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露天阳台的昏黄视线中,他隐约见到查理背对著宴会大厅,和雨萱在一起。不管两人是聊天也罢,是赏星也行,总之,他就是不高兴见到两人独处。
“要不是我的多管闲事,你的末婚妻刚刚在二楼差点就一命呜呼了。说起来,你该感谢我才是,怎么反而对我摆一张臭脸?”查理一脸无辜的表示。
“这是怎么回事?雨萱。”听他话中有话,鹰司武的眉蹙得更深了。
“因为……没事,只是一点小误会罢了。”到口的话又吞了下去,她无法启齿,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她言词闪烁,鹰司武明白事情并不单纯。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见到洋人们偶尔投来的眼光,他终是强压下心中的醋意和疑惑,忍著一肚子气离开会场。
跟在他身后默默离去的左雨萱,每一个步伐都是虚弱不堪的,一如她此时百感交杂的心情。
***
“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和查理来往。”回到寝宫后,鹰司武终于打破一路上的沈默,直言道。
“随便你。”左雨萱晚上偷听了那段对话,以及查理的提醒之后,她只觉得好累。
二话不说的,她往寝室走去,却被鹰司武一手栏了下来。
“有什么话非藏在心里不可?!难道就不能和我商量?”她的冷淡态度,激起他的不满。
“我说的话,你愿意听吗?!”她不以为然地反问一句。
“只要你说得出口,我就有心听得下去。”他来到她面前,用力地将她搂进怀中。
一想到她和查理两人独处的亲密模样,他就一肚子火。
她忍受著他的粗鲁,扭动著身子做无用的挣扎。
“你这是在吃醋吗?”赌气似的,她挑明了直接问他。
“是又怎样?!”见她每次都和查理有说有笑,他就相当吃味。之前已经警告过她,不许和查理走得太近,颢然她完全没听进去。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查理就像是我的兄长般,如果你坚持要我断绝和他的往来,你干脆永远把我关起来算了。”她负气表示。
“今天晚上,那些洋人们又聚在一起谈论机密。你既然上了二楼,应该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不是?”话锋一转,他忽然问道。
为了查理那家伙,他差点忘了正事。
“你……全知道?”查理的话顿时字字刺进她的心坎。
“不难猜得出来谈话内容。”他低吟一声。“洋人们应该是选择和京都朝廷合作,而我和整个幕府,只是他们合力待宰的羔羊。”他松开她的手,神色是相当严肃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洋人们的阴谋,为什么还要利用我?”她难以置信地望著他,她真的以为他至少有一点爱她的。
“我要知道时间表,他们打算用多少时间解决我和幕府?”他直接道出他的目的。为了幕府的将来,有些事情不得不牺牲。
左雨萱一听,整颗心都碎了。
他没有为“利用”两字辩解,间接,也等于是承认了。
“我不懂,也没听到什么时间表。”她的心已在淌血。
自始至终,她终只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将她留在身边,为的就是利用她……“你一定有听到。”鹰司武面对她的欺瞒,相当不解。“说,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话?”他抬起她的脸,逼她正视他,眼底有著责备。
为什么她不肯说实话?为什么她要故意隐瞒?难道她不知道这个消息关系到整个幕府的生存与否,也关系他和她的未来幸福。
难道说,他为她做的还不够,爱她的心意还不够明显?所以她不信任他,不愿告诉他事实的真相。
“我很累,想休息了。”她无视于他的逼问,冷冷地垂下眼帘。
这种有可能改变历史的大事,她绝不会吐露半字的。
“不要相信查理所说的话。”见她闷不吭声的,他低叹一声。“那小子很有可能就是洋人派来卧底的奸细。”“什么?”她总算有了反应。
“查理是个双头蛇,贸易商人只是他用来掩饰的身分之一罢了。”鹰司武那冷然的神情中闪过一抹伤痛。
这三年来,他一直把查理当做是好朋友,于公于私,两人无话不谈,相当契合。然而,近日所接到的情报却显示,查理暗中从事情报收集的工作,再把情报转卖给洋人们,这种变相的“买卖”,的确符合他生意人的作风。虽然这消息还无法完全证实,但已令他相当心痛。
“查理他才不是间谍呢!”左雨萱当然不会相信。“查理是你的好朋友,你怎么可以怀疑他呢?”她不满地抗议。
“这么说,你宁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见她帮他说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一直到现在,我曾经试著说服自己去相信你,可是你……自始至终,只是在利用我罢了。就连婚约,也是你利用的手段之一。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战争即将来临,忙著筹备军力都来不及了,哪有空闲
去准备婚礼?!从头到尾,你根本没有娶我的打算。”她难过地说出心中想法,向他印证。
查理所说的不无道理,但她非得从鹰司武口中亲自求证,她才肯相信。
“既然你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鹰司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别过头去,回避她一脸受伤的难堪神情。
他的心紧紧揪著。在她不信任他的情况下,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
见他没有当下否认,她的心是彻底绝望了。
“一旦我没有了用处,你会如何处置我呢?是不是像垃圾一样,把我丢掉不屑一顾。”忽地,她失笑一声,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哭笑不得。
她该哭泣的,不是吗?为何,此时此刻,她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倔强的心,让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绝不。
鹰司武不吭一语,默默低视她那故件坚强镇定的容颜。终于,他心中有了决定。
“如果不想被我厌倦,最后落得像父亲冷宫那些女眷一般,你得想办法保持你的优势地位,永远要有被我利用的价值。嗯?”他冷酷地抬起她的脸,重重地印上一吻。
那个吻,不带感情,又冰又冷。
“我恨你,我永远永远恨你……”左雨萱硬著声,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
她哭著冲进寝室中,悲恸的哭声不断从房内传来。
鹰司武默然地站在房门外,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脸颊上的火辣疼痛,取代了他内心发不出的悲伤。
他是爱她的,难道她还不明白吗?!
只是,眼前的混乱时势和少主身分,却让他成了一个没有资格去爱人的男人。
相当无奈的,他忽然有此觉悟。
***
“少主,京都朝廷那边有消息过来了。”岩苍俊一大早急急前来禀告。
“说吧。”鹰司武整夜待在书房中,一夜末眠。
昨晚,左雨萱那一记巴掌,似乎把他的心彻底打醒了。
“朝廷和藤静公主都等著少主的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如此。”他冷哼一声,神情显得疲累不堪。
“将军也等著见少主。”岩苍俊恭敬道。
“父亲大人那边,我等一下会去说明的。”“少主,请容小的谏言一句。若少主执意藉由毁婚一事和京都翻脸,最直接受害者将是左姑娘。现在,不但京都的人将敌视左姑娘,将军这边也会有所行动。将军绝不会眼睁睁见你和朝廷开战流血的。”岩苍俊进谏道。
“我不打算将雨萱留在我的身边。”“什么?!”“雨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终究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他低叹一声。“就算短时间内回不去,我想查理也会带她离开日本的。”“少主,你的意思是……”“我太了解查理了,战争开打之前,他会撤除京都和幕府两边所有的投资,然后搭船回伦敦去。至于雨萱,在我对她做出那样的伤害后,她现在恨不得离开我身边,如果查理愿意冒险带她离开,她一定会答应的。”鹰司武沈声道。
“少主,可是……就算你愿意让查理把左姑娘带回伦敦,她肚里的小孩终究是你的啊!”岩苍俊低呼一声。
“只要这个小孩能够平安存活下来,快乐长大,这就够了。”坚定的语气下是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骨肉分离,甚至连一面也见不上,他何尝希望如此呢?然而眼前的局势一日比一日混乱,若他不再狠下决心,替雨萱和肚中的孩子找好后路,一触即发的战事难保不会波及到她和小孩。
所有最坏的打算他都已算进,欠缺的只是让她离开的勇气。
他舍不得她离开啊!
“少主……”“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京都和公主那边会派人来暗杀雨萱。在查理救雨萱出宫这段时间内,好好找人看守著。”鹰司武冷声下令。
这几天,他得忙著和父亲及亲廷派的大臣们周旋,及应付京都接踵而来的麻烦,势必无法像现在这般随时守候在雨萱身旁。
“可是查理的态度未明,万一他被洋人或朝廷收买,加害左姑娘,那该如何是好?”岩苍俊忧心道。
“雨萱只能自求多福了。”他相当无奈的表示。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残酷的,他守不了她一辈子,更爱不了她一生。
唯一能做的,就是心底对她的深深祝福了。
***
几天后,情势日趋紧张的幕府地区,有一行人行踪神秘地进入关东城内。
“公主,关东城已经到了。”一个武士模样的男人,隔著马车的布帘细语报道。
“之前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马车内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小的已经派人去办了。”“今晚我要见到人,要是见不到人,拿你的人头谢罪。”微服的藤静公主拉开布幔,冷然的目光拉向眼前热闹的城内街景。
不远处,象征关东城的“鹰之城”,正矗立在眼前。
这座建于二百年前的美丽古城,她终于亲眼见识到了。
有如白玉带般的白色城墙盘绕在林木苍郁的山丘上,数不清的城楼与碉堡,罗列于绿树和白墙之间。银灰色的屋瓦和高突于顶脊的“虢”,醒目地排列出以蔚蓝天空为背景的壮丽天际线。
除了绝美的外表外,结合军事用途与艺术价值的城内设计,更是众所皆知的。
此城易守难攻,设计成匚型的菱门,四周环绕著光滑的石墙。石墙上开有许多圆型、三角型的枪眼,和长方型的弓箭射口。而城楼的最高处,称为“天守阁”,它不但是武器、炸药的储存所,也是城主发号施令的指挥中心。因此,愈是接近城的中心,防御愈是森严。
父皇曾经告诉过她,这座城固若金汤,要想进入天守阁,得通过八道城门的防备。即使攻方的兵将再多再凶猛,光凭京都现在所拥有的刀剑和填充火枪,也很难攻破这座鹰之城。所以,要想一口气击垮幕府,势必得结台西洋列强的军事火力才行。
“公主,小的已经将你抵城的消息秘密上报给鹰司武殿下了。”部属的声音分散了她仔细打量的注意力。
“很好,我倒要瞧瞧,那个家伙到底被那狐狸精下了什么迷药?!”藤静公主冷冷低哼一声,话中充满妒意。
千金之躯的她忍受著颠颠路程,从京都连夜赶到关东,为的就是要鹰司武亲自尝尝,惨遭背叛离弃的滋味。
她知道,鹰司武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她是如此的爱慕他,而他却狠下心来伤害她。宁可赌上这座城和幕府的未来,也不愿接受她的爱。既然如此,她也无需对这男人多加留恋。
三年前,她暗中协助他夺回少主的宝位,现在,她自是有办法让他成为一个亡城少主。
藤静不发一语,哀默地注视著眼前的美丽城阁。
不甘心的她,誓要拿回这几年所失去的一切。
第九章
自从宴会之后的争执,左雨萱再也没有见到鹰司武。这几天以来,她形同软禁地被关在卧房中。
刚开始几天还好,反正她和那家伙在赌气,可是时间一久,她实在闷得快要发慌。在无书可看、无人可说话的情况下,整天的作息不外是起床,吃饭,发呆,午睡,晚餐,洗澡,上床。几天下来,她已经快闷出一身病来了。
最重要的是,答应要带她出宫的查理,一直没有下落。这一点,让她相当担心。她害怕鹰司武会拿查理出气,说不定那坏脾气的家伙一气之下把人杀了,再随便冠个间谍之类的罪名给查理。
“得想办法联络上查理才行。”左雨萱低喃道。
时序入冬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怕冷的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在冰天雪地中,独自上演一场大逃亡。
就在她伤脑筋的同时,房内的纸门忽然被人拉了开。
定眼一瞧,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女官佐子。
“佐子?!”左雨萱低呼一声,大感意外。
“左姑娘。请你立刻跟我离开。”佐子低著头,神情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严肃。
“佐子,是查理要你过来接应我的吗?”左雨萱惊喜道。
“请你什么都别问,跟著我走就是了。”佐子催促她,一个眼神下来,身后立刻出现两个身著忍者装的男人。
“可是门外四处有人守著,我根本走不出去的。”见佐子如此招摇醒目,她可担心了。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自然有人会带你出去的。”佐子话一说完,身旁两个忍者立刻上前,一人抓著她,一人拿了块白纱坞住她的口鼻。
“你们不是查理派来的,你们到底是谁……”她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却已经来不及了。
想呼喊的话还梗在喉头,意识便已昏沉。
“把人带到后,替我向藤静公主问候。”佐子依旧面无表情,她恭敬地弯下腰,不慌不忙地目送三人离去。
***
“什么?!人不见了!”鹰司武一得到消息,震怒不已。
此时,他远在关东城外的一处驿站,和几位从事军火贩卖的洋人,秘密商讨添购军火的问题。
“少主,人不是查理带走的。”岩苍俊接获消息后,立刻进行求证工作。
“你确定?”他听了为之一惊。
“是的,根据眼线调查,查理这几天一直待在港口,处理最后一批从伦敦进口
的货物,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商港一步。”他答道。
“难道是朝廷方面的人下的手?”鹰司武紧蹙眉头。
“恐怕是的,小的听说藤静公主已经秘密进城,并派人捎了这封信函过来。”他将刚到手的未拆信件呈上。
“公主远在京都,少说也要十多天的路程,怎么可能说来就来?”鹰司武相当怀疑地拆开信件。
当他一眼瞧见信函内的物件时,脸色刷地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