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雅幽静的小城,就是赫赫有名的苏连多。记得小时候,他曾跟着父亲与兄长来过几次。
他迎着海风,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地,他的目光被商店橱窗内的一只音乐盒吸引,驻足凝望。
象牙白色的平式纲琴上,镌刻着精细的雕花,掀起琴盖,手工精致的轮轴带出风铃似的悠扬乐声。
是「苏连多民谣」,在意大利,这是一首家喻户晓的民谣。
李维静静听着乐声,想着歌词中的涵义——
美麓的苏达多,碧波清荡的河岸……我亲爱的朋友啊!今朝你我分别海上,从此之后,我将独自凄凉,你的身影历历在目,期待你……早日归来。
真是奇怪,以前一点也不觉得这首曲子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今天听起来似乎特别感伤呢?李维苦笑,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有感而发、触景伤情?
他捧起这只音乐盒,请老板以丝绒布,小心翼翼包起。
然后,他在傍晚时分回到了饭店。
推开门,方仲华已经坐在床上。
「上哪儿去了?」他问着,声调平稳,不若早上的冰冷骇人。
「没上哪儿,随便逛逛。」李维诚实以告。
「李维。」他唤了声。
「嗯?」
「去洗把脸,我带你出门。」
「出门?上哪儿?」李维微感讶异。
方仲华笑笑,「去了就知道。」
***
李维有些不敢相信,方仲华竟然租下了一艘豪华游艇。
十二月的苏连多,海风甚大,是不太可能在夜间出海的。
方仲华让游艇泊在岸边,豪华的四层楼游艇上,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船上,烛光摇曳、美酒飘香,厨师为两人准备了丰富精致的晚餐,乐师则在一旁拉奏着乐器。
这……算是赔礼吗?李维不知道该不该问,这样的气氛下 似乎不该讲些杀风景的话。
当然,方仲华对早上的事,也是只字不提,彷佛两人压根儿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对桌而坐,举杯共饮,烛光美酒,月光海风。苏连多的海岸,似乎有一股醉人的魔力。
晚饭过后,带着微微醉意,李维整个人躺在甲板上,清亮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落满他年轻自信的脸庞。
「晚上风大,别着凉了。」方忡华扔了条毛毯给他。
李维笑着,没想到方仲华也有体贴的一面,「放心吧!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点了根烟,方仲华在他身侧躺下,望着满天星斗,他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仲华。」李维唤了声。
「嗯?」
「为什么外面的人都管你叫银狐?你的头发又黑又亮,一点也不像啊!」李维笑着,像个稚气的孩童。
似乎感染了他的纯真,方仲华脸上的表情也明显变得柔和,「以前,我喜欢染头发。」
「哦?染成银色吗?」李维好奇地问。
「嗯,淡淡的金色,太阳光强的时候,看起来很像银白色……」悠悠的语意,有些缥缈。
「你喜欢这样的颜色?」李维侧过脸看着他。
「不,只是怀念。」
「怀念?」
「那颜色,很像我母亲的发色……」方仲华缓缓吐出一口白烟,掩去了他的面容,让李维看不清他的表情。
微爬向他,李维的脸近贴在他面前,彼此呼吸清晰可闻,「告诉我关于你母亲的事,好吗?」不知是否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今晚的李维,似乎有着比白天更加旺盛的好奇心,酡红的脸上,带着一份醉人的奇特艳丽。
「仲华。」见他不语,李维又叫了一声。
「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真的想听吗?」方仲华抬眼,凝视着眼前这张令他意乱情迷的脸孔。
李维点点头。
方仲华笑了笑,伸手轻拥住他,开始述说他这一生中,原以为会永远放在心中的悲凉往事……
***
原本,李维与方仲华是打算一早开车回佛罗伦斯的。
但是,昨天晚上,两人躺在甲板上,竟没完没了地聊了一整夜。
直到清晨,方仲华才拖着眼皮己沉重如铅却强硬死撑的李维上床睡觉。
当然,这一睡,就睡到中午过后才起床。
心理学家常说,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此刻,这句话套在李维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
原本一直习惯独睡的李维,自从被方仲华夜夜拥着同寝而眠后,似乎己开始对这样的举动感到理所当然。
白净的床单、午后温暖的海风、游艇上肢体交缠的两人,织就成一幅美丽静谧的画面。
「几点了?」李维问着,整个人仍蜷在方仲华怀中。
「两点半。」方仲华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手表看了一眼。
「嗯……这么晚了。」李维懒懒爬起。
不想让身旁温暖的体热离去,方仲华伸臂一抱,李维又重重落回他怀中。
「你做什么?」李维吓了一跳,眼中净是不解。
「别动,只要一下子就好。」低沉的嗓音,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方仲华将他拥在怀中,低头轻触着李维金亮微卷的发丝,清爽淡然的味道飘落,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那是自从他的双手染满血腥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李维静静不动,任由方仲华抱着,男人强健臂膀上传来的强烈索求与渴望,让他泛起一种异样情愫,一种被爱、被需要、被紧紧缠绕的温暖情愫。
第四章
城郊外环道上,蓝色欧宝轿车飞驰着,车上播 着-调音乐。
方仲华带着李维,一路奔驰回佛罗伦斯。
初冬的意大利,已没有夏日遍野耀眼的向日葵花田,萧索的枯枝,在空旷的原野上兀自摆荡着。
吱的一声,方仲华突然踩住煞车,过猛的力道,让高热摩擦的煞车皮传出一股燃烧未完全的焦味。
「怎么了?」李维忙问。
「撞死了一只狗。」方仲华微皱着眉,「我下车清理一下。」
李维也跟着开门下车。
被压在车轮下的,是只奄奄一息的小狗,牠的后腿被辗断,鲜红血液流了满地。
「仲华,我们赶快带他去看医生。」李维急急喊道。
看医生?有没有搞错,为了一只野狗,需要这么麻烦吗?
不顾一旁无动于衷的方仲华,李维赶忙从车上拿出毛毯,缓缓移动灰毛小狗的身子,将牠抱起,「快走啊!还等什么?」
方仲华没有吭声,依着李维的意思,进城找医生去。
在罗马城郊外兜了一圈后,方仲华将车子停在一间大型的兽医院前,两人随即进入。
兽医接过满身是血的小狗,紧急为牠输血,并立刻施行手术,在一阵抢救后,总算捡回一条小命。
「要住院一个星期。」兽医对两人说道。
这么久?李维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只狗有血统书吗?」兽医问。
李维摇摇头,「没有,牠是我们在路上拾到的。」
「哦!那真是少见,牠可是一只血统纯正的阿拉斯加马拉穆犬喔!」
是吗?原来还是一只名犬。
「这种大型犬,外貌酷似西伯利亚哈士奇,不过在体型上可是整整大了一圈,个性上,对主人也较为忠实,如何,你想收养牠吗?」兽医检视着没有芯片又身受重伤的灰毛幼犬,一边转头问道。
李维想了一下,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
兽医笑了一下,对仍在昏睡中的小狗说道:「恭喜你了,小伙子,你有个新主人了。」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两人的行程又耽搁了。
不过,李维在方仲华的允许下,拨了通电话回家,向父亲报平安。
艾维斯虽然不明白爱子为何一直流连在外,但他目前平安无虞,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快点回来。)这是艾维斯对李维唯一的期盼。
***
若说纯粹因为照顾一只小狗,而耽搁了回家的行里,这似乎不太符合李维的个性。
但,他的确是因为这样,而延误了回家的时间。
李维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他想在方仲华身边多停留些时日。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总觉得,方仲华的世界太遥远、太虚幻,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一想到这里,李维发现自己竟舍不得离开他。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情愫?他自己也搞不懂。
他从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相信真有为爱疯狂这样的奇迹。
但对于自己连日来的举动,他开始怀疑,说不定,他心里住着一个与他过去所认识的李维.麦迪梅耶完全不同的人。
突然多出了几天相聚的日子,不可否认,方仲华与李维心中都有些窃喜。
两人每天开着车到处闲晃,常常兴致一来,可以开上一、两个小时的车程,跑到Lazio郊区的小镇上喝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让李维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偶尔,十二月的冷风呼啸吹过,李维总是习惯性地把身子往方仲华怀里一缩,好象这温暖强壮的胸膛,是他私人专用的最佳避风港。
对于这样亲近的依偎,方仲华似乎也很乐在其中,他总是笑笑地搂着李维,将他的脸紧贴在自己胸前,透过这样温暖的体热,无限的满足感缓缓流入他体内。
抱着李维的感觉,真是舒服。
一星期后,李维抱着怀中小狗,重新踏上归途。
方仲华的手,很自然地搂上李维的腰,为他打开车门。
这样亲昵的举动,对在医院门口送行的众人而言,早已不是一件新鲜事。
这星期以来,年轻活泼的李维与身旁这个酷酷的帅哥,一直有着相当亲密的举止,医院里的人都猜,他俩一定是对恋人。
对于众人的揣测与探询,李维总是笑而不答。
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恋爱了。
只是,他无法确定,无法确定那是一种纯粹被吸引的感觉,或者是一种真心的鼓动。
不过他知道,每当方仲华靠近他,将手搭上他的肩、搂上他的腰,或是轻轻在他耳边吹气低语时,他会有一种陶陶然的幸福感,一种沉醉的甜蜜感觉。
有时,他甚至希望方仲华能对他做出让他更有感觉的事。
不过,很遗憾,自从上次的强吻事件后,方仲华就不曾再对他有过任何踰矩的举动。
「帮牠取个名字吧!」上了车,李维对方仲华说道。
「为什么要我取?」方仲华不解。
「他可是因为你才受伤的。」李维坚持着。
「希特勒。」
「什么?」
「叫希特勒,不好听吗?」方仲华又说了一次。
「不!哈哈!很好……」李维笑了开来,想不到方仲毕竟会取个这么酷的名字。
***
回到佛罗伦斯时,警方已从麦迪梅耶家的豪宅撤离。
这是上星期,李维在电话中的要求。
蓝色欧宝轿车缓缓驶近皇宫似的豪宅,在即将靠近青铜浮雕大门前,停了下来。「下车吧!」方仲华说着。
「不进来生会儿吗?」李维问。
「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方仲华淡淡说道。
「那……再见了。」李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他们是分属不同世界的人。
他打开车门,抱着希特勒,径自往家门走去。
「李维!」身后的方仲华,摇下车窗对他喊着。
李维停下脚步,转身走回车边,「什么事?」
「你忘了东西。」方仲华拾起座位旁,以白色丝绒包裹的音乐盒。
哦!是他在苏连多买的音乐盒,他差点忘了。
「谢谢你。」李维伸手取过。
冷不防地,方仲华突然一把将李维拉向自己,在他尚来不及反应的同时,将他的头强压下,再次攫住了他的双唇。这是第二次了!
「唔……」李维的唇被紧紧封住,方仲华猛烈地在他口中吸吮着,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如他所料,踰矩的亲密行为只会让他心跳加速、气息紊乱,让他陶然晕转。
他知道,自己很有感觉。
方仲华深入他口中,撩拨着他的舌尖,李维全身像触电一样,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他深深沉醉于情欲的享受中,他不自觉松掉怀中的希特勒,双手拥住身下的方仲华。
「唔……嗯……」交缠的深吻,在唇齿激烈探索时,发出令人脸红的声音。
猛地,方仲华一把推开李维,硬是中断欲罢不能的热吻。
「仲华……」李维错愕地叫着。
方仲华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似在强压抑着体中奔流的激情。「走吧!」
「为什么?」李维喊着,既然吻他,为什么又叫他走?
侧着脸,双眼直视前方,方仲华摇上车窗,隔着让人看不清的反光玻璃,踩下油门,驾车离去。
***
对于李维的历劫归来,麦迪梅耶家族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欣喜若狂。
李维不仅是艾维斯最疼爱的幺儿,在六个兄弟姊妹间,也是兄长们从小呵护到大的宝贝。
不过,这么多的爱,并没有宠坏李维,反倒培养出他乐观开朗的个性。在他的价值亲里,没有真正十恶不赦的罪人,只有被物质欲望迷失心性的可怜人,他的宽容与善良深深温暖着周遭的每一个人。
艾维斯让李维在家又休养了一个星期,他还不放心让李维独自上学。
「不上学,功课会跟不上的。」李维抗议着,他不想一直待在家里。
「没关系,我已经跟校长谈过了,他答应以个案处理你的情形。」
个案?不参加期末考也能顺利过关吗?对于父亲的善于运用权势,李维有些无奈。
看着窗外,北风呼啸而过,佛罗伦斯的夜,似乎愈来愈冷了。新学期开学后,李维终于恢复了学校生活。
对于能重新回到校园,他相当开心,他一向喜欢群体生活。
不过,艾维斯对于李维每天仅由司机接送上下学,仍是感到相当不安,他决定帮儿子雇用几名贴身保镖。
「既然要请保镖,不如就找银狐吧!」在飘着淡淡雪丝的窗前,李维说出了让人惊讶的话。
「银狐?这……怎么会想到他呢?」艾维斯相当讶异。当然,他并不知道,李维流连在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跟这位黑手党杀手在一起。
「他曾经成功地救我脱险,可见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想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人,总不能比我差劲吧!」李维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天晓得,他是私心遮了天,一心一意只想见方仲华。
「但他是黑手党中的大将,而且……」艾维斯相当顾忌。
「有何不可?银狐的名气愈大,敢动你儿子脑筋的人就愈少,不是吗?」李维不停怂恿着父亲。
「你为何如此执意于银狐?」艾维斯很少看到儿子如此坚持。
「不为什么,他枪法神准、身手俐落,是个适当人选。」李维说得相当轻松。
「好吧!」艾维斯终于点头。对于爱子的要求,他向来都会尽力达成。
见到父亲终于答应,李维不禁绽开了笑颜。
从小,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他都会积极争取,虽偶尔曾遇到困难、遇到挫折,但他从不灰心,只要有一丝丝希望,他就绝不放弃。这是他对自己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