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其中震撼最深的,自然非无忧莫属,她甚至忘记要用冷漠的面具来掩饰自己的错愕。
直到被雷翼阴郁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医生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本份,开始叮嘱一些怀孕应该注意的事项。
“嗯……如果孕妇确定要生下孩子,我们医院方面通常会建议……”医生的语气听来颇为紧张。
其实这也难怪,任谁处在眼前这样诡谲的气氛下,恐怕都无法轻松的起来吧!
诊疗室里因而呈现出一幅极其怪异的画面……
准妈妈神色怔忡、准爸爸面无表情、医生心绪不宁、护士戒惧惶恐。
尤其当医生提及孕妇最要紧的是要放松心情时,当事人没有反应也就算了,反而是医生自己跟护士两个人像踩到地雷似的,表情明显抽动了下。
毫无疑问的,雷翼与无忧的出现,是这位医生开业以来最胆战心惊的一次问诊。
而这股胆战心惊,一直持续到两人离开。
在回程的途中,无忧表面上漠然,心思却全萦绕在雷翼稍早在医院里的一时失态,或许该说是失控。
如果雷翼动手打她,无忧还不觉得意外,但是他没有。
甚至,在他无预警抱住她时,无忧竟感到一股几近绝望的无助。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震,但是她旋即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对雷翼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恶魔来说根本不可能。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失控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为了在外人面前作戏?
不,不是这样的,他根本就没必要,也下需要这样做。无忧旋即否决了这个假设。
更何况无忧心里头清楚,像雷翼这样一个心思诡谲难测的男人,是决计不可能将自己的脆弱曝露在别人面前。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一时失控?
对於这样一个谜样的难题,恐怕只有求证雷翼本人才能了解。
打从医院出来至今,雷翼始终不曾再正眼瞧过无忧,甚至是任何人,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困在自己身上。
事实上,就是雷翼也很意外,自己居然没对无忧动手。
当时的情况,对任何一个认识雷翼的人来说,肯定都是件根本不可能,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它却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雷翼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会对一个他处心积虑想要折磨的女人,衍生出连他自己也无法捉摸的情绪反应。
一个想要扼杀他孩子的女人,照道理说就是将她千刀万刚也不为过,可偏偏,他却在最後一刻冲动的抱住她。
到底,对无忧是恨、是怜,是宣泄、是渴望,连雷翼自己也分辨不清。
正当矛盾心烦之际,雷翼的视线惊鸿一瞥扫过车窗外的一幕,随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停车!”
不等无忧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车于已经按照雷翼的指示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
此时她才注意到,眼前竟是一家孕妇服饰店。
继稍早医院里的惊愕之後,她脸上的冷漠再次遭逢挑战,她直觉望向雷翼。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感到意外,还是对无忧的矛盾,雷翼并未看她,像是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他面无表情的搂著无忧走进服饰店,尽管态度看似强势,搂著她的手臂却不失小心翼翼。
一见有客人上门,女店员随即热络的迎上前来,只不过一看清楚无忧苗条的身材,表情因而顿了下。
无忧一眼便看出店员的顾虑,对方显然因为自己的身材而无法确定,担心贸然推销万一搞错对象会造成尴尬。
换做是无忧恐怕也是如此,毕竟鲜少有人会在怀孕初期就上门添购孕妇装。
只有雷翼,他对眼前的情况全然毫无所悉。
“她怀孕了。”短短的四个字,雷翼道出了来意。
孕妇的身份一经确定,女店员随即展开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天花乱坠的向无忧推销起来。
撇开一旁的雷翼不管,眼前的情况确实让无忧感到有些可笑。
天晓得她才怀孕两个多月,真要她现在就穿孕妇装,那岂不是等於把蚊帐给穿在身上?
女店员说著又特地挑出几件高价位的孕妇装,不断强调它们的材质有多么透气跟柔软,孕妇穿起来有多么舒适等等。
听在无忧耳里压根就不当一回事。
本来嘛,穿衣服讲究的是柔软舒适没错,但是一套叫价六、七千块的孕妇装?
又不是镶钻的,白痴才会浪费这种钱。
可偏偏,雷翼非但听进去,还信了,并且一口气买了四套。
听到雷翼的决定,无忧直觉就想开口制止,但旋即想起自己对他的怨恨,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当下,女店员可乐坏了,只差没把眼前的财神爷捧上天。
像是为了突显殷勤的服务态度,雷翼跟无忧临走前,女店员还不忘提醒他们,为了孕妇的安危著想,最好改穿有防滑设计的平底鞋。
将女店员的殷勤看在眼里,无忧只觉得她的马屁这回全拍到马腿上了,天晓得身旁的男人连她的死活都不在乎了,哪里还在意她的安危。
但是很快的,无忧发现自己非但错估了雷翼,而且还错的离谱,因为雷翼真的带她去了鞋店。
坐在轿车後座,脚上穿著新买的平底鞋,无忧的疑虑更深了,她不明白雷翼到底有什么目的。
以往,无忧尽管无法猜透雷翼的心思,但至少能清楚的辨认出他眼中的无情与冷酷。
但是这几天在面对雷翼时,无忧发现自己却连这点起码的能力也丧失了,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恶意。
无忧不明白自己的直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说雷翼因为儿子的缘故,连带改变对她的态度,那却又万万不可能。
因为无忧比谁都清楚,在雷翼的世界里,爱屋及乌甚至是母凭子贵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心里的疑窦让无忧的视线不由自主瞥向雷翼。
一旁的雷翼看似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异常的矛盾与挣扎。
不仅是对无忧,对自己雷翼更感迷惘。
※※※
原先无忧以为回到奔雷盟,雷翼起码会对她意图拿掉小孩一事有所表示,然而他却只字未提。
反而是冬奇傍晚一放学,便兴奋的跑进偏厅询问她,“妈咪、妈咪,你真的要生小宝宝了吗?”
无忧一怔,讶异雷翼会特地向儿子提起这事。
冬奇一脸期待的爬到母亲腿上,“爹地说我要当哥哥了,是真的吗?”
无忧尽管对雷翼的行径感到费解,但是眼下看著儿子,还是不由自主露出慈爱的笑容。
“冬奇喜欢当哥哥吗?”
“喜欢。”冬奇答得飞快。
将儿子欣喜的神情看在眼里,无忧不由得对自己企图拿掉小孩一事感到些许自责。
“妈咪,你肚子里的小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啊?”冬奇说著低头看了母亲的肚子一眼。
无忧抱著他问:“冬奇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冬奇毫不考虑,“妹妹。”
“为什么呢?”
“因为妹妹比较可爱。”
儿子的童言童语多少冲淡了她眉宇间的忧愁。
当雷翼进到偏厅,看到儿子窝在无忧怀里撒娇的模样,眼神不自觉放柔。
瞥了她的肚子一眼,他迳自上前将儿子抱离她怀里。
雷翼此举让无忧一怔。
倒是冬奇并未意识到任何的不自然,他反身抱住父亲的颈项,“爹地!”
雷翼抱著他坐到另一张沙发上。
“爹地,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冬奇无预警的提问。
无忧才回过神,听到儿子的问题不觉顿了下。
雷翼直觉看了她一眼,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妹妹。”
不意他会回答,无忧有些愕然。
冬奇提醒著母亲,“妈咪,该你问爹地了。”
突然被点名的无忧一愣,不明白儿子的意思。
“妈咪,你还没问爹地为什么呢!”冬奇再次催促著。
她不甚自在的望向雷翼,竟发现他也正在看她。
明知雷翼不会回应,当著儿子的面,她还是生硬的开口,“为什么?”
看著眼前的女人,雷翼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烦躁。跟著,出乎无忧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比较可爱。”雷翼看似面无表情,但语气里却同样透著生硬。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做何反应。反而是冬奇惊叫出声,“妈咪,爹地的回答跟我一样耶!”
无忧反应慢了半拍,表情不甚自然。“是、是吗?”
将她怔愣的憨样看在眼里,雷翼心中的躁郁不觉一扫而空。
有那么刹那,无忧像是看到雷翼嘴角勾勒出一抹淡不可辨的笑容。
无忧直觉认定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因为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第八章
因为怀孕的关系,无忧变得嗜睡,以往躺在雷翼怀里睡不安稳的情况已不复见。
如今的她常常是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连清晨雷翼醒来也不再警觉。
因为这样,无忧并不知道雷翼常常在她睡著以後,或者是清晨醒来时,对著她熟睡的脸庞陷入沉思。
反而是雷翼,他的感官变得比以往更敏锐,即便无忧只是无意识的动了下,他也会立刻苏醒过来察看。
雷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紧张无忧,那是他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经验。
对自己的无法掌控让雷翼感到不安,他想像以前那样折磨无忧,料想这样一来他就能回复正常。
可偏偏每当他一动起这样的念头,心中非但不觉得痛快,还会感到莫名的揪疼,像是种不舍的情绪。
更诡异的是,雷翼发现只要默默的看著她,心中的不安与烦躁竟然就能获得平复,甚至感到安详。
这样的情况让雷翼对无忧越来越迷惘,无形中也变得越来越在意。
这会,怀中的人儿才抽动了下,雷翼的眼睛立刻睁开来。
半夜脚抽筋被痛醒的无忧怎地也没料到,自己一睁开眼睛,居然就看到雷翼坐在身旁。
只不过无忧这会脚抽疼的厉害,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
“怎么回事?”他语气里的忧虑连自己也未察觉。
或许是因为疼痛,更或许是因为对雷翼的怨恨,无忧并未开口。
将无忧的倔强看在眼里,雷翼有些气恼。
留意到无忧的手正搁在大腿上,雷翼随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下一秒,他一语不发的动手为她按摩抽筋的右腿。
雷翼此举让她一阵愕然,甚至忘记脚还在抽痛。
没有再多看她一眼,雷翼只是专注的为她的右腿按摩,试图缓和她的不适。
看著雷翼严肃而专注的侧脸,无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眼前的男人明明痛恨她,处心积虑想折磨她,为什么近来他的行径却一再背道而驰?
因为体质的缘故,无忧害喜的情形颇为明显,甚至因为反胃而变得没有胃口。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无忧四周随处可见搁著的酸梅,让她在反胃不舒服时能含颗酸梅抒解思心。
无忧知道,这绝非偶然,因为那天她伸手要抱儿子时……
“冬奇坐在妈咪旁边就好了。”
“为什么?”无忧知道儿子一向喜欢溺在她怀里。
冬奇天真的回答:“爹地说妈咪现在有小宝宝了,不可以再坐在妈咪身上,妈咪会受伤。”
儿子的话让无忧心头一阵撼动,同时也解释了日前雷翼不由分说将儿子抱离她的举动。
无忧不明白雷翼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真的猜不透。
看著眼前这个痛恨的男人,想著他近来的种种行径,无忧试图说服自己,他不过是在惺惺作态。
可偏偏,在雷翼脸上却找不出一丝的虚情假意,甚至就连他帮她按摩的手劲都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在乎。
无忧的心情没由来的复杂起来。
当雷翼无预警抬起头时,两人的视线刚巧撞个正著。
因为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无忧直觉的将脸别开。
雷翼脸上掠过一抹黯然,随即又回复面无表情,“还痛吗?”
无忧知道於情於理自己都该回他一声,但是只要一想到过去的种种,就又开不了口。
她以为自己的默不作声会激怒他,却不,在等不到无忧回应的情况下,雷翼又继续动手为她按摩。
她倏地回过头来,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心情矛盾之余,她缓缓的缩回自己的右腿。
无忧此举等於间接告诉雷翼,她的抽痛已经获得抒解。
他却因而更加抑郁,看著她脸上的漠然,雷翼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甚至是痛恨起她的无动於衷。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无忧的反应如此在意,他只知道,他希望她能像对儿子那样对他笑、对他敞开心胸。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论他做什么、怎么做,都无法引起她的反应。
心中的悲愤让雷翼一时冲动,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压倒在床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由於事出突然,无忧一时反应不及,只能惊愕的望著他。
“告诉我呀!你告诉我呀!我到底该怎么做?”昏黄的灯光下,无忧不确定,自己是否在雷翼脸上看到了沉痛。
像是意识到自己吓著了她,他倏地松开她,别过脸去冷静情绪。
继上回在医院,这是无忧第二次见到雷翼失控,而这一次,她确定自己真的感受到一股绝望。
问题是……这怎么可能?
当他重新面对她时,脸上已察觉不出丝毫曾经失控过的迹象。
他面无表情的在她身旁躺下,手臂意外轻柔的将她圈进怀里,两人之间不再有任何的言语。
※※※
二楼走道转角的房间里,简仲磊等人正在向雷翼报告奔雷盟旗下各项事业的运作情形。
只不过对於雷翼选在这样的地点商讨帮务,四人脸上都存有些许疑惑。
照道理说讨论帮务这种事,随便是在楼下大厅或会议厅,甚至是到酒店包厢进行都比此处来得正常——一间闲置的空房间?
四人虽然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边报告边留心雷翼的神色。
“严长泰显然也知道上回酒店的事已经引起我们的疑心,这阵子泰联帮那边的动作收敛了不少,连带的……”倪彦培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从雷翼的态度看来,显然是预知会有人来敲门。
一名手下恭敬的推门进来,身旁跟著杨丽红。“大哥,红姨来了。”
简仲磊等人不明白杨丽红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杨丽红显然也对雷翼的召见感到意外,“大哥,你有事找我?”
雷翼只是起身,走到窗边背对所有的人。“她在後院。”
没头没尾的,别说是杨丽红,在场没人听明白雷翼的意思。
等了半晌,见雷翼没再往下说的意思,杨丽红尽管不明就里,也知道自己似乎该离开了。
“那我先过去了。”虽然她不确定雷翼让她去後院的用意。
见杨丽红退了出去,毕允风等人都有些费解,纷纷在心里暗自臆测,雷翼口中的她指的会不会是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