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娘会胡猜乱想,那别人当然猜想得更厉害了!”
“那我往后别让无言留在我房里看书,这总成了吧?”他哭笑不得的说。
“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想娶无言!”唐母强力指控,让唐谦君备感无力。
娘可是想他成亲想疯了?还是怕无言终得出嫁,身边又少了个伴,所以才一石二鸟的直接往他身上套?
娘来这么一招,他倒是无所谓,但却觉得这对无言很不公平。“难道她很惹你讨厌,还是你觉得她配不上你?”
天啊!这又是说到哪去了?这罪名可真是莫须有啊。
“娘,我不是这么想的……”他讪然苦笑。
“那你是怎么想?”
怎么想?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些事!
说他讨厌无言吗?
当然不!若讨厌她,当初怎会带她回家,又收留她在家里住上大半年。
觉得她配不上他吗?当然他也不曾这么想过。
诚如他所说过,他们唐家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家,而无言除了什么粗工细活都会教人惊讶之外,无论是举止、仪态,怎么看都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所以,若真要说起来,他才是配不上她呢。
对无言,他是关心她的。
但他认为那只是心疼她的失亲和无依,希望能给她多一些温馨的关怀,让她早些抛开不愉快的过去,愿意开口说话,重拾笑颜罢了。
那只是一种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吧?
“我当她像是自己的妹妹。”他这么说着。
“妹妹?”唐母不以为然的哼了声,“可没听说过哪个当哥哥的,会见妹妹心情不好,不肯吃饭,就连自己也吃不下饭;也没听说过哪个当哥哥的,会因为妹妹受了点小小的伤,就急得分不出轻重,冲了就往街上找大夫!”
儿子这半年来的心都挂在哪儿,她这个当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她这个蠢儿子竟然自己都没发现,亏他还有状元之才呢!
唐谦君怔然哑口。
他对无言的那种关切,不算是兄妹之情吗?
关心她、照顾她,为她感到心疼与惊惶,他总以为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早将她当成是自己家人那般啊……
“你如果只把无言当妹妹看,那娘赶明儿就找媒婆帮她说亲,以免她的名声被你搞坏了!”唐母一棒接一锤的往那不开窍的儿子心头敲。
帮无言说亲?!娘怎么舍得!
就算娘舍得,但以无言依旧封闭的性子,若嫁出门去,能找到懂她、了解她、又爱护她的人家吗?难,很难!
“娘,这不太好吧?”不知曾受过何种伤害的无言,实在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关于这点,娘会不明白吗?
“怎么?自己不愿意娶,却也不想她嫁给别人?”
“不,不是……”不待他将话说完,唐母又咄咄逼人的紧跟着问:“不是?是你不是不愿意娶,或不是不愿意她嫁别人?”
天!他已经被娘问得晕头转向,不知该从哪边先回答起!
他的确不希望将无言嫁出去,但那不是私心,而是怕她得不到最好的照顾,他也不是不愿意娶无言,而是婚姻这种事,需要的是两情相悦。
无言与他,算是两情相悦吗?
也许娘说得对,他对无言的关怀远远超过兄妹的情谊,只要能让她不受任何伤害,就算要他照顾她一辈子,他也绝对心甘情愿,但……这算不算男女之情?他真的不太明白。
而无言呢?她又是如何看待他们之间?不过,他只知道,若无言愿意,他会毫不犹豫的娶她过门就是了。
唐谦君抬眸望向娘亲,“娘……问过她的意思了吗?”
“我是大约提过,说是咱们家无长物,很难为你娶房妻、生个孩子,又你是唐家单传,怕我不能亲见香火延续之类的……”
这叫提过吗?
他无奈的瞥着娘,“那么她做何反应?”
“反应?”唐母吊吊眼,无言那没反应的反应向来只有儿子才看得懂!
看来无言是无所反应了。
唐谦君轻叹一声,“娘,依我看无言没那个意思,你这么一头热,会教她为难的。”他不希望无言为报答唐家的收容之恩,而勉强自己下嫁于他。
“那可不见得!”唐母自信满满的又说:“无言肯定也是对你有意的,否则她不会总烧些你爱吃的饭菜、沏的都是合你口味的清茶,还经常在夜里陪着你读书。”那种女儿家为心仪对象特别的细微动作,她年轻时也曾经有过呢。
是吗?唐谦君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茶沉吟了半晌,跟着他深吸了口气。
“娘,我会找时间问问她的意思,但如果她没有这个意愿,你就从此别再提,以免她心里不好过,到时连这个家都待不下去……”他倒不似娘亲那般的有信心,只因无言的眼底有太多复杂难解的愁绪,横亘在她和所有人之间。
总之,不管无言是不是愿嫁他,能让她留在有人了解她、照顾她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娘知道的!”唐母拍拍裙摆起身,进屋前,又回头对他说:“不过无言若真不愿意,那你可得赶快另找对象,娘老了,真的很怕看不到孙子出世……”
唐谦君坐在原地,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茶杯,兀自怔忡出神。
忽然,一件外袍无声无息的加在他身上。
是无言,他不需回头也知道。
该不该现在探问她的意愿……
他缓吸了口气,没回头的淡淡说着:“无言,你坐下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无言似是犹豫了一会,才静静的坐到他身边的台阶上。
偏头看着垂首无言的她,半晌不知该将话从何说起,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从手中的茶杯上收回。
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等他自个儿理出个头绪……
默然了许久,无言依然静静无言的坐在他身边,也没对他说要说话,却又沉默不语而有任何反应。
她真的打算终身无言了吗?
唐谦君又叹口气,淡淡的对她说:“我知道你会说话,只是不愿意说。”
她身子震了震,仍未抬头。
“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过去,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追问,只是我希望你能忘掉过去的任何痛苦,开开心心的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他瞥向她,“所以……试着开口说些话吧。”
她掀了掀唇,最终还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唐谦君又轻叹一声,跟着给她浅浅一笑——
“不急,今天不说没关系,但我希望终有一天,你会愿意开口跟我说话。”
她默默取过他手中的杯子,倒掉已凉了的茶,跟着又将壶里尚有余温的茶斟满,重新递回给他。
唐谦君怔望着手中的温茶,感受着披在身上外袍的温暖,这就是娘所说的,她对他亦是有情的表现?他并不确定,但只知道……
“这个家有你在……真的很好。”他心中所感不觉脱口而出。
无言口中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跟着拿着茶壶缓缓起身。
身边陡然一空,让唐谦君有种顿失所依的怅然……突有所悟的,他心头猛然一震!
他怎么会以为向来都是他在照顾着无言?除了给她一个挡风避雨的地方之外,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反倒是无言,总适时的为他端汤送茶,默默的为他打点一切,静静的陪他读书闲坐,让他早已习惯身边有她的相陪,无法想像身边没她的日子。
分明是自己依赖着无言如此之久而不自知,却以怕她受到伤害而做为不想让她嫁人的可笑理由?看来他错了……
若不是娘的那一席话,他真的没发现到自己对无言的依恋竟是如此之深!这种依恋……就是男女之情?
而无言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该是有情于他的吧?
“无言……”他唤住她,赶在她进屋之前。
无言顿住脚步,回首望他。
“你……愿意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他凭着一股冲动开口。
她陡然一震,怔然立在原地默然了许久、许久,没进屋里去,也没坐回他身边。
唐谦君深吸了口气又说:“我的意思是……”
“不。”简短的一个字自无言口中逸出,打断了他的话。
他讶然回首,只见她快步往屋里走去。
不?没想到她对他开口的第一个字竟是个——不?
无言果真对他无那份情意,看来是娘和他自作多情了!唐谦君苦笑了笑,仰首喝尽手中的温茶。
虽然无言所沏的茶水失了热度也依然甘甜,但……他却感到苦涩难当。
而这抹苦涩留在他喉头,梗住他胸口,随着他往后的日子里,一日比一日还要苦,一日比一日还要涩。
因为,就在隔日——无言走了。
就像她来时无言的那般,去时也无语,只在他房里的案上留下六个字——
水空流,几时休?她……真无情于他?
第五章
水空流,几时休?
唐谦君支额坐在桌案前,怔怔望着娟秀的字迹。
他知道无言所留,是出自江城子的词句,而两短句上头,亦各有一短句,因此整句贯穿起来是——
人不见,水空流;恨悠悠,几时休?
他闭上眼,慨然长叹。
无言,她就像空流水,漂荡来去,无休止之时?留给他的,却只是一个“不”字,和不见人的悠悠之恨?
她刻意缺了那两句,是不希望他有不见人之悠恨吧?
无言……你又何苦要走?
就算不愿嫁他为妻,她依然可以留下来,不再当个漂流无依的空流水啊!他不会强求的,难道她不明白?
若早知他的开口会造成她的离去、他的遗恨,他宁愿一辈子,什么也不说,只要静静的成为她停下脚步的湾口,让她依靠,也同时依靠着她……
“谦儿……”唐母捧了碗粥进房来,“吃点东西吧,这是娘用鸡骨熬了许久的粥呢。”
唐谦君强牵起一抹淡笑,“娘,我还不饿,放着吧,晚点再吃。”
“凉了就不好吃了。”唐母将粥放在他面前,“多少吃一点。你最近吃得少,人都瘦了一大圈呢!”
“有吗?”他抚抚自己的脸。“还好啊。”他认为。
“什么还好!”唐母瞪他一眼,侧眼瞥见那摊在桌上的字。
“又在想无言了?”
他不语,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粥来。
“唉……”想到无言,唐母亦是一阵啧叹,“算算时间,无言都离开大半个月了,也真不知道这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就算嫌你不够好,也可以留下来当我女儿……”
“娘,别说了。”唐谦君放下汤匙,收起无言留下的字纸。
“谦儿,既然无言对你没那个意思,你就别再为她牵肠挂肚了,赶明儿娘上王大娘那儿……”
“娘……”他回身无奈的喊了声,“我没事的。”
只是还不能接受无言的突然离去,当然更不可能有精神去应付王大娘那张媒人嘴。
“还说没事!你知道你这大半个月来像个什么样吗?”
像什么样?他还不是每天摆摊、吃饭、睡觉?
“就像刚才那样,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好像无言一走,连你的魂都给带走了似的。”
痴傻?有那么严重吗?他哑然失笑。
“娘,没那回事,我刚才只是想到,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不知道无言会在哪过年?有没有人陪着她过年?
“是啊,就要过年了……”唐母感慨的望向窗外昨夜开始下起的纷纷飞雪,“如果无言能一起过年,那该多好!”
唐谦君勾唇笑着。
娘只会说他,她自个儿不也是想念无言想念得慌?
“谦儿,如果……”
见唐母话开了个头,却半晌不见下文,唐谦君偏头望着娘亲。“娘?”
“不,没什么。”唐母摇摇头,“粥凉了,快吃吧!”
她还是决定不告诉儿子,最近每天清晨起来,家中的米缸、水缸总是满的,升火的木柴也总是堆得高高的,偶尔厨房里还会多了些鱼肉……
是无言吧?也许无言就躲在不远处,默默在帮他们的忙。
这淡漠不语的丫头,人都离开了,还不忘暗暗关心这个收留了她大半年的家……真是知恩乖巧得令人心疼!
只是她为了不嫁谦儿而离开,就算告诉了谦儿,真将她给找了回来又如何?当然,谦儿绝对不会再要求她下嫁,但日日对着她,谦儿还会有心另觅良缘吗?
唉,无言还是不要回来得好!
无言……大娘虽然心疼你,但为了谦儿的终身幸福着想,大娘只好对不起你了。
唐谦君拨着碗中的粥,双眼却若有所思的盯着窗楼上的些许积雪。
“娘,我想明年进京去参加秋试。”他忽然说。
“呃?好啊!”唐母微讶,但却是欣喜的。
先前向他提过多少回,要他入京去考个功名,但他总是以时候未到而淡然带过。
如今他主动提及,唐母如何能不欢欣?
“可是娘你……”怕娘无人陪伴,是他犹豫多年未赴京考试的主要原因。
“哎,你不用担心娘!”唐母拍拍儿子,“你进京赶考,这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几个月,娘还身强体健得很呢,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可是……”
“别可是了!男儿志在四方,你尽管去考个状元回来给娘看,别为了娘而绊住了你的前程,你不在的时间,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无言依然会默默帮她的……不是吗?
唐谦君凝望着娘半晌,随后浅浅一笑。
“希望孩儿不会让娘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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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入京赴试,唐谦君白日依然上街摆摊,但夜里看书的时间则增长了许多。
这两天虽然已不再下雪,但冬夜寒冻依旧。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搓了搓微僵的双手,双眼又下意识的投向微星稀疏的窗外天际。
无言……不知她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有没有冻着了?夜里没握着他的手入睡,是否仍为恶梦所缠?
唉,积习难改!他苦笑了下。
已经习惯性在自己饿时,先想着让她吃饱;自己冷时,先想着让她别冻着;天下起雨,先为她找地方躲;路不平坦,先提醒她知道闪避……
他喝口自己沏的茶,只觉苦涩难入口,他怔忡的放下茶杯,轻叹了声。
唉……他也还是习惯了喝她为他沏的茶啊!
沿用了大半年的习惯,一时之间实在很难戒除。
他起身欲将窗关上,挡去阵阵吹袭而入的寒风,此时,一抹暗香隐隐沁入他的鼻端。
哪来的香味?记得家中四周不曾栽种寒冬开绽的花木啊?
他探首四寻香气来源,而桌案上的油灯却忽然熄灭,让整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是风将灯火给吹灭了吧?
藉着依稀不明的星光,他勉强辨识着屋内摆设的所在,搜寻着打火石子。
有人在屋内?!
已经被无言的无声无息磨练得感觉极为敏锐的他,立刻顺着感觉偏头望向房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