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相信,对吗?”他精明地发问,没有忽视她慌乱的退却。
“恐怕不,”她回答,“如果你让我过去,我就去取我的包。”
“等一下。”他握住她的胳膊,想阻止她,那有力的手指产生的热量使她的身体兴奋起来,那热劲儿仿佛钻到了她的肚子里。“别去收抬你那些包了,忘了它们吧。我很抱歉,可能我刚才对晚餐的议论欠妥了。我不太容易相信女人。”
金色的大眼睛充满严肃的疑虑,望着他那张板着的脸,掂量她是不是该信任他。
“如果你不留下来,”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她,“琼妮就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一丝牵强的微笑浮上她柔软的嘴角。
“我也不会原谅你,”她承认,“你能保证我就没什么妨碍?没什么麻烦?”
杰狄看着她,板着的脸显得很镇静。
麻烦?她在开玩笑?未来几天里,他会不断冲凉,不断出汗,为的是阻止自己去“抓她的身体”,该死——如果你不全信这是事实的话,她就不会有麻烦!
他最后看一眼她那严肃而懮虑的面孔,轻轻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你不会有什么妨碍和麻烦的。”他一本正经地撒了一个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宽展的微笑萦绕在嘴边,使他颊上那吓人的凹痕显得更深了。“如果那些吃的东西尝起来的味道能有一半比得上闻起来的香味,我就不会让你走。”
阿西莉紧张地审视了一番他的脸,才敢相信他的诚恳。她的脸上泛起一丝获得安慰的笑意。
“你什么时候想用餐都成。”
“给我十五分钟时间,我去冲个澡,再刮刮胡子,一会儿就来。”
他迈出房间。阿西莉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听见他上楼一步跨两级的脚步声。她揉了揉胳膊,好象在设法消除那仍然留着的兴奋感。
一个小时过去了,杰狄回到他的椅子上,高兴地叹息着。
“小姐,你是对的,你确实能够做饭。”
阿西莉听出了这句恭维话里的诚意,高兴得面色发红。
“我要去告诉镇上所有的女人,去你心里的那条路真的要经过你的肚子。”她挪揄着,从咖啡杯的杯缘上冲着他直乐。
杰狄威胁似地眨了眨眼睛。她天真地笑起来。他只好耸耸肩,姑且承认她是在开玩笑。
“你干的好事,我要告诉全纽约的男人,你是个小骗子,你真的带着面具。那么,为了把他们从你的厨房而不是从卧室赶出去,你就要作坚持不懈的努力了。”
“好极了,”她大笑,“你赢了。”
杰狄看着她,她在啜饮咖啡,那样子看上去像一个无懮无虑的喜欢恶作剧的十岁少女,丝一般厚密的柔发在脑后梳成一根马尾辫,笑嘻嘻的嘴唇没有涂抹口红。当她微微躬身把杯子送回托盘里去的时候,马尾辫一晃晃到前面来。她的嘴角上糊着一块馅饼里的乳汁油渍。杰狄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捧着她的下巴,为她擦去了油渍。
阿西莉受惊的眼睛望着他。
“你溅了一滴油渍到脸上来了。”他带着溺爱的笑意说道,大拇指下意识地在她下巴那优美的线条和嘴边柔嫩的肌肤上摩挲。
“哦。”她低声喊了一句,不能摆脱他温暖的凝视和催眠一般的触摸。她像一只小猫,边伸着懒腰边快活地叫着,把毛脑袋伸到他的指掌里去蹭。她发现一个男人的抚摩竟能带来如此异乎寻常的快慰,有点困惑而不安,便眨了眨眼睛,把自己的下颌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
“好了,嗯,”她避开她的视线,极快地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我该去洗盘子了。”
“我来帮你。”他站起来刚要去收拾那碟吃剩的烤牛肉和蜜汁胡萝卜,阿西莉拦住他。
“不,真的不要,我能行。”
“好吧。”见她执意要拦,杰狄妥协了,忽然,两人之间产生一种不自在的亲密感。“我还有点帐面上的活儿要做,这活儿不能再耽搁了。书房里有电视和录相,壁橱里放着我收藏的一些带子。如果你想看书,那儿还有书架。”
“谢谢。我想我会找本书看看,然后早早睡觉。”阿西莉嫣然一笑,庆幸经过这样一场令人晕眩的心潮起伏,她也该休息休息了。两人之间的性紧张感似乎暂时松弛下来了。
“好的。”他突兀地说。他思忖着是否再说点别的什么,但却匆匆道了晚安离开了屋子。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10点以前阿西莉就吃完了早餐,整理了厨房,用吸尘器打扫了起居室,和纽约的问讯处通了话——得知还没有找到那个护士:——并且在电话里和琼妮聊了四十分钟。
她捡起昨天晚上开始看的一本书胡乱翻了一通,然后把它扔回沙发旁的橡木条几上。思绪太纷乱了,读不下去。她撩起起居室的窗帘望出去,外面是一片白雪覆盖的草地。
雪花给草地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地毯,房子四周的树木还留有绿意,这会儿全挂起了霜冻。一棵多节的老苹果树,光秃秃的枝杈上堆起了雪,雪光像一位艺术家的画笔,映照着一棵蓝色云杉树,使它的枝干看上去更加美丽匀称了。在城市里,雪是要被清除掉的。被司机和行人踩踏过之后,它很快就失去了纯洁的光彩,变得污秽不堪,和弄脏了的衣服一样灰暗无光。但是在这扇窗外,劈开的横木做成的栅栏围了一圈,里边是高贵庄严的雪景——一片宽展的洁白的雪地,在远离污染和人们无法触及的地方,被冰霜老人护卫着。
微笑慢慢浮上阿西莉的嘴角。人们无法触及。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机会呀!她现在是在度假,度假不就意味着玩耍吗?上大学以后,她就从来没有在雪地里玩过。
五分钟以后,身里红色滑雪衫,足蹬雪地靴,头戴红色绒线帽——她已经在院子里滚着一个不断增大的雪球了。雪湿得刚好够粘在一起。阿西莉用黑石块给这雪球配好一双眼睛,一只鼻子,还有一张笑得像半瓣月牙的大嘴巴,这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她往后退了退,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笑出声来。雪人显得稍稍有点头重脚轻,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可他正快乐地冲着她咧开嘴笑呢。
一阵引擎的轰隆声传到阿西莉耳朵里,她一转身,看见杰狄那辆银白色四轮卡车正沿着那条从牧场通向高速公路的小路开过来。她一边招手一边穿过草地来到门口,这时他刚好一踩剎车停在房子前。
一看见他从车上跳下来,阿西莉的心就莫名其妙地一阵狂跳。只见他宽宽的肩膀上套着那件羊皮夹克,长腿紧紧绷在牛仔裤里,黑色的斯德特森帽压得低低的,盖住眉毛。他那黑沉沉的目光刚一扫过她,她就笑了,由于兴奋,她脸上闪耀着特别的光彩。
杰狄一眼就看到了那蓬乱的黑发和那顶小红帽下面玫瑰花一样的脸蛋。雪粘在她的手套、靴子和牛仔裤上。她浑身散发着健康和幸福的朝气。看见她那双金色的眼里流露着欢迎的喜悦,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这仅仅是因为他的缘故?还是由于她此刻比较烦闷,以至于看见谁都会欣喜若狂?
“嗨!”她招呼道,笑望着那双黑眼睛。是她弄错了,还是那乌木一般的深潭忽然间变亮变温暖了?
“嗨!”他答应着,嘴角刚毅的线条上出现一抹笑意,设法把视线从她的玫瑰般和那柔软的嘴唇上收回来。望向她身后。“这是什么?”
“一个雪人。”她回答,撒娇地露齿一笑,背朝着他。“他好不好玩儿?”
杰狄看着那个头重脚轻的胖家伙。
“嗯,挺逗。”他把头偏向一边,好象还要更仔细地玩味玩味。“看上去像个小醉汉,也许,可是确实挺好玩儿。”
阿西莉大笑。
“他不是醉汉,只是我有点缺乏经验。他是我进大学以来堆的第一个雪人。”杰狄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她难为情地挪了挪身体。他没有再说什么。她拂开挡在颊上的一缕秀发说:“午餐时间快到了,你是回家来吃午餐的吗?”
“午餐?”他慢慢地说,好象要听懂她的问话比较吃力似的,双眼离开她的脸,把帽子压得更低。“不。”他说,转身想绕过房子背后去厨房外的门廊。阿西莉跟着他。“不,我不想吃东西。”
阿西莉盯着他那宽宽的背。他说话时那恍恍忽忽的神态让她觉得有点蹊跷。他走得很慢,好象是在全神贯注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她焦虑地紧随着他,任凭那门“砰”的一声合上,而她却赶快扯开拉链脱掉湿靴,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
可是,他不在那儿,湿靴印穿过厨房的绿白花地毡,消失在通往餐厅的门口,那门还在晃。她推开门,听见他正在慢慢上楼梯。那声音听起来好象是他的身体在和墙相撞一样。一阵软物被击打的声音夹杂在靴子踩踏楼梯的噪音里。
一阵怜爱之情涌上她的心头。莫非他受伤了?她跟在他后面跑进去,扯下手套、帽子和外衣并扔到一旁。通向他卧室的门敞开着,她迅速跑过走廊,踏进屋内,着急的目光搜寻着杰狄。
他正手足摊开地躺在宽大的床上。阿西莉穿过屋子,朝他俯下身来。他那厚厚的黑睫毛抵着突出的颧骨,似乎一进门就倒在了床上,然后就昏了过去,倒下时帽子掉了,头发盖住了眼眉,阿西莉撩开他额头上的头发,手指触到了滚烫皮肤上的冷汗。
她赶紧用指头背探了探他的面颊,他满脸发烫,颧骨上泛起了烧热的红晕。抿紧的嘴唇松开了,上唇缀满了汗珠。
阿西莉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一眨眼工夫就病得这么厉害?她伸出一只手哆哆索索地摸着他的脸。昨天晚上他还是好好的呀!
“杰狄!”她轻唤,但是没有响应“杰狄!杰狄!”她大声喊道,喊得更急迫,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
他动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咕哝着什么。
阿西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求你,杰狄!醒醒吧!”
厚厚的睫毛眨了眨,眼皮吃力地抬起来,露出一双昏昏然的黑眼睛。他挣扎着想要把视线集中到那张正焦急地巡视着自己的面孔上。
“阿西莉,”他喃喃地说,“别担心。老毛病了,药片——去拿药片。”
“什么药片,杰狄?”看见他眼睛又开始合上,她着急地问。“在哪儿?”
“在浴室的壁橱里。”他试图出去取。
“我去取——很快就回来。”
她跑过客厅来到浴室,一把拽开装药品的抽屉。
“药片,药片。”她自言自语,把除臭剂、漱口药、胶布和牙膏一样一样地搬开,终于发现了一只小药瓶。地紧紧握着,飞快地读了一遍上面的卷标。“烧时服,每四个小时服两片,直到体温正常。”
她走出浴室,半路上才想起忘了拿水,便收住步子去倒了一杯水,手有点发抖,以至于跑回杰狄的卧室时溅了一些水出来。他还像刚才那样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她把药片和水一起放在床头几上,再一次朝杰狄俯下身去。
“杰狄!”她喊道,急迫的声调有些无力。
厚厚的睫毛又动了几下,颊上泛着烧热的红潮。眼皮艰难地抬起来重新露出暗晦的双眼,努力挣扎着想要把视线集中起来。
杰狄听见了阿西莉的声音,他辨出了她语调中的担心。他觉得脑袋轻得像空气,飘在沉重的躯体之上,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了解所有的病兆。他本该早点离开南边草场的,那时候他就觉得脑袋发晕,视线模糊,热病刚刚袭击了他。但是他又想检查完栅栏再走。这不断复发的疟疾是他去越南服役时留下的纪念。它偶尔发作一次,每一次总是出现同样的病兆。他本应立即察觉的。事实上,他已经有好几天感到不舒服了,头脑也忽而清晰忽而昏乱。
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睛,费劲地抬起沉甸甸的眼睑。刚一睁眼,眼里的世界就飞速旋转起来,原先的黑暗退向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星星点点的光的漩涡。他强迫自己集中眼神,终于,眼前出现了阿西莉那张万般焦虑的脸。她正偏向他,一头波发垂下来,散落到他的颊上,透出诱人的馨香。她的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脸,在滚烫的皮肤上显得冰凉。
他想说话,可是嗓子很困难,发不出声来——迟钝而缓慢,像生了锈似的重浊。他仍然拼着气力,终于吐出几个字来
“药片。”他的声音刺喇喇的,阿西莉点点头,头发拂到他嘴上。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他的头,让他吞下了两片小黄药片,再从她递到唇上的玻璃杯里啜水。他得告诉她一些事,可想不起是什么来了。该死!他绞尽脑汁去想,想得脸都扭歪了。
“杰狄,”阿西莉着急地说,为他眉间的那些道深深的皱纹而担心,“你觉得疼吗?哪儿疼?”
杰狄想起来了。再一次勉强发出声来。
“给琼妮打电话一一一一她知道该怎么办。”
这就是他所能说出的全部话语。他只觉眼前一黑,便落入了黑暗,身不由己地漂呀漂呀,再也无力解脱出来。
“杰狄!杰狄!”
对阿西莉的急唤他毫无反应。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做了一个深呼吸来平息自己那狂乱的心跳。
琼妮——他让我给琼妮打电话!
一部电话放在床头几上,阿西莉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琼妮的号码。
“喂?”琼妮生动的声音是阿西莉躲避风雨的安乐湾。
“琼妮一一感谢上帝!”
“阿西莉?”琼妮的声音失却了欢快的活力,变成了关切。“出什么事了?”
“是杰狄。他病了——他现在发着烧,不能应我。我觉得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可是这之前他告诉我,让我打电话给你。”这些话说得颠颠倒倒,阿西莉还没来得及换一口气,琼妮平静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安静一些,阿西莉,你说得这么快,我听不明白。现在再说一遍。杰狄出了什么事?”
阿西莉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她的声音不再发抖,接着她打起精神简洁地说:“杰狄10点以前就回家了,径直走到屋里,上楼后进了他的房间,在那儿他晕倒在床上。可是在失去知觉以前,他让我从浴室里拿了一些药片,又让我给你打电话。”阿西莉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怎么回事,琼妮?他到底怎么了?他的皮肤摸上去很烫——他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