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还是得承认,王大叔的话是对的。错就错在他不该同时心头挂着两个女子吧?
终于,忏无玩累了,揪着无言的头发就这么睡着了。
无言抱起忏无,向唐母和唐谦君点了点头,抱着忏无回房去了。
而唐谦君只是怔怔的看着无言抱着忏无的背影,那宛若血亲母子般的契合,教他感到欣慰,却又心酸得无奈。
“谦儿……”看着儿子愁眉不展的沉思模样,唐母忍不住忧心开口。
唐谦君恍然回神,对娘打起了个笑容——
“娘,怎么了?”
唐母叹了一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也该为欢欢找个娘了。”
“何必?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他垂眸淡然一笑。
就算忏无的亲娘永不出现,以无言对他的关爱程度,就足以弥补他无娘的遗憾了吧?
“无言终究不是欢欢的娘,她也永远不可能会是吧。”唐母曾私下问过无言,是否愿成为欢欢的娘,但她十分断然的摇头拒绝了。
“这我知道。”唐谦君勾唇一笑,心却苦涩难言。
“既然知道,就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打算什么?他苦笑了下。
心里头老缠绕着两个女子已经够惨了,难道娘认为无三不成礼;还要再找一个来凑数?
唐谦君摇头起身,面对亭台边的池塘迎风而立,静望着被春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娘,这样就很好了,真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的心再也禁不起无情春风的吹折了。
“唉,我就知道!”唐母亦无奈的摇头。
当无言再度回到唐家时,她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了。
虽然无言回来她很开心,只是儿子苦在心里,她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真恨当初为何要将儿子生成一个多情种……
“若当初没收留无言,我的儿子今日会快乐些吧?”唐母喃喃的走出亭台。
“娘?”听得唐母微带怨怼的言语,唐谦君陡然回望着娘亲的背影。
“娘,千万别怪无言,她没有错……”他闭眼轻叹自语。
错的是他枉作多情误前缘,忏对无名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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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父母官并不好当。
尤其是在这个民智未开、小老百姓连谁家的牛羊鸡猪踏过谁家的围篱,都可以告上衙门的小城镇里。
像他目前手中的这个案子——
张四婶告刘老爹的公猪奸淫了她家的母猪,怀上了一堆小猪仔,让她养不起;而刘老爹则回告张四婶的母猪偷取了他家种猪珍贵的猪种,让他平白损失……
天!这种事情也需要告上衙门吗?
张四婶养不起那么多小猪仔,而刘老爹不甘猪种损失,那就生出来的那窝猪仔一人一半不就结了?
唐谦君成天都在为这种鸡毛蒜皮公案给烦着,连夜里也在思索要如何公判个皆大欢喜。
揉揉被这些啼笑皆非的案子给整得微微胀疼的额际,他端起案头前那又已温凉的茶水啜饮着。
蓦地,窗外一阵夜风袭来,案上烛火无预警的一灭,让书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过去多少个夜里,每当遇上夜风熄灭灯火,总会教他禁不住一阵心头怦动,心想着是不是无名终于出现?
但每回,他总是失望的怔忡一整夜。
随着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一次次失望,到现在,他已经不会再为夜风灭烛而感到心头怦动了。
唐谦君轻叹一声,凭记忆找着了打火石子。
“谦君……”
一声从不曾由他脑中淡去的轻喃在他身后响起,惊得他身一僵、手一松,打火石子由他手中滚出,掉落在地,只听着打火石于喀喀的滚动声,填补了这一室教人窒然的寂静。
黑暗中的默然持续了良久,直到街上敲起了三更鼓,唐谦君才有能力自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
“是你……无名……”他艰涩的开口,但没回头。
她终于肯来见他了。
“无名?”她喃念了声,跟着幽幽说着:“是……我是无名。”
“为什么?”他怅然问。
曾经想过千万次,若无名再度出现,他该跟她说些什么,但真到了此刻,所有的心绪千言,只能化为这最哽压他胸口的三个字。
她轻轻的吸气声在黑暗中悠悠散着。
“我以为……那是你需要的,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一个没娘的孩子?”
她以为这是他需要的?
没错,唐家是需要继承血脉的香火,但她只知给予,却不说理由、不现踪迹,对孩子、对他——会不会太残忍了?
“或许,我错了。”她低声叹道。
是的,你错了。唐谦君同样在心底叹息。
他唐谦君真要一个承继香火的血脉,根本不是一件难事,真正难的是——他需要的是两情相悦、不离不弃的一世之情啊!
但一个她、一个无言,却没有一个真懂得他心里所求。
“你……会恨我吗?”她问得幽怨。
“不,”唐谦君摇摇头,平缓却沉痛的说:“对你,始终无恨——只是怨。”怨她的自作聪明,怨自己的自作多情,更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为何总是纠缠不清。
“对不起……”她哽咽着:“只怕,我得让你怨我一辈子了……”
唐谦君怔愣了下。
“你还是要走?”
既然终归要走,又何必歉然咽泪、又何需再来相见?忏泪难洗尽无情、相见争不如不见!这点,她不明白吗?
幽然惆怅的轻轻叹息仿佛诉说着她有着不能留的难言之苦,瞬时冲散了他满腹的怨怼。
何等难言之苦让她不得不走?是无言?
“今生今世,无言与我只是兄妹。”
她忽然轻笑出声,但那笑中的涩然他听得出。
“无名今生不能是你的妻,而无言今世也不能是你的妹……”她又幽幽轻叹:“总之,是我对不起你。”
“你……”他终于回望着她伫于黑暗中的飘忽身影,却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
“舍得下孩子?你很久没见过他了。”为了孩子,或许她肯回心转意?
“孩子……我见过了,你照顾得很好,我很放心。”
她无声缓步向他,纤指轻触着他脸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
若真放心不下,为何不留?唐谦君握住她的纤指,心恸却难以言语。
她轻轻抽回手,叹息般的轻吐出声:“谦君……该将我忘了,彻底的忘了。”
唐谦君涩然一笑——
“为何该忘?”又该如何忘?
无言,他没资格想;而无名,却要求他忘?他若真能完全忘情于她们,早就忘了!
“我不希望因我所犯下的过错,让你不快乐到频频叹息,连笑容都那么的怀愁抑郁……”说到最后,她哽咽不能成声。
她哭了?!唐谦君伸手将她揽入怀,果真在她光滑如凝的脸颊上探到了几滴泪珠,教他怔然失神。
她……为心疼他的愁郁而落泪吗?
该是对他无情的她,也懂得他的愁郁、懂得为他心疼?他垂首吻住她柔软微颤的双唇,汲取她终于流露的真情。
瞬时,他一颗飘荡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归所,因无名非无情……
“告诉我你的名字,留下来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再一次,他如此要求着她。
她在他怀中一颤!如雨下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但最后,她还是挣扎着想脱身而出。
“不,我不会让你走!”唐谦君执拗的紧拥着她,为他们相悦之情、为他们共有的孩子,既然她有情于他,无论有任何天大的苦衷,他也不愿再放她走。
她慨然轻叹一声,双手环上他的身拥了拥,但下一刻,却扬指在他身上点了几处,让他紧环着她的手一松,跟着全身无法弹动。
“你——”她又点住了他的穴道!
“谦君,我爱你……但你留不住我的。”
她退开他僵着的怀中,黯然叹着:“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不愿留,而是不能留。今日一别,我们真的再也无缘相见,只叹今生我们有缘无份,但愿来生能偿还你的痴心情浓……”
“不,别走——”
“谦君,别再费心留我……”她轻声接口:“好好带大我们的孩子,找个真正适合你的妻子,别再为了我而苦了你自己,不值得的。”
“你——真残忍!”他痛彻心肺的指控。
她默然半晌,哽咽开口:“是,对你,我真的太残忍,所以请你彻底忘了我……”在步出书房前,她回头又说:“也请你忘了无言……”
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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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唐谦君终于能移动身体时,旭日已升起。
活络了下身子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冲往无言房里寻找无言。
因为无名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让他陡然产生了个念头——
无名和无言,她们是相识的!
她们同样懂武,同样具有矜贵的气质,也同样出现在他身边……
或许这个理由太牵强,但若她们不曾相识,无言何以会心甘情愿的为无名带孩子?而无名又从不探问有关无言的事,却仿佛了解她存在的理所当然?
她们可是情谊深厚的同门姊妹?
可是因无言不能或不愿委身于他,又感于他的收容之恩而让无名代她成此“短暂姻缘”,为他唐家留一血脉?
娘曾经向无言提及她的渴孙心切,因此若这一切全是无言为成全娘的心愿所安排的,那就全然可以理解了!
只是,她们可曾想过,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个生孩子的工具!如果无言真有不能或不愿留的苦衷,当初就该走得远远的,又何苦再让无名来招惹他?
若一切真如他所猜测,那她们就真的太残忍了——尤其是对他无情、却最教他挂怀的无言。
“无言——”心情激荡难平的唐谦君,顾不得任何礼仪,猛然推开无言的房门,但无言的房里却是悄然寂静,空无一人!
他瞥见房里的桌上留有一纸信笺……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头陡升。
难道——连无言也走了?!
唐谦君快步欺近桌前,拿起信笺,只见那信笺上头留的是无言娟秀的字迹——
初识浪花无言意,身非身,空蹉跎;
奈君多情,为奴挚情浓。
流水无止情欲断,舞不尽,相思愁。
有情怎堪作无情?
睹君愁,泪暗流,水舞君怀,终是错错错!
早知恁地难驻留,妍有悔,恨难休!
望着那字字诉情、句句苦的词句,唐谦君震惊得心肺俱碎!
无言——她也并非无情?!
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明明有情于他,却全都要走?
什么身非身、空蹉跎!什么水舞君怀终是错!什么恁地难驻留,有悔恨难休?!
如果这就是无言的苦衷,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就算有千般苦万般难,为什么不对他说个清楚、讲个明白,偏要教他痛彻心肺的去猜?
“无言、无名……为——什——么?!”唐谦君痛心的发出狂啸,郁气难平的一阵气血翻涌冲击得他再难承受,自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
“唐大人?!”
“谦儿?!”
在听闻狂啸而赶至的奴仆和唐母的惊呼声中,唐谦君眼前一黑,跌入寒心彻骨的黑暗之中。
第八章
缠绵病榻近半个月才起身的唐谦君完全变了个人。
但说他变,也不尽然。最适当的说法应该是——他回到从前、最初的那个不谈情爱、心不怀愁郁的唐谦君。
自从呕血昏厥而醒转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绝口不再提及无言或无名的任何一个字,就算唐母或他人无意间提及,他也总是恍若未闻般的一笑置之。
身体复原之后的唐谦君,全神贯注于府衙政事,专心于治理地方事务,历经两年下来,唐青天的美名已经在百里内的乡里之间不陉而走。
他细心体察百姓生活,办案务求公正廉明,不偏颇,不忮不求,除深得老百姓的赞赏之外,他的待人谦和沉稳、泱泱大度,更成为方圆百里内乡绅显贵心目中最理想的乘龙快婿。
但就如同从前以往,他回绝了所有登门说亲的媒人,也婉拒了所有亲自出马的达官贵胄。
对外是拿儿子当藉口,公然以鳏夫自居,暂无续弦之意;而应付娘亲的理由则是——唐家血脉已有,别要求太多。
表面上唐谦君看起来是云淡风轻、心无所碍,但实际上唐母看得出来——对情、对爱,他早已伤骨髓、心如死灰,再也不敢触及。
唉!她那看似不再愁郁满怀、谈笑悠然自若的儿子,那笑,是一点点也进不了眼底,那愁,却每在寂然独处时悄悄进入他眼底,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会看不出来!
喏,就像此刻——
唐母抱着孙子忏无踏入中厅,便见到一个人坐在椅上、望着门外敛眉凝思的唐谦君,那眼底的愁郁啊——全跑出来见人了!
她轻轻放下孙子,悄悄指示着小孙子去吵吵他的爹爹。
“爹爹……抱……”忏无小小的身子左右摇摆的攀住爹爹的腿,打断了他爹爹悄然怀愁的思绪。
“忏无,今天乖不乖?有没有给奶奶添麻烦啊?”稚声稚语的儿子有令,唐谦君不敢不从,他抱起儿子,放在腿上,宠溺的笑着。
小忏无笑逐颜开的拍拍自己脑袋,“忏无乖,奶奶说欢欢乖,爹爹才会笑笑!”
“爹爹在笑了啊!”深怕儿子没看清楚,唐谦君勾起唇角深深笑着。
忏无嘟起嘴,很用力的摇摇头,一双小手攀上唐谦君的眼角,使力往上一拉!“爹爹眼睛没有笑笑……”
唐谦君微怔,偏头睨了下娘亲。
忏无口中这新词,肯定又是娘教的!
早在另一旁坐下的唐母,则故做若无其事的喝着茶,脸上写着:不关我的事。
不关娘亲大人的事,那就有鬼了!唐谦君摇头浅笑。
“欢欢帮爹爹找娘,爹爹的眼睛就会笑笑!”忏五天真的童语僵了唐谦君脸上的浅笑。
唐谦君闭了闭眼,将儿子放下,回头淡然的望着娘亲——
“娘,别教忏无说那些无意义的话。”这回再不发表点意见,下回不知道娘又要教忏无说些什么了。
“请教唐大人,什么话才是有意义的话?”唐母瞪儿子一眼,“哪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就能说话全有意义?难道你三岁时,就会谈政论事了啊?”也不想想自己是谁带大的,竟然敢纠正她!
他三岁时是不会谈政论事,但也已经会背默唐诗了。唐谦君淡撇着嘴角,端起身旁的茶水啜饮一口,依照惯例的微微皱了皱眉头。
唉,都两年了,还喝不惯家仆沏的茶?唐母摇摇头。
“爹爹,忏无会念诗唷!”小忏无不甘被冷落,又扯扯爹爹的袍摆。
唐谦君扬眉一笑——“真的?忏无会念什么诗?”不满三岁就会念诗?颇有乃父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