”
“他现在平息北方异族的动乱都来不及了,不会有闲暇插手我与曜意国之间的争执。”这么说来,他还要感谢在东凌边境频频闹事的六族人。
“你……难道就不能多为郡里的百姓想想吗?”
“你何必如此杞人忧天?一旦发生事故,我会头一个将你平安送往外地,你安下心吧!”观着她的娇颜,他冷然地说道。
“我并非贪生怕死才与你如此争论!”孟离霜动气了,他怎么可以如此曲解她的一片好意。
“不然你要我如何解读?除了百姓以外,你为的不是自己,莫非是为了我?是吗?别说笑了!”他嗤声讽刺。
“是,我是为了你!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意外!”她大吼出声,激切地喘着气,心绪紊乱不已。
“你说什么?”他一呆,眼眸带笑,心头漾满温暖,脸庞上泄漏了情绪。
她说了什么?孟离霜这才反应过来。
她竟然说出那种……那种话!她是丢了脑袋吗?
“您贵为东凌郡之主,我这么……这么说全是为了东凌的子民着想,绝没有其他意思。”她疾声说道。不知道这下改口来不来得及?
“为了我?”路继尧眼底的笑更浓。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盈满心头的愉悦是为了什么。
“为了老百姓!”
“你是说为了我。”他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开心地提醒她。
“我改口了!”可恶!
“我听得很清楚,你说你是为了我。”看她如何继续故作镇定。
“我也说了……”
“停。”他截去她的争辩,“就算你只是一时说错话,你又何必如此介怀,就让我开心一下也不行?”
正因为那不是随便说说,所以她才……
天哪!她……
“原来在你心底,我始终只是一个主子,而你只是称职地尽应尽的责任。”他话锋一转,点了点头。
她万般感激他给她台阶下,然而一股莫名的刺疼却在心窝处开始泛起。
“罢了,你退下吧,我不需要你了。”笑意敛去,方才愉悦的脸顷刻覆上冰寒。
承认自己的心意有这么难吗?他不懂,也无法明白,她的亟欲否认惹怒了他。
他霍然改变的态度让孟离霜恍遭雷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此地的,从她踏出永和宫,脑中就一直转着,他要她离开,指的是暂时,还是从今以后不再相见?
她的思维从这一刻起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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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他说不上认识,甚至从头到尾她也只听他提过自个儿的名字,她不知道她哪儿流露出一副好商量的样子,否则他怎么会再度找上她?
“阿离,还记得我吧?我上回有找过你。”吴坚指着自己,唤醒孟离霜那段不太愉快的交际。
“我记得当时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别这么不近人情,当时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向你仔细说明。”
这么说来,他现在时间很多啰?“但我很忙。”
并非她蓄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就连往常没有交情的人都要她伸出援手,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她会无法回绝其他人的乞求。
“这些人都是陋巷里的贫民,有些人甚至只能靠屋檐滴下的雨水维生,有的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吮指儿孙,你不帮他们,教他们该怎么办?难道你要他们在巷弄里饥饿至死吗?”
孟离霜抿了抿嘴。可笑!别人的苦痛莫非是她的责任?又不是她抢了他们的食粮,将他们推人陋巷,更没有限制他们乞食,他们这会儿来向她讨取正义又有何用?她也经历过饥苦,可她从来没有妄想一步登天,他们凭什么向她要求,凭什么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我可以给他们一笔钱。”虽然不想这样,然而在许多人的注目之下,她还是言不由衷地说了。
唉!希望此举不会引起他们日后贪得无厌。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难道你要他们统统去死吗?”吴坚声色俱厉,气急败坏的骂道。
“我并没有教他们去死。”
“可是你这么做就是要他们死!”
孟离霜按捺心中的愠火再次低语,“我只承诺我会给他们一笔钱,暂时解决他们的困境,然而今后他们会如何就不干我的事了,他们就算要死要活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不会插手。”
“你竟然爬到了这个地位就忘了他人的可怜!你真是残酷、下流!”吴坚的神情充满鄙夷。
她冷冷地回应,“你说我残酷、下流是吗?好,我承认,但他们并非我的责任,将他们自己局限在陋巷里的是他们,是他们自己不愿谋取别的生路,自甘下流。我也蹲过陋巷,也喝过雨水,甚至吃过馊水、地上的污水,攒的是出卖自尊遭人践踏所得来的钱!然而我熬过来了啊!
“上有六十老母又怎样?她们一样可以靠刺绣攒钱,下有吮指小儿又怎样?当真养不了就将他们送到大户人家做僮仆,别让孩子跟着在陋巷中求生存,非得要贵人相助才行吗?不!你们比我还要残忍,我与你们素昧平生,甚至连名字都是你们自个说我才知晓的,我有任何义务帮助你们吗?你们又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说得这么声嘶力竭还不都是为你的拒绝找借口,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也没有指望能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孟离霜无语,心冷至极。
“不过,你刚刚的承诺该不会不算数吧?”
“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她扯下腰包,将一袋银两抛给吴坚,“这些银子你们拿了之后,不要再来找我,否则难保我不会在郡王面前啐嘴。”
出言恫喝,她也不想,只是今儿个这一遭当真让她见识到人心的不堪。
“我们也不会再来找你了,谁想自讨没趣。”
吴坚嗤声不断,不屑的口吻使她联想到多年前对她多所凌辱的柳昌明,那副嘴脸还真是如出一辙。
“若这些钱你们能够好好利用,相信必能助你们脱离苦难。”
她并不讨厌这些人,只是替他们如此卑微的行径感到可惜,不知他们日后想起,会不会为今日之事感到可耻?
希望她的话能深入他们心中,她不求得到任何回响,只盼这么做能有助从他们,而不是反而导致他们更贪婪。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她的视线后,她漫步回到与永和宫相邻的住处,漱风小筑。
她环顾周遭,是的,这里看起来是这么典雅,怎能和她过去与父亲的住处相比?
但她并未因此而得意,反而时时告诫自己不能堕落,眼前的奢华都是一时的,谁晓得她能拥有多久?
今朝她就遭受冷落了,不是吗?
她慢慢地踱至漱风小筑外,看着这里清幽的景致,让思绪平稳。
是她自己要求住进这里的,她不要多大的排场,多少人服侍,她告诉路继尧,她只要一个安安静静远离人群的地方就足够了,于是他安排了这个地方给她,她在此住得十分舒坦。
她回到屋内,埋头一片黑暗,她走到桌边,欲点上烛火,条然发现屋内有一丝怪异。
“是谁?”
没人回应她。
手边的烛火末点燃,她放下火摺子,戒慎地走入内室,发现那浓浓的酒味是自炕床上传来的。
床上有人?她走到屋角拿起木棍,小心地来到床边。
那人一个翻身吓坏了她,她举起木棍就要击下,没想到却被握个正着。
“你是如此谋杀人的?”醇厚悦耳的低沉嗓音随着浓重酒味从床铺中逸散而出。
孟离霜一震。竟是他!
“我只是出于防备。”她试图取回木棍,他却死抓着不放。
“这样的防备未免薄弱得可笑。”路继尧低沉的嗓音满含慵懒。
她更加使力想夺回木棍,他却懒得再与她嬉戏,反手一带,将她整个人抓上床铺,暖昧地让她压在他的身上。
“啊!让我下去……”
“让你下去?这可是你的床。”他不以为然的说道,醇酒的气味在她的鼻间不住地缭绕,侵入她的呼息。
既然他知道这是谁的地盘,那他还愣着做什么?
也许她该提点他,“那你还不走?”
“你压着我啊。”
孟离霜赶忙想爬下他的身子,却发现他的两只大掌正紧钳着她。
“能不能请你放开?”
“通常女人在我身上摆动只为了一件事……”他喃喃说道,那低哑的暧昧嗓音却让她动弹不得。
“我……我只是想离开……”
他将她压得更近,更为紧贴,两人几乎相偎,似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这是欲擒故纵?我不喜欢,但是对象是你,我破例接受。”
“你醉了。”否则怎会说出如此稚气的话?
“我没有醉,我是千杯不醉。”
“好,要我相信你没醉,你就先起来。”她很明白他定是醉了,才会出现这样慵懒的姿态。
“听你的。”
他将她推至一旁,坐起身,就在孟离霜吁一口气放松些的时候,又猛然朝她扑去,将她压至身下。
“你根本就是醉死了!”她疾呼,脸颊轰地窜热。
他的酒气为他的举动作最佳说明,他不仅醉了,还醉得不轻。
“谁说的,我起来了不是吗?”
“别再试图狡辩!你根本没有离开。”她与他氤氲的醉眼相视,发现醉了的他更为魅惑逼人。
“有,我从下面起来,换到你身上……”他吹着气,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骚动,将她晕红的面庞渲染得更为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