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乔克尘揉了揉头,火大地回答。
“不怪我的车哦,怪你妈没事把儿子一个个养得跟巨人似的。明天开始要你妈一天给你们一顿饭就够了。”
怎能不爱这样的女孩?那么无拘无束的言语,永远在制造相处时的喜剧效果。
车子没有开向市区,却朝郊外驶,乔克尘有点纳闷。
“要到郊外野餐吗?”
“你不是要告诉我很多肉麻兮兮的话吗?”
乔克尘笑了。
“你坐过来吧,我当司机。肉麻话总要找个诗意点的地方,我晓得一个好地方。”
“早该自动自发了。”
踩住刹车,沙兰思正要开车门,乔克尘双手从沙兰思腰后一抱,象举一只小鸡似的,俩人的座位就调换了。
“哗!老五,以后还是叫你妈一天给你们吃三餐好了。”
“你现在才知道我妈的伟大?她让她的儿子们谈恋爱时一个个都象英雄。”
“你妈忘了教你谦虚。”
“彼此,彼此,我们的妈妈都犯了这个错误。”
“屁!”
“不雅哦,这个字眼是我小学二年级说的。你都这么老了,该可以改了。”
你一句,我一句斗着,车子已经停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无际的草原,整片的相思林,太阳已经在另一个海边跌得差不多了,晕沉晕沉的天空。的确,这是个诗意而近于窒息的地方。
“够诗意吧?”
乔克尘下了车,做了几个深呼吸。
“太阳都没了,你把我带到这种我从没来过的原始森林,是不是有什么预谋?”
“别夸张,这都是人工种的相思林,被你说得跟亚玛逊地带似的。”
乔克尘的目光开始认真集中地望着靠在车门旁的沙兰思。
“你是个使人想认真爱你,而不是叫人想侵犯你的女孩。”
沙兰思的情绪全部摄于乔克尘的目光里,逃也逃不开地凝结着。
“……告诉我你要我知道的肉麻话吧。”
两个人都没有向前迈一步,一动不动地隔着几尺的距离。
“……你占据我了,我每天的二十四小时,全部都是你。”
“……真的爱上我了?”
“完全。”
“很严重吗?”
“无可救药。”
天空仍然晕沉晕沉,只是更朦胧了。但,朦胧中,透着惊悸的艳丽,一种美得不敢逼视的气氛,飘絮的飞散着。
“你现在想吻我是吗?”
“你的骄傲令我却步。”
“我的骄傲已经可怕到那种程度了吗?”
“我在想,我要用什么方法征服你的骄傲。”
“……你已经征服我了。”
乔克尘移动了脚步,移到了沙兰思面前。他们站得那么近,近得能感觉到双方的呼吸。
那双手,是第一次捧着女孩的脸。那双眼睛,是第一次灼热地渗透女孩的眸光。乔克尘的心低触着另一颗心,他们都生疏而激情地跳动着。
“我很生疏,……你是我第一个要吻的女孩。”
“不是只有你才这么单纯。等一下如果你有勇气吻我,我生平第一个吻就报销了。”
“第一个吻交给这个男孩,可不能后悔!”
“欲罢不能,你已经捧着我的脸了。”
“你的意思大概认为我还算优秀了?”
“我不是太没眼光的人。”
“我要开始吻你了,否则一点情调都叫我们的对白打掉了。”
“你认为现在有情调吗?”
“有相思林,有草原,有黄昏的天空。”
“这是你的道家境界罗。”
“我们的对白什么时候结束?”
“是现在吗?”
“不是吗?”
喜剧?是个爱情喜剧。闭上你的眼睛想想:有什么人在爱得一塌糊涂,在两颗心贴得那么密,在吻对方时,来上那么多并不诗情画意的对白,啰嗦得象念一大篇什么条文。
二
他们在谈恋爱了,一本正经地谈恋爱了。
乔家上下都知道,那个沉默不多话,好象从来不知道女孩子可以追来当女朋友的老五,和楼上那个会作曲,会弹吉它,会唱歌的沙兰思做了一件乔克汉说的“晚熟的事”,做了一件乔守谦说的“闹感情的事”。
“晚熟的事”,“闹感情的事”,所有的结论就是:乔克尘,沙兰思认真地爱起来了。
乔妈妈最关心,这个“心智闭塞”,又得“忧郁症”的老五,总算不声不响的晓得去谈恋爱了。乔妈妈挑了个天气明朗的礼拜天,一家子全到齐的礼拜天,好正经的叫老五把沙兰思请到家吃饭。
一大早,乔妈妈抓起睡懒觉的乔克汉,逼着他骑摩托车带自己去超级市场采购。
乔克汉气透了,大礼拜天跟着女人去买菜,恨得死扒着床铺不肯下来。
“妈,拜托你公平一点嘛。你请的是老五的女朋友吃饭,又不是我那倒霉的丑小鸭。”
“老五要在家里接待沙兰思。你少啰嗦,赶快给我穿了衣服起来。哪天请你的丑小鸭,老五也要跟我去买菜。”
“可是,妈,我这种大男人,拎个菜篮去超级市场,被发现了,连丑小鸭都会嫌我。”
“少给我找理由,大男人不吃饭的呀。”
“那你找爸爸嘛。你们两个拎个菜篮,左邻右舍看了一定赞美你们是恩爱夫妻。”
“别废话。你爸不会骑摩托车,我跟他走着去呀?”
“散散步,顺便运动嘛。你们都到发福的年龄了,报纸上天天说,肥胖不是福,你们两个不担心哪?”
“喂,你起是不起来?小时候挨鸡毛掸子的滋味忘了是不是?”
乔克汉叹了口气,一脸倒霉相地爬起来。
“去是无所谓啦,不过我话是先交待了。我是飞车党的,本性难改,你儿子就这么点毛病。敢坐,我就冒被丑小鸭甩掉的危险跟你买菜去。”
牛仔裤一提,就穿了件汗衫去发动摩托车,乔妈妈又有意见了。
“你能不能给我穿象样点?”
“妈,我是跟你去买菜不是跟你去喝喜酒。你儿子长得很体面啦,这种打扮上菜市场可以啦。”
乔妈妈认了,胖胖的身子往摩托车后一跨,惊魂未定的就上路了。
难怪乔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好,乔妈妈的菜做得比酒店还好。大圆桌满满的摆了一桌,中国菜谱里叫得出名字的几乎全有了。
乔爸爸,乔妈妈满意透了沙兰思。尤其是乔妈妈,那张慈祥的脸,这会儿简直象一颗大苹果。
“凉拌海蛰皮,我拿手的。”
一筷子海蛰皮落在沙兰思快满出来的碗里。
“来,尝尝芙蓉鸡,这也是我拿手的。”
那只碗简直要爆破了。乔妈妈今天好象没有眼睛,只长了一双手。
“喏,吃看看这羊肚丝。这东西不容易买到,今天运气好撞上了。好在做这道菜,我还有点窍门。”
“沙兰思,除了不是人吃的,我妈没有不拿手的。”
乔克汉一句话讲完,乔妈妈一筷子也同时敲在乔克汉的脑门上。
“克汉是没说错,哪道菜你不是自己先赞美呀。”
乔守谦也帮儿子了。乔妈妈白了老家伙一眼,水晶肘子又往沙兰思碗里堆了。
最开心的是乔克尘。全家人,包括从前并不挺赞成的乔守谦,都欣赏自己交的女朋友。开饭前,乔守谦还偷偷地把乔克尘拖到一边,象传递情报似的,附耳小语:
“爸爸判断错误,她不是卖嗓门的歌星。爸爸跟她聊了一下,这女孩有点内容。品格是一流的,道德观念也够。加油呀,儿子,这种媳妇我接受。”
一个恋爱中的男孩,还有什么比这更兴奋的?周遭的人都赞美自己的选择,都欣赏自己选择的对象。象乔克尘这个对人生并不作太多要求的男孩,他满足了。顺利的事业,挚爱的女友,他够了。他的人生,已经是一幅完美的结构图了。
第八章
宽大的降落伞,毛绒绒的大拖鞋,这是乔克尘熟悉的。但今天这双近乎忧郁的眼神,却是乔克尘陌生的。
“我喜欢你家,喜欢你家的每一个人,喜欢你家团结和谐的气氛。”
“我家是很可爱。我妈妈是乔家的栋梁,我们都绑在这根栋梁上,由她紧紧地维系着我们一家的快乐。”
沙兰思毛绒绒的大拖鞋窝进沙发里了,整个人缩得好小,好小。
“你爸爸跟你妈妈问了我家的情形了吗?”
“问了。”
“你怎么回答?”
“我说你家住高雄,你爸爸是哈尔滨人,你妈妈是蒙古人,你是独生女。你所让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沙兰思脱下了一只拖鞋,拿在手上转呀转的:“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家吗?因为我有一个叫人不喜欢的家。”
那只拖鞋还在转,活像转个毛绒绒的玩具。
“我有一个喜欢玩外遇游戏的爸爸。他蛮有两个钱的,也因为他有两个钱,所以他玩得很开心,很不惭愧。我还有一个不平凡的妈妈。她不争吵我爸爸的婚姻态度,并不是她容忍了我爸爸的行为。她相当伟大,她超脱了一个平凡人的观念,她原谅了人性。我很爱她,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第二个这样的女人。”
毛绒绒的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沙兰思的脚上了。
“你也不要觉得我妈妈很可怜,听起来一副又寂寞,又孤独的样子。她是全天下最懂得安排生活的女人。她是妇女会的会长,是狮子会的会员。她管尽了天下事,什么台风水灾捐助啦,什么慈善义卖啦,她跑得比谁都快。不过,你不要以为她是衣衫朴素,每天爬起来,洗把脸,梳个头就完成仪态的老女人。”
“那是我妈妈。”乔克尘笑着说。
“对不起,我不是说这种女人不好。我要告诉你我妈妈每天活得很热闹,她爱漂亮,她是从年轻就漂亮到老的那种人。她衣着考究,有一套精雕细刻的化妆术。从起床到出门,她要花一个钟头以上的时间整理自己。她还要上健身房做健美操,每周固定打高尔夫球,没事还要听个音乐会。不过,她可不是故作风雅,我妈妈的音乐修养相当高。临睡之前,总要念几首诗给自己听。中文诗,英文诗,高兴了,还有法文诗,她有语言天才。”
穿回去的拖鞋又脱出来了,这回是两只。套在沙兰思的手上,象木偶戏那样晃动着。
“我妈妈可爱吧?二十四小时被她搞得不剩一秒,活象个大名人。喂,哪天认识我妈妈好不好?我妈妈已经晓得有个从未谈过恋爱的男孩在追她女儿了。”
乔克尘做了个绅士的姿势。
“怎么样?你妈妈大概很满意吧?”
“不满意也没办法,她女儿就这么一个人追。”
“不用谦虚。”
乔克尘一把将沙兰思从沙发里抱起来。
“我很有冒险精神。说吧,到目前为止,我需要击败几个英雄好汉?”
“不盖你,没有。”
“你这么颇具姿色,没有人动心?好家伙,没有诚实的美德,把你扔出去。”
沙兰思尖叫大笑地紧抱着乔克尘的脖子。
“真的没有嘛。男生都不敢追我,都被我的骄傲吓跑了。如果不是你这个哥伦布的嫡传弟子,死不灰心地发现我原来是这么优秀,这辈子我只好跟着去喊妇女运动了。”
“兰思……”
乔克尘一脸正经的要讲几句心底的话,紧扣着脖子的沙兰思突然哈的笑了起来,搞得乔克尘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我想说……,你笑什么?哪里不对了?”
“你好鲜哦,你刚叫我什么?”
“兰思呀。”
“可是你从来都连名带姓叫我沙兰思,突然一声不响的叫我一声兰思,听起来乱滑稽一把的。”
“我总不能一辈子喊这个一定是我老婆的人,连名带姓的吧。”
那种生成是一双智慧的眼睛,睁大的时候,亮得象点着的灯,照得人动也不敢动。沙兰思好半天,就这么睁着大大的眼睛。
“两只眼睛睁那么大干嘛?”轻触着那双眼睛,乔克尘故作轻松的问。
“你已经爱我爱得一塌糊涂了?”
“我给你的感觉会遭到疑惑吗?”
“起码……”沙兰思清晰地注视着乔克尘:“你倒底清不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你以为我是随便就决定了跟我生活一辈子的人吗?”
“你没有回答我。”
乔克尘走到沙发旁,重重的把沙兰思一放,绕到沙发的另一头。
“你骄傲,你自以为强过任何人,你坏脾气,你不能忍受半点委曲,你要全天下的人欣赏你,而且礼待你。”
乔克尘走到沙兰思前面。
“这是不是你?”
停了有一会儿,乔克尘双手一摊,带点无奈的忍受。
“不过,我也承认,你有条件玩这种个性。”
“可是我却没有条件做任何男人的妻子。”
“这我也承认。”乔克尘双手又是一摊,又是一脸无奈的忍受:“你不是那种丈夫回家时,会摆出新鲜菜饭的女人。也不是丈夫情绪不好时,能耐心等待他开朗的人。而你最没有条件做任何男人妻子的地方是:你不会抬头看你身边的男人。你永远是用眼角去打量他,甚至这个男人跟你在热恋。”
沙兰思一跃而起,勾住乔克尘的脖子,亲吻乔克尘的下巴。
“嫁给你,老五!哪天你想结婚时,千万请你只考虑我。全台湾再没有第二个家伙知道我这么多,全台湾再没有第二个家伙把我看得这么清楚。被你了解得这么透彻,不嫁给你嫁给谁嘛!我要嫁给你,我就是要嫁给你!”
开心极了,谈恋爱谈得这么深,缺点跟优点又有什么差别了?谈恋爱谈到这么近于死去活来的地步,人生观,生活态度不同,又怎么样?
* * *
“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你想想,两个月的时间,每天唱两场,轻轻松松的赚正当钱。何况还可以顺便看看欧洲风光,等于是去旅行嘛。”
于嘉嘉的经济人彭新利,嘴皮都快说破了。沙兰思拨弄着吉它,犹豫着。
“嘉嘉去吗?”
“当然去。”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呢?”
“我的天!你要我说几遍?人家这次请的不是只有长相的歌星,是要真有点本事的。我也不是奉承你,这样吧,我把话说开了。”彭新利叹了口气:“欧洲那边要请两个最好的歌星,我当然首先考虑到嘉嘉啦。可是,凭良心说,嘉嘉实在不挺突出。所以我想到你,如果有你的话,起码可以把素质提高点。人家花钱的也不是聋子,上一次当,下回我还想不想再做这个生意了?”
“那么你是利用我喽?”沙兰思笑了笑。
“我是请你帮忙。兰思!我彭新利的为人,你平常看得很清楚。我不是拆烂污的,也不会对歌星玩花样。现在帮不帮忙,回我一句话。”
吉它一扛,沙烂思站了起来。
“好,就这么决定。”
“一言为定,决不更改。”
“决不更改。”
彭新利高兴地伸出手来。
“下个月中旬走,明天把相片给我,我给你们去办护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