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当初为什么推却了其他在别人眼中是大好机会的本行电脑工作, 转而投身到这个并不熟悉的建筑业。
那是基于个人对江成儒的钦佩,在他仍在校园那个超级象牙塔裹,孵著莫名其妙的 白日梦豆芽时,长他四岁的江成儒已因捉到恰当时机,大胆推出一批住屋。在连连获奖 刺激买气,创下房屋市场的奇迹般纪录后,“江成儒”三个字,俨然成了成功的代名词 。一时之间,海顿企业超越了王永庆的台塑、IBM,成了大专青年心中理想职业排行的 第一名。
原已打定主意,退伍后要进科学园区工作的明彦,便是在一次的演讲会后,毅然决 然地改变初衷,改而将进人海顿当成他人生的一个转唳点。
凭借著咬紧牙关紧追不舍的决心,明彦果然也如袋中之锥,逐渐展露头角,而至浮 出抬面,成了江成儒最倚重的左右手。
平心而论,江成儒的成功并非来自侥幸、投机,在深人地分进他的生活之后,明彦 才发现到这一点,而驱使他如此孜孜不倦工作的动力,除了他个性中顽固的一面之外, 最重要的应该是他的前妻史昭晴的压榨。
详细情形,公司裹裹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清楚,只知老总很大方地将他们结婚时 购买的股票,添置的高级豪华跑车都送给他前妻,连离婚已近三年了,还乖乖地照付每 个月的赠养费,这在没有这项习惯的台湾,也可称得上是个异数了。
没有婚姻的束缚,老总更是将全副心力都投注在工作上头,顶多出去买买醉,曲终 人散时,再送颗小巧璀璨的钻戒了事。
因为见识到离婚对男人荷包的杀伤力有多大,所以这些年来,虽然不乏有条件顶住 的异性垂青,但对这种青睐眼光,明彦是能避就避,避不开就逃之夭夭。
处理过老总不下数打的红颜知己,也就是“妹妹”们,明彦从没有过这种失措的感 觉。为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不太舒坦,怪怪的……***
没日没夜的春雨总算稍微停歇了一点,勉强地打起精神,匆匆赶进大楼地下层的员 工餐厅,明彦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满脑子胡思乱想,囫囵吞下那个不长进的厨师 千篇一律的菜肴。
“……她真的好漂亮,可惜你昨天到台中出差没见到,我们办公室裹的男人,眼珠 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对呵,听说她还是自美国飞来找老总的。”
“美国?”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忘啦,老总也常常会出国去谈生意、拜访客户,说不定就 像电影“风月俏住人”似的情节……”那个满脸雀斑的会计说完,引起坐在她周围其他 女人会心地嗤嗤桔笑。
“‘风月俏佳人’”?别傻了,那只是电影里的情节,现实生活中,哪个男人会笨 到去娶个“公共厕所”当老婆。”
端著餐盘,顶著大大的啤酒肚,将餐盘往明彦身旁的空位一堆,一个业务员浑厚又 含糊不清地咕侬著。
明彦没有搭腔,对于女人们的闲聊,他向来就没有多大兴趣。因为听过几次之后, 他察觉内容不外乎是明星绯闻、物价报导,或者是育儿妈妈经。也有过几次是某某人的 桃色事件,但没想到司空见惯了的老总之妹妹事件,也能引起她们这么大的兴趣。
“小高啊,她们说的那个女人真有那么漂亮?”业务老黄凑向明彦,肥嘟嘟的脸上 只剩下个蒜头鼻较明显,被肥肉推挤得如两条细缝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明彦。
“扼,是很漂亮。”想到苏迪那长得吓人的美腿,还有眼波流转处所显现的风情, 明彦吞了口口水地回答。
“哎哟,这年头就是有这种不公平的事儿,你看咱们老总,有钱有势,人又帅得可 以去牛郎店坐抬了,偏偏他是个工作狂,每个女人跟了他,再厉害也撑不过了一个月。 像我这种有正常“需求”的男人嘛,偏偏没钱没势,连脸都像是老天爷发面时发坏了的 面糊,所以只有干瞪眼的份。说到这裹,小高啊,你也年纪不小了,什么时候请黄大哥 我喝喜酒啊?”发著牢骚,老黄将筷子重重地掷在桌面上,引起附近不少人的侧目。
“嗯,缘分未到。”尴尬地低下头喝汤,明彦在脑海中找著脱身的办法。
“哟,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正当老黄打算打开话匣子时,远远地有个职员 匆匆忙忙往他们这头跑,明彦很自然地站了起来。
八成是找我的?明彦心裹有著不祥预感地想道。
果然,事实证明那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青涩年轻人,就是被差遣下来找明彦的。
“高特助,老总请你快回办公室。”结结巴巴地传达完老板的旨意后,他眼巴巴地 杵在那裹。
“有什么事吗?”明彦如获大赦地将自己的餐盘往门口的收集桶一放,随口问道。
“扼,是昨天那位小姐,她又来了。”
“昨天那位小姐?”这几个字眼一跃进明彦脑海,他就感到耳鸣心跳,脸也不争气 地直烧到耳根去了。
“是啊,老总请你快想想办法把她弄走,因为她一直吵,老总很难专心工作。”
叹口气扬起了眉,明彦走到入口处,为江成儒点了份餐,然后铃著那个便当踏进电 梯中。
还没走近办公室,即可听到成儒的吼声已一阵又一阵地传了过来。推开办公室门, 马上就是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明彦睁大了眼地瞪著满满堆放,使办公室变了个模样儿 的大大小小盆花。
来不及回过神来,成儒已经几个大步向他而来,一把执起苏迪手腕往明彦怀裹推。
“快!明彦,随便带她去哪里都好,我得把这块工地的合约拟好,下午就要签约了 ?”
“哥!”抗议地大叫著,苏迪甩著她高高束起的马尾,双手插在腰际气呼呼地盯著 只能傻笑的明彦?“我又不是故意要打断你那重要无比的电话,在说这些花有什么不好 ?你们不觉得加上这些花,办公室比较有气氛吗?”
成儒从鼻孔里闷哼一声,眼睛则片刻也没有离开桌上的文件,而嘴里还是一如平常 的叼了根烟?了解到老总又已经将全副精神专注于工作上后,明彦拖著苏迪手妯,引领 著她来到会客室?高挑冶艳的第一印象尚来不及退去,今天的苏迪,清新得如雨后草地 上的小白花?全身略短的白棉质短上衣,上头用艳红的笔触圈住了以金色亮片缝缀的‘ ILOVEN.Y.’字样,下身是暗褐色直身牛仔裤,配上短靴和时兴的双肩小牛皮背包,她 浑身洋溢的风味,几乎要令人提早感受到初夏的气息?心有不甘的自腰际解下以秀子搭 系在腰上的薄纱外套,苏迪嘟著嘴第坐在明彦对面?“好啦,他又把我赶出来了!”气 馁地往后一瘫,仰天躺在沙发上的苏迪闭起了眼睛,两手梧在眼睛上。
担心她是不是因为挫折感太重而哭泣,明彦手足无措地蹲在她身畔。看到她露出来 狭长可爱的小肚脐眼,他很自然地拿起她的外套,为她盖住肚子。
“苏迪小姐,你不要太难过了,老总他……”明彦见她一直没有反应,连忙伸手去 板动它的手。
“明彦!”突然转头面向他,苏迪以肘支撑她便支起上半身,明媚的大眼和他相距 不到一个拳头的宽度。
“扼,啊!什么事?”狠狠地往后一仰,明彦因重心不稳而跌坐在自己的后脚跟上 。
“阿儒哥他是不是真的很忙?”苏迪舔舔唇瓣说道,眼神又开始换散起来。如果是 熟识她的人都知道,这表示小巫婆的苏迪,不知又在打些什么主意了。而这些,可怜又 老实的明彦是毫不知情的。
“是啊,而且现在公司的营运状况很不好,老总每个月又必须有很多固定的开支。 ”想到老总不把钱当一回事的态度,明彦就觉得头上似乎有几百吨的巨石压顶。
因为身为老总的特别助理,每到公司资金左支右绌时,也就是他最头疼的时刻。而 老总对金钱的不知是漠视还是根本低能,也完全表现在他私人的财务上。
臂如说,明明是他老婆不安于室,偷偷和别的男人幽会被他逮到而离婚,可是他却 像大笨蛋似的,不但没有要她付遮羞费,竟然就将那栋价值不菲的别墅送她,这还不打 紧,还有每个月的膳养费,那是每个男人想到都会脚软的梦魇。
再来就是为应付那些“妹妹”的钻戒,想想这些年来,光用那些钻戒的钱,应该可 以再买一栋别墅了。但老总却仍是游戏人间似的:花钱、花钱、再花钱~逼得他这个特 别助理一个头两个大,每天都在为公事,或者老总的私事忙得团团转。
“营运状况很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呢?”
面对如此绝色美女,眨著她亮晶晶的眸子温柔地望著你,而又能硬起心肠地赶她出 门者,这世间大概找不到几个具备这种特质的男人吧!
“你应该听说过,我们老总的崛起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纽约、台北的百分之 百销售量,在当时石油危机刚结束的时候,造成很大轰动。其后几年,虽然公周的业绩 都有增长,可是因为老总离婚……”
“离婚?你是说哥哥结过婚了?”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所震惊,苏迪激动地握住了明 彦的手问道。
“是啊,他还把他们的房子送给他的下堂妻。”明彦想到那个气焰高张的女人,心 里感到无力地回答。
苏迪微微一笑,漾起了唇畔的梨窝,令明彦都要看直了眼。“起码,他还是个挺大 方的人,不是吗?”
小心翼翼地揣测她话中的意思,明彦不敢随意搭腔。
“明彦,你带我去看看他们的房子好吗?”
“什么?”大吃一边的明彦,莫名所以地像看个外星人般地盯著她看。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现在又没空理我,而我又对他住过的地方感到很好奇,你带 我去麻!”
“这……”明彦感到有些不妥地沉吟著,因为…….“要不然我到他办公室,叫他 自己带我去好了!”苏迪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做势就要往外走。
想到若耽误了这件工程的合约,不但自己和老总这两、三个月来的辛劳全泡汤了, 只怕公司也挺不过去,就要被老总的前妻,跟她那贪婪无耻的父亲所并吞了。
孰轻孰重立见分明,他只得乖乖地让苏迪勾著自己的手臂,又兴奋又害怕地往那些 好奇的眼光走去。
第二章
蜿蜒而上的山道,在这密雨不绝的春季,令夹道的杜鹃,乍紫嫣红的和一旁苍郁的 绿树翠草,都在雨水冲洗下,显得更加的碧绿可人。
沉默的掌控著方向盘,明彦却忍不住要暗暗埋怨自己的多嘴,何必说那么多,现在 只得带著她上山,只是在他心里,也不免有那么一点的欣喜又多了些与她共处的时间。
转过那个弯曲的大回道,远远地,那栋欧式建筑已在眼前逐渐明显了起来。不同于 附近不远处的那些红瓦白屋型的别墅群,这栋独立于山拗间,洋溢著明朗气息的青色琉 璃屋宇,灰蓝色砖块所筑成的地中海式屋子,正以它独特而尊贵的气质,脾睨群屋地据 立在翁翁郁郁的林木裹。
“停车。”伸手制止明彦,下车后她缓缓地朝那栋房子走去,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神 圣,混合了些明彦所看不懂的情绪,她就这样笔直地向屋子走去,然后停在某一点上, 微笑著仰起头,看著窗户半开,厘士窗帘随风飘扬的那个房间。
眨眨眼抑制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珠,苏迪依稀又回到十六年前的自己,七岁的她被 妈妈紧紧地搂在怀里,在阵阵咆哮声里,仓促地登上等候已久的计程车。
尾随而来满脸铁青的父亲,犹没有止境地用各种恶毒的句子咒骂著低头饮泣的妈妈 ,而尚不解人事的苏迪,天真地抬起头,看著那扇窗中的男孩,他手裹抱著小苏迪最心 爱的粉红兔玩偶。
挣脱了妈妈的呼唤,苏迪飞舞著两根卷卷的小辫子,摆动著短裙下肥短的小腿,同 那男孩跑去。
“哥哥,你不跟苏迪还有妈妈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吗?”接过那只毛已经越剪越短, 终成了灰扑扑的短毛兔,苏迪稚言稚语地问著已经是个十四岁青涩的早熟少年。
“苏迪,哥哥不去。”男孩握紧了拳头,蹲在苏迪面前略为硬咽地回答她。
“为什么?”睁著圆亮的眼睛,苏迪伸手去拉拉男孩的手。“哥哥为什么不跟苏迪 一起去?”
“苏迪,哥哥要留下来陪爸爸,苏迪跟妈妈一起到美国,你要陪妈妈。但是哥哥答 应你,只要等苏迪长大了,哥哥就会接你回来,好吗?”亲密地搂搂妹妹,男孩附在苏 迪耳边轻声地说。
“真的?”原已眩然欲滴的苏迪,闻言立即破涕为笑。
“当然是真的!”成儒怜惜地摸摸苏迪的头。
“那哥哥要跟我勾勾手指!”苏迪说著伸出它的小指,兴匆匆地望著成儒。
“好,哥哥跟你勾勾手指。”成儒说完,将那只几乎已成了灰兔的玩偶递给追了过 来的妈妈,眼裹有著隐约的泪光。“妈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