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妮挂上电话,推开厨房的门跟杰狄打招呼。在他几大步走过两人之间的那段距离时,她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昨天晚上杰狄抱着沉沉欲睡的阿西莉站在她门口,在那一剎那,她看见他脸上有一种温情,这种温情已经消失有十年了。而阿西莉通常对待男人的那种有距离的礼貌,却被一种羞涩而信赖的好奇心所取代。琼妮面对这样一个不期而至的机会一一把她两个最要好的人儿撮合在一起——简直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
阿西莉去问那位粗鲁的牧场主,她是否可以在他妹妹的卧室里住一两夜。尽管琼妮作了保证,她还是忘不了琼妮建议她住进杰狄妹妹的那间空房时他的那张脸。虽然,他并未说过他不欢迎她来住,但是他也没有说过他欢迎她。事实上,他那种冷漠的表情让她相信,他对事态的发展并不感到高兴。
她叹了一口气,确信这种担懮毫无意义。她环顾了一眼明亮的厨房,感觉非常良好,好象这是一个井井有条的家,尽管阿西莉从琼妮那儿知道,杰狄是个光棍。那只多节松木橱柜和白色电炉还有冰箱都是50年代的式样,阿西莉深信厨房这么富于家庭情趣,完全归功于杰狄的母亲。一只洗过的咖啡杯孤零零地躺在白瓷水槽里,咖啡壶搁在白瓷电炉上。她走到电炉旁,伸出犹豫不决的手指摸了摸咖啡壶。那壶冰凉冰凉的。杰狄一定已离开有好几个小时了。她马上想到,他会不会回来吃午饭呢,可是一瞅那冰箱上方的挂钟,她才知道此刻已经快1点钟了,早就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
太好了,她松了一口气,心想。要是他等到吃晚饭时才回来,那么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然后才去问他,我是否可以继续做他的不速之客。
她认定,做晚餐是个好主意。既然烹调是她的爱好之——由于职业的需要,她在饮食方面比较讲究,因此也很少在这一点上放纵自己一一那么,做顿晚餐可以使她消磨掉下午的时光。她轻快地卷起袖子,打开冰箱去查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下午6点,杰狄推开从后廊通向厨房的门,忽然在门槛上停住了脚步。自从五年前他妹妹嫁人离家以后,他的厨房里就没有过女人。这幕景象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阿西莉背朝他站着,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调羹,正搅拌着电炉上长柄锅里冒着热汽的什么东西。她腰上围着一块白色的围裙。围裙的结让人注意到她那丰臀上的细腰和里在蓝色紧身旧牛仔裤里的苗条的大腿。她的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辫,富于朝气的秀发衬托出娇嫩的颈脖。
收音机拧到了一个轻柔的滚石乐台,她轻声哼唱着——身体一边随着节拍摇来晃去,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吟唱声。
温暖、明亮的厨房里充满了烘烤的香味。杰狄惊讶的目光看见灶台上烘着两只馅饼,蒸笼里冒出肉桂和苹果酱的香味。香味扑鼻而来,这出乎意外的家庭景象拨动了他的心弦。一种童年的回忆忽然击中了他:冬天的夜晚他奔进厨房,从做晚餐的妈妈那里寻找温暖和安慰。他仿佛看见父亲抱着她的腰,用冰凉的手指咯吱她,而她格格直笑,舞着一把粘乎乎的勺子吓唬他。
可是那一切只不过是记忆罢了。他的父母已经离开人世快五年了,他们是博伊西附近一架小飞机失事的遇难者。早在那次空难以前很久,还是在少年时代,他就天真地梦想,他也会像他父母那样,拥有那种永久的爱情。
他想到了早年与琼妮的交往。想起了他对女人和女人那些叵测的动机的深深疑虑。一种似曾相识的、痛苦而空虚的情感漫上他的心头。
阿西莉将盖子放到长柄锅上,转身到水槽那里洗调羹。一眼看见杰狄,她就愣住了。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痛苦,以至于她一时哑然失语。
他依然不带表情地望着她,她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有点紧张。
“我在做晚餐。”她傻乎乎地说,扬起粘乎乎的调羹,指着桌上那铺好的亚麻餐布和摆好的餐具。“希望你不会介意。”
那黑沉沉的目光离开了她,转移到白色的餐布、瓷碗、餐巾和银色餐具上。
“我在餐厅的橱柜里找到了餐巾和瓷碗。”
他那漠然的目光重又回到阿西莉身上。
“很好。”他沉沉地说了一句,将双臂盘在胸前,一条套着法兰绒衬衣的臂膀靠着门框。“很好,不过我纳闷你干吗要做这些烦人的事呢?”
阿西莉朝他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他那张疤脸上冷漠而近乎玩世不恭的微笑是什么意思。那双望着她的黑沉沉的眼睛冷得不可思议。
“一点也不烦人,”她慢声回答,“我喜欢做饭。这是我的爱好之一,而且今天下午我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我想这也算是我对你的款待的一点回报吧。”
“这就是唯一的理由吗?”他假装温和地问,一道黑眉询问般的扬起。
“难道我还会有别的理由?”她困惑地问。
“我想这大概是怀柔政策的一部份吧。有句老话不是这样说吗:‘要想赢得男人的心,就要让他有好胃口。’”
迷惑很快就被气愤所替代。阿西莉瞪着他,厚厚的睫毛凝结在金色的眼睛上方。她试图保持平静,但是可以感觉到双颊热得发红。
“在这件事情上,麦考罗先生,恐怕那句老话并不适用,”她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是吗?”他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她,她很快就开始感到不自在起来。“你用不着玩这套把戏,宝贝。琼妮已经问过我,你是不是还可以再在懒鬼老麦这里多住几天,我告诉她说可以。就这么回事。”他朝炉子和桌子挥了挥手,“没这个必要。你可以回去修你的指甲,或者随便做你下午在纽约想做的任何事情,我会自己做饭的。”
阿西莉听着他这番话,惊讶得目瞪口呆。等他说完,她望着他——惊骇万分——过了好一会儿,嘴巴才合成一道缝。她双拳支在腰间,金色的眼睛因为气愤而几乎要冒出火来。
“好吧,你给我听着,自以为是的麦克牛仔先生!我下午并不修指甲。我做饭也并不是想讨好你。我做饭是因为我喜欢做饭,还因为正常的人忙乎了一天之后都喜欢吃点热乎乎的东西。”她停下来抽了一口气;她是如此生气,真希望能感觉到从耳朵里冒出热气来。“还有,我在你这儿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更不用说再呆好几天!”
杰狄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怒气冲冲,气得脸上都冒出火来,金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带着愤怒,两只小拳头挑战似地撑在腰间,握得骨节都变白了。她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显然一点也不怕他。一个女人居然这样站在他面前,真是一件新鲜事啊!他那冷漠的嘴角不由得现出一丝微笑。
阿西莉察觉出了他的嘴唇的变化,气得更加厉害。
“你竟敢取笑我!”她气乎乎地喝道。
“是的,夫人。”他温和地说,黑眼睛里消失了往日的冷峻,闪烁着愉悦的光彩。
阿西莉又瞪了他一会儿。这个令人恼火的男人!刚才他还指责说她试图一——试图——试图干什么来着?引诱他。或者说是诱惑他、勾引他。或者是任何一种凭他那点男性的傲慢想得出来的别的罪状。而现在他就站在那里——整个儿一个傻大黑粗的六英尺的身材——他好象发现了她的聪颖之处,直冲着她乐呢。
她“哐郎”一声把调羹扔进水槽,极不耐烦地去扯腰后那个围裙结,直到松脱为止,再把它揉成一团扔到角落里,差点打中了那几只馅饼。然后她一转身朝着通向餐厅的门直奔过去。这时杰狄一把推开门,疾赶过去挡在她面前。阿西莉往门边迈,但他比她动作更快。她又作了一次努力,这回他伸出手来捉住她的双臂。他握着她上臂的手很轻,但是很有力。她十分识相,没有为了得到解脱而和他那潜藏在一双壮臂里的力量较量。她站定了,仰头倔强地望着那张板着的脸。
“怎么着?”她问,不肯回去,哪怕是后退一英寸。
“我错了。”他开始道歉。
“哼!”她不屑地打断他,尽管他比她要高过半英尺,她却顺着鼻尖轻蔑地望着他。
“我说过我很抱歉。”他又说。“琼妮跟我说她要你留下来之后,我回到家,发现你在扮家家,我承认自己太冒昧了点。”
阿西莉在他手下不再动弹,金色的眼睛闪着怒火。
“我没扮家家。我喜欢做饭。”
“好吧,好吧!”杰狄让着她。“就是说你喜欢做饭!你得承认烤馅饼跟你的形像不大相称吧。”他那黑色的眼睛看着对方柔嫩潮红的脸、金黄得发亮的眼睛和丰满的嘴唇。她也不喜欢这种说法,他知道。厚而长的睫毛又在她眼睛上方眨了起来。“我这样说没错吧?”
“你这样讽刺我的形像是什么意思?”她气乎乎地问。
“只是想说明你过着挺奢侈的生活。”他以详实的理由指出,“我相信你在家里更多的是穿着漂亮衣服参加鸡尾酒会,而不是穿着牛仔裤站在火炉旁。”
阿西莉被他揪住,一动也不动,一边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他,一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她内心深处,她很奇怪自己居然如此气愤。在这以前,还没有哪个男人惹她这样生气,至多也就是有礼貌地拒绝罢了。以前她对待任何男人都没有像对待杰狄·麦考罗这样。
“我讨厌别人仅仅因为我为了谋生做模特儿,就把我看成那种头脑简单的舞会女郎!”她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句话。“告诉你吧,我不但大学毕业成绩优良,而且工作努力。除非是跟业务有关,我从不参加任何晚会,因为我每天晚上都要在9点以前上床睡觉。我讨厌别人损害我的形像,我不但做饭,还要绣花。我不滥交,也不吸毒。我要嫁人,有一天还要养几个孩子和一条狗——就如同许许多多的美国女人一样。”
杰狄大为惊奇,要不是阿西莉看上去实在是气得要命的话,他恐怕会笑出声来。
她扬起一只小手,松开拳头,用中指戳了戳那套着蓝色方格衬衣的胸膛。
“而且,你绝对安全。不用担心我为了要你的心就去填你的肚子!”
“真的吗?”他问,“为什么?”
阿西莉很吃惊,她没想到他听了她那又长又激烈的演说,还会反应得如此沉着。她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想出招来。
“别往心里去,”她恨恨地说,“别把我的话当回事。”
“可这是为什么?”他追问,“就因为这个?”
他放了一根手指到面颊上。
“什么?”她问,吃了一惊。目光掠过他那张黑沉沉的脸,在那道直穿脸颊的长形白线上逗留。“上帝啊,没这回事!这不关你的事。”
杰狄摇了摇头,好象在整理被阻断了的思绪。
“好了。我想我刚才没有考虑周全。”他慢声道,放开她。“你说过我很安全,你不想通过填饱我的肚子来赢得我的心。但是接下来你又说这事与我无关。”他望着她,陷入了迷惑,眉头一拧,压在夜一般深暗的眼睛上。
“是没关系。”阿西莉毅然说道,非常希望自己还可以管住自己的舌头。眼见他依旧充满困惑地看着她,她激愤地把头发往后一撩。“瞧吧,这事与你无关,就这么回事。”他依然望着她,显然对她的答复既不明白也不能接受。“这是我的事,仅仅如此。我并不想引诱男人。”
他黑沉沉的眼神里除了疑虑,还夹杂一点讥讽。
“宝贝儿,瞧你那模样,你是不想,可是这事已经发生了。”
“哦,”阿西莉挥了挥手表示拒绝,“那只不过是想象,跟我无关。”
“你这是在耍我吧,”他低吼,“我敢发誓,在我面前,这活生生的脸和身体可都是你的哟!”
“当然是我的,”她不耐烦地说,“可是男人们对我的感觉——他们认为我的真实面目——都只不过是广告大战的一种产物罢了。我真的不是一个性感而魅惑的女人。那都是装出来的。”
杰狄望着她,好象她已丧失了理智,于是她又不耐烦地往下说。
“我不是一个非常——你知道——一个非常肉感的女人。”
“不肉感?”他仔细想了想她的话,黑眼睛里流露出理解之色。“你是不是试图拐弯抹角地告诉我,你是性冷淡?”他直率地问。
“我讨厌这个字眼!”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着,那张股泛起了潮红。目光浏览着她那小巧而高傲的下巴,那上唇撅起的柔软的小嘴,以及那丰润而带着醉意的下唇——一直看到她的脚趾——然后又跟她那挑战似的金色目光相对现。
“是谁告诉你的?”他轻声问,有点不相信。
“这并不重要。”她有点尴尬地回避着。
“我猜得着。”他精明地说。“你对有些男人说你不想跟他上床,为了挽回面子,他们就说你冷淡。是这样吧?”
“不,”她急忙答道。杰狄那双黑眼睛直视着她,她感到脸上烫得更厉害了。“呃,不完全是这样,”她补充说,“有一点儿,但不完全是。”
“这‘不完全是’还差多远啊?”他刺她。
“你没完没了,是不是?”她愤怒地问,“哦,好吧!不止是一个男人,跟我约会过的,每个男人都这样。他们好象都以为,由于我的职业,我就是那种性饥饿的花花女郎。我可以忍受他们吻我向我道声晚安,但是当他们开始一边呻吟着一边来抓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只有漠然处之。”
“他们?”他好奇地问,“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是的。”她叹了一口气承认,顿了一顿。“每一个和我约会的男人都这样。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做了模特儿——那愚蠢的形像永远伴随着我。终于,我停止了约会,只是在比较重要的业务活动中应酬应酬。”
他摇摇头,有点不相信。
“你不约会?”他幽暗的视线集中到她的嘴上,“宝贝儿,没有哪个女人拥有像你这样的嘴和你这样冷冰冰的脾性。”他的目光和她相遇,浑厚的声音里充满了宁静的自信。“你遇到的都是些有毛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