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奶娘的丈夫和儿子,也已全惨死于仇狂剑剑下。
虽然爹爹为了保存娘的水玲珑而抛下她,但最起码她还有向来疼她、爱她的奶娘。
今后水云山庄只剩下她们二人了,未来的复仇之路,相信奶娘会与她相伴……
是吧,奶娘?她苦于无法开口安慰悲恸不已的奶娘,只能在心中询问着。
谁知,奶娘突然哽咽的对她低声说着:“小姐,你多保重……”
奶娘?!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水舞妍,便见到奶娘跃身而起,朝仇狂剑冲了过去,口中大嚷着:“仇狂剑!我跟你拚了……”语音未歇,仇狂剑的手中剑已半柄没入奶娘的胸口又血淋淋的抽出。
不!奶娘……连你也要抛下我?!
水舞妍沉痛的闭上了眼,再也没有勇气睁开眼,看着那由她最亲近的人所交织而成的腥风血雨。
她爱的、和爱她的所有人都死了……为何就她独活?为什么只让她一个人活下来,独自面对这一切,独自扛起报仇的重责大任?
爹……奶娘……你们好自私……
“这里果然还有一个!”
当水舞妍伤心欲绝之际,仇狂剑的声音由她头顶响起,跟着她就被他像拎小鸡般的给拎了起来。
嗄?她被仇狂剑发现了!
他也会杀了她吧?也罢,杀就杀吧。
虽然报不了仇,但最起码受了这一剑,她就可以和爹娘、还有水云山庄的所有人一同在黄泉路上相会了……
她紧闭着双眼,平静的等待着结束她生命的一剑。
“你是……水行云的女儿?”
看到这显然被点住穴道,紧闭起双眼等死的娇美小姑娘时,仇狂剑愣了愣。
水舞妍口不能言,但她猛睁着眼,狠狠的瞪着那满脸鲜血、满目狰狞的仇狂剑,不畏、不惧全写在她脸上。
“不怕死?很好!”仇狂剑仰天大笑一会,跟着以令人栗然的阴冷口吻对她说:“我要教你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仇狂剑想做什么,只知道他将她带到水行云挺立的尸身前,一把丢在地上,让她的目光刚好迎上爹爹紧闭双眼、已无生气的垂首面容。
爹爹……她以为流干了的泪,在看见爹爹至死都紧拧着的眉心时,泪水又一串串自眼眶中溢流而出。
对不起,原谅女儿,没有办法为你报仇了……
仇狂剑一脚踏在她身上,狂傲狰狞的对着水行云的尸身大笑:“水行云,这是你最宝贝的女儿,所以我也舍不得一剑将她杀了。不过,你好好看着,看我如何当你的面奸污她到死为止!”
什……什么?!
不、不要……她宁愿死,也不甘为他所凌辱啊!
但她全身穴道被制,连想咬舌自尽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仇狂剑那如恶魔般的邪佞,欺压上她的身子、扯开她的衣襟、掀高她的裙……
惊恐、屈辱,却无力反抗,她只能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陷入无边的黑暗……
第三章
临江浅滩边的浅水屯,住着约莫五、六十户人家。
屯子里人口不算多,但也算得上是南北各三十里内要道上,唯一可供旅人落脚的所在地。
最热闹、也是唯一的一条大街上,有着店铺十来间,小摊子十多个,提供南北旅人住宿、打尖、喝茶、添购旅程所需等各种买卖,当然也是当地人采买生活物品的唯一市集。
浅水屯唯一一家客栈外架着一个卖字画的小摊子,当地人都知道,那是住在屯子一里外唐秀才的摊子。
唐秀才名谦君,他本人也如同他的名字那般,是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
三年前同他寡母打南方大城里来到这个小屯子,说是唐母喜欢宁静的偏郊生活,因此事母至孝的唐谦君,便买下屯外南郊的一小片竹林地,搭了间小小的竹屋,母子俩便在这里住下了。
唐家孤儿寡母,生活并不富裕,相反的,还极为清贫。当初买下了那片竹林,搭起那一方小屋,就已经耗尽他们所有的财产。
因此,为了生活,唐谦君便在屯子里摆起宇画摊,卖卖他的字画,顺便为不识字的当地民居或过路旅人代写书信、契文等。
唐谦君不仅为人谦恭有礼、温雅仁厚,他的相貌亦清朗俊俏、文质彬彬之至,因此年届二十有四仍未有妻室的他,几乎让全屯子里的未嫁姑娘尽皆倾心。
若不是他身家清贫,多数为人父母的深怕女儿嫁入唐家吃苦,只怕上门说亲的媒婆早就踏平母子俩居住的小竹屋了。
当然,也有不少不在意这点的女儿家甘愿下嫁,但他总是客气、婉转、甚至不着痕迹的拒绝。
原因无它,只因家贫功未成,何以成家?
“唐秀才,今日生意可好?”一旁卖豆腐脑的老王刚送走一名客人后,顺道探问着手览经书的唐谦君。
“还好,”唐谦君温笑着向老王颔首,“刚替人拟了封家书。”
“家书?那也不过才三个铜钱!”
老王不解的大摇其头,“昨天马家坞的钱老爷要以五百两银子买下你整摊的字画,你却连一幅也不肯卖,宁愿几个铜钱、几个铜钱的赚,真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在想什么!”
唐谦君淡然笑着:“钱老爷并非真心想要这些字画,何必让他花那些无谓的银两?”
他自认没有一般读书人那股自以为清风傲骨的穷酸味,所以他的字画,并不是非知音人不卖。
然而,若明知买字画的人,最后只会将这些字画当作废纸烧掉,让这些字画连当装饰的功用都没有,那么他宁愿将这些字画送给人家当柴烧,也不愿意做成那像施舍般的买卖。
唉!说到底,那种读书人自以为是的穷酸傲骨,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吧?他淡淡的自嘲一笑。
王老呵呵笑了几声——
“那倒是真的!钱老爷肚子里的墨水不会比我老王多几滴,哪真懂什么字啊、画啊的?我看他啊,还不是想要你入赘去当他家女婿!”
唐谦君勾唇浅笑,温和的眼光中说明着他的了然。
“不过……唐秀才,你真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钱老爷家大业大,钱家小姐听说也是个美人,如果入赘到钱家,你和你娘就可以不愁吃穿,还有人伺候着,多好!”如果他老王再年轻几十岁,肯定自告奋勇去钱家报名。
入赘?唐谦君抬眸淡笑。
唐家就他这么一个单传子嗣,他至今仍未娶妻生子已经够他娘亲操烦的了,可不希望再气死娘亲。
更何况家大业大的千金小姐,会懂得尽心孝顺公婆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齐大非偶,敬谢不敏。
“高攀不起。”他缓缓摇头,说得客气。
“什么你高攀不起!我倒认为钱家配不上唐秀才你才是!”老王不以为然的说着。
钱家配不上他一个穷秀才?万一这话传到钱老爷耳中,不气死他老人家才怪!生性与世无争的他,可不想无谓的得罪人。
“王大叔,这话严重了。”唐谦君笑说着。
“唉,我老王说的是实话。前些日子打从京里路过,那个什么大人来着,他不也说了,你的学问那么好,只要进京里去考试,肯定会高中状元!所以做生意的钱家产业再大,又怎么配得上一个状元郎?”
唉,王大叔再说下去,可真要得罪人了。
“职业无贵贱,何况我也不是状元。”唐谦君无奈的笑说着,并小心看着左右是否有饶舌的人出现。
“那是你不去考罢了,如果你肯去考,咱们浅水屯就可以出一个状元郎了!”
老王跟着一脸不解的又说:“说真的,你们读书人念了那么多年的书,还不就是为了考个功名、享受荣华富贵?可怎么你到现在还不肯去京里试试?”
“王大叔,读书不一定是为了取功名、求富贵。”他温笑着说。
孔圣人说得好:君子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因此他精读诗书,主要是为了增长智识,而不是为求取浮云般的富贵功名。
“哎呀!那种话是有闲钱、没本事的公子哥说的,像你这般本事高又刚好没什么钱财的读书人,不去考功名来换个富贵,难道要苦哈哈的过一辈子啊?”
唐谦君望着老王,浅浅扬眉,跟着摇头轻笑——
“王大叔认为我家贫两袖空,应深感其苦?但在我认为,体会这种云淡风轻、无所碍的生活方式,是多么的悠然和自在。”
人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一能带走的只有生命的记忆,因此,他认为何必汲汲营营,徒留一生爱恨怨憎的苦恼记忆,到死都要苦了自己。
老王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唐秀才,不是我要说,你真是太年轻了!俗话说得好,人在世上炼、刀在石上磨。想要一生都无所碍?除非出家当和尚,断了人、亲、情和欲,否则……难喔!”
跟着,老王叹口气又说:“唉……有时想想,有得也是种幸福呢。”
也是种幸福?唐谦君扬眉微惑。
“之前老伴孩子都在时,总嫌他们唠叨烦心,如今老伴走了、孩子们离家发展去了,连想要牵挂的对象都没有时,就开始想念着从前有牵有挂的日子起来了……”
老王挥摆着手,掩去满脸的感伤,笑着又说:“唉,不说这个了!所谓老姜辣味大、老人经验多,等你哪天遇上了个会让你挂心的姑娘,生了个会让你烦心的娃儿时,你就能体会我老王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在诓你了!”
“王大叔快别这么说,听上您的这一席话,可远胜过读上十年书呢!”唐谦君向来喜爱听老者的人生经验。
诗书是死、人是活,书中又如何能得到老人家数十年累积的生活经验?
老王满意的点点头,“所以啦,你赶快去考个状元回来吧!”
呃……从得不得碍跳到考不考状元……两件事好像没什么很大关联吧?
唐谦君偏头忍笑,不经意瞥见一个呆伫在老王摊子前的身影。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全身脏污黑渍的一个……嗯,应该是个小姑娘。
虽从满是黑污的脸上、和纠结散乱的头发很难分辨得出她是男是女,但从她娇小却有着不同于男孩的身线之中却可以清楚的看出来,她是个道道地地的姑娘家。
她黑灰脸上的一双大眼,正直勾勾的盯着老王摊子上,方才那离去客人未食尽的那碗豆腐脑。
发现唐谦君突然的怔愣,老王顺着他的眼光望去。
“哎呀,是个小乞丐!走走走,别站在我摊子前!”老王回身扬着手中的汗巾驱赶着那小姑娘。
但那小姑娘恍若未闻的动也不动,只是怔怔的望着那碗剩不到一半的豆腐脑。
她是饿了吧?看她那专注在那碗豆腐脑上的样子,肯定已经多餐不曾进食了。唐谦君看着这个乞丐般的小姑娘,心中的怜悯油然而生。
“哎,你还不走?我还要做生意呢!你往这一站,客人都吓得不敢上门了!”
老王动手就要推她,唐谦君却忍下住出言:“王大叔,给她一碗豆腐脑吧,算我的。”
老王愣了下,跟着叹口气:“唐秀才,我知道你心地好,我老王也不是舍不得这一碗豆腐脑,只是她这个样……”
唐谦君明白老王的意思,她全身脏兮兮的模样,若坐在老王摊子头上吃东西,的确会影响生意。
他起身挪出自己身下的椅凳子,摆放在自己摊子旁,对着那小姑娘招招手:“小姑娘,你过来这里坐下,让王大叔给你拿一碗豆腐脑吃。”
那小姑娘缓缓偏头正面向他,他不觉微愕。
令他愕然的,不是她双颊上的丑恶伤疤,而是那双该是明亮的大眼——好空洞的眼神!
毫无任何细微波动的空洞,让唐谦君几乎要怀疑,那娇小的身躯里是否有灵魂存在?
“小姑娘……你过来,别怕。”他试着再对她招招手,却不敢确定她是否真能听到他说的话。
一个没有灵魂的身躯,还能听得到声音吗?
过了许久,那小姑娘才慢慢的、僵硬的移动她的脚步,来到唐谦君的摊子边。
还好,这表示她是听得到他说话的。
“来,这里坐。”他拍拍椅凳,对她温然笑着。
小姑娘先是木然的看着他半晌,跟着又木然的望着那椅凳一会,最后才慢慢的往椅凳子坐下,想来是戒心极重。
唐谦君接过老王端来的豆腐脑,放在她面前。
“你慢慢吃。”他提醒着,担心她会狼吞虎咽而噎到。
她应该已经饿坏了吧?饿极了的人,通常容易因急食而噎着的,但他没想到,那小姑娘并未一看见豆腐脑,就急急忙忙的埋头大吃起来。
她依旧是以空洞的眼神,看着那碗豆腐脑好一会,然后才缓缓的拿起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着,连匙碗相击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小姑娘……看起来应该受过良好教养,难道她原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
从没在屯子里见过她,那么她应该是由外地流浪至此,但她又为何会沦落至此?
她才多大年纪?看她这瘦小的模样,应该不超过十五吧?实在很难想像,一身狼狈,小小年纪的她,究竟流浪了多久!
瞬时万转的思绪,让唐谦君对着小姑娘泛起了微微的心疼。
“小乞丐,看在唐秀才心肠好的份上,你快把东西吃完,然后赶快走了,别妨碍了唐秀才做生意啊!”老王说着。
“王大叔,不碍事的。”他对老王一笑,又弯身对低着头细嚼慢咽的小姑娘说:“你尽管慢慢吃,没关系的。”
“唉!真是菩萨心肠。”老王摇头叹气,自他摊子上拎了个凳子过来,“你的凳子教小乞丐给坐了,总不能好心还要罚站吧?来,这把凳子给你坐!”
唐谦君道了声谢,跟着拿出一个铜钱递向老王。
“不用了、不用了!”老王连忙摇手,“你好心的同情这个小乞丐,也不怕她又臭又脏,碍着你做生意,我老王就没那个好心可请她吃碗豆腐脑?”
老王边往他摊上回去,边咕哝了声:“倒是这小乞丐,连声谢也没有,真是不知好歹。”
唐谦君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偏头看着那小姑娘凝思。
她自始至终都静默默的吃着东西,没为他们的言谈有任何反应,而且她连吃东西的动作都是木然无感的,仿佛那碗香甜滑口的豆腐脑吃在她嘴里,就像喝杯白开水那般无味。
是她身子有病,还是因为什么事情,让她对世事如此麻木?
唐谦君微微摇首叹息,坐回椅凳上继续看着他的经书,不再将视线失礼的停留在她身上。
让她有一小方不被惊扰的空间,安安静静的填个肚子,是他唯一能帮她的吧?
过了许久,唐谦君放下手中看了半天都无法入目的经书,将视线再度瞥向那安静得几乎像是不存在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