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掉了全是汗湿的长裙,沙兰思提了瓶可乐,咕噜咕噜地站在阳台上灌。
“嗨!”
乔克尘扬着手,好开心的一跳。
沙兰思看一眼,继续灌可乐。
“嗨!你今天迟到。”
一瓶可乐喝光了,沙兰思嘘了口气,往摇椅一坐。
“谁规定我非得准时坐在这?”
双手往胸前环抱,乔克尘仰着脸。
“嗨!我们把距离拉近点讲话好不好?”
沙兰思两腿打着拍子。
“多近?”
“譬如说……,譬如说……”乔克尘把在胸前的手比呀比的:“喝杯咖啡,或者……吃个晚餐怎么样?”
“面对面?”
“对,面对面。”乔克尘好开心:“你不需要往下看,我也不必老仰着脖子往上看。”
“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你很方便看到我,我也很方便看到你。”
“眼睛看眼睛?”
“对,眼睛看眼睛。”乔克尘开心透了。
“眼睛看眼睛?看成斗鸡眼了!”
开心到了极点,沙兰思这么一凶,乔克尘象被顽童扎了一针的气球。
“我们不能……距离……距离近点……”
“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乔克尘乐昏了,气球又被吹胀了。
“你是说……马上?”
“干嘛?你等人有瘾呀?”
“没有,我没这习惯。那你,就穿,就穿那身降落伞下来?”
“我要修正你,这是睡衣!”
还好乔克尘躲得快,不然,可乐瓶足以在那个脑袋上敲出一个大洞。
厨房里的乔妈妈闻声跑出来,看到儿子脚边打碎的瓶子,再看着儿子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头一摇什么话也懒得说,又跑了进去。
这就是面对面的沙兰思?乔克汉说的:凶巴巴,邋邋遢遢的女孩?乔克尘一动不动愣直地看着。
橡皮筋没了,柔软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
降落伞没了,棉质恤衫,上面印了个骷髅头。
熊掌没了,牛仔裤,裤管绣了只茶壶。
眼睛明亮而大,自信中闪着毫不在乎。
鼻子挺直娟秀,骄傲而不容易搭讪。
她是谁?
乔克尘迷惑极了,他记起电视上的沙兰思。
沙兰思?这就是电视上的沙兰思!
是吗?
“你是……?”乔克尘朝二楼阳台指了指:“我约的是你吗?”
“废话!”
“那个穿降落伞的?”
“可乐的瓶子没打到你,你不过瘾是不?”
乔克尘呆呆的看着。从巷子口进来的乔克汉走到后面了都不知道,直到肩膀挨了一拳。
“老五!你可真有本事……”
乔克汉也呆了,惊奇地张着口,看看乔克尘,然后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沙兰思。
“老五……”
乔克汉眼珠盯着沙兰思,手肘撞着乔克尘。
“她是……她是不是……?”
“二楼那个。”乔克尘低声地说。
“我的天!”
乔克汉怪声大叫,一掌打在自己额头上,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惊奇。半天,指指乔克尘:“老五!他真是沙兰思!我的天呀!她就是那个自己作曲,自己弹吉它的沙兰思!我的天!她居然……”
站了半天没开口,沙兰思不耐烦了,两手往腰上一插,对着乔克尘。
“喂,我今天忙了一天,饿得要命,你到底还请不请我吃晚饭了?”
没等乔克尘回话,沙兰思就跳上了那辆红色的小跑车,顺手把左边的车门打开。
“上来呀!你站那边干嘛!”
不晓得换了别的男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那句上来呀,带着命令,带着新女性主义的轻蔑。乔克尘开心的脸,略略皱起了眉,站着没动。
乔克汉见老五动也不动,好为他担心失掉交沙兰思这样一个名人的机会,焦急地撞了撞他。
“老五,快去嘛!你怎么呆了?去呀!”
乔克尘突然转身冲进大门,沙兰思气得正想下车骂人,只见他推了辆摩托车出来,骑到沙兰思身旁:
“你想在哪儿吃饭?”
“你推辆车出来干什么?”
乔克尘嘴角轻轻牵了丝似笑非笑的笑容。
“我总不能走路去吧?”
沙兰思明白了,一个过分在乎自尊的男孩叫自己撞上了。
“你想请我在哪儿吃?”
“我不知道你要吃什么?”
“我不吃西餐的。”
“你要吃哪家的中餐?”
沙兰思瞄了乔克尘一眼,发动了引擎。
“跟着我走!”
乔克尘真想摩托车一摔不去了。什么玩意儿,这时候从哪儿跑来的女孩?
一路,乔克尘后悔请这个偷采大木瓜的女孩吃饭。
坐进了餐馆,沙兰思好象一个人吃饭似的,拿过菜单就点起来,完全没有半点征求同意的意思。
点完了,沙兰思喝了口服务生送上来的茶。
“我点的这些菜你可以吃吧?”
“我没有什么恶疾,不忌任何食物。”
乔克尘看了沙兰思一眼,掏出香烟,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沙兰思突然哈哈地笑起来。乔克尘既不对她的笑惊讶,也不表示好奇,只是看了一眼,又继续抽烟。
沙兰思笑了一会儿,见乔克尘一点反应都没有,又开始笑了。
“喂,你怎么那么稳得住?我笑了半天,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笑?”
“一阵莫名其妙的笑,需要你对面的人问为什么吗?”
“那当然,快问呀!”
乔克尘无奈地把半截烟拧熄。
“好吧!你为什么笑?”
“认真想问的?”
“你叫我问的。”
“那你并不认真要知道我笑的原因啦?”
“是没兴趣。”
“哈!你愈没兴趣我愈想告诉你。”
“那你说吧。”
“听好哦!”沙兰思身子往前凑近:“我对心理学稍有研究:你是个过分重视自尊的人。你这辈子除掉碰到一个白痴,否则啊,我跟你打赌,你没有交女朋友的命。”
“就算我没有交女朋友的命,这也不算是个笑话,你笑半天干嘛?”
“奇怪了,我话没讲完,你插什么嘴?”
乔克尘恨恨地双手一摊。
“你继续说吧!”
“我笑呀!我笑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在我面前表现你的自尊心干什么呢?”
第四章
正要反击,菜一道道端上来了。乔克尘点了根烟,等不识时务的侍者离开。没想到侍者一离开,沙兰思冒出了一句话。
“反击的话准备好了没?”
这是会恨死人的,乔克尘象磨刀擦枪要报复被窥视到似的。但窥视归窥视,反正刀也磨了,枪也擦了,报复定了。
“有一种人最让人反感。哪一种人你知道吗?骄傲与过度的自信。这种现象如果出现在女孩子的身上,非常糟糕,她永远得不到别人的诚恳。”
沙兰思没有生气,脸上堆满了笑容。乔克尘纳闷了。
“你还算有点观察力。我妈妈生的这个女儿是很骄傲,而且凡事充满自信。”沙兰思夹了块豆瓣鱼:“我为什么不可以骄傲?从幼稚园开始到大学毕业,到台前领奖的永远是我。我大学念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听了你不要吓死。我念电机。全系只有我一个女孩,毕业的时候我第一名。”
沙兰思悠闲地剔着鱼刺,眼神不时地把骄傲抛向乔克尘。
“我对你们男孩念的电机丝毫没有兴趣。我之所以选择它,之所以第一名毕业,只为了让所有妒嫉我的人失望,因为我的智慧实在超越他们太多了。”
一盘鱼都快叫沙兰思吃完了,乔克尘碰都没碰,只剩一个大鱼头。
“我爱吃鱼。吃鱼的人聪明这句话话你听过吧?”
“没有逻辑的论调,只能当闲话听。”
“哈……,你没有勇气承认我比你强。喂,还有没有勇气听完我的骄傲和自信呀?”
“当然,你有权发表你的优越感。”
“优越感?这又说对了。我为什么没有优越感?我念电机,念得比任何人好。但我毫不考虑地把它放弃,放弃高薪,放弃出国的奖学金。”
盘子里的大鱼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沙兰思的碗里了。
“我喜欢一切有旋律的。我从小弹得一手好琴,我的声音很美。念大学的时候,我爱上吉它。我没有求教任何人,买了本吉它入门指南,一个礼拜,我学会了。毕业后,我不想找任何工作。我作了首曲子送到唱片公司,他们认为我是百年难见的天才。电视公司听到我的声音,他们如获至宝。我本来没有兴趣去踩这种娱乐圈,但是我只随便作了首曲子,毫不费力的哼哼弹弹,就被所有人接受了。”
沙兰思双手一摊,眼中闪着的那抹自信,浓得叫人抵受不住。
“我连拒绝的空隙都没有。电机系第一名毕业的沙兰思,就变成那个扛吉它的沙兰思了。”
沙兰思,那个穿降落伞的居然就是没人不知道的沙兰思。乔克尘一刹那觉得一切乏味了起来。搞什么?凑热闹吗?约个电视名人吃饭,骄傲得要死。
乔克尘决定了,吃完饭送她回去,这辈子不玩什么篮子游戏了。
“喂,你拿天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乔克尘真想付了账把这女孩丢掉,什么东西!
“乔克尘。”
“今天在巷口的那个是你弟弟?”
“嗯!”
“他叫你老什么呀?”
“老五。”
“老五?”沙兰思好玩地笑起来:“为什么叫你老五?象个店小二似的。”
“我妈妈生了七个,”乔克尘恨恨地看了沙兰思一眼:“我排行第五。”
“哗!你妈妈真厉害。你猜我家几个小孩?”
“不知道!”乔克尘懒洋洋地回答。
“就我一个。”沙兰思开始吃水果了:“我是在骄宠中长大的。从小我就有一个观念:我可以随心所欲。因为在我生活范围里,我绝不会遇到任何拒绝。”
一盘西瓜,全叫沙兰思吃得光光。乔克尘真佩服胃口这么大的女孩。
“我的坏脾气是出了名的,你猜为什么?”
饭也吃了,水果也光了,这个人怎么回事?话怎么多得象一辈子没开过口似的?乔克尘乏味得点了根烟。
“为什么?”
“跟我的血统有关系。我爸爸是粗犷的哈尔滨人,我妈妈更是粗犷,你猜赦免地方?蒙古。你想想,哈尔滨人跟蒙古人生下的孩子,那会温柔到哪去?”
一讲完,乔克尘还等着听永远没完的废话,只见沙兰思很潇洒地一站。
“好了,我们各自走路吧!别一副有人拿枪逼你坐这儿的倒霉相。现在我要去赶晚场电影,不必说你还有别的事不能陪我去看。我这个人很聪明。你后悔死了请我吃晚饭,现在放你一马。再见!”
拉了拉恤衫的衣角,沙兰思扬头一笑,刚跨出一步,又停下来。
“我要修正你的观念,平常我不是话多的人。”
头一扬,走了。
乔克尘愣愣地被甩在杯盘狼藉的餐桌边:我的天!碰到了个什么样的女孩?
* * *
乔克尘敢发誓,那天吃过饭回家,实在没兴趣再理那个沙兰思。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乔克尘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在公司里,看到的那些女孩子,一点小事鸡猫子乱叫乱笑。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女孩子,张牙舞爪地抢廉价货。回家,克玲除了埋头应付即将来临的大专联考,就是羡慕电视里漂亮的女人。
沙兰思是有点不同吗?
最近应该算相当得意。设计了几栋大厦,被同业间誉为最杰出,年轻的人才。老板为了保留这个替他赚钱的年轻人,为了担心被别人挖走,主动给乔克尘干股,不晓得有多少人在背后恨得牙痒痒。
但乔克尘却发现,情绪在变坏。
不止乔克尘自己,乔家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个一向沉默,相当有个性的老五,变得有些怪怪的。
乔家爸爸首先发出疑问了。
“老五,最近有点不对劲哦?讲出来跟老爸爸商讨商讨,是不是工作上的问题?”
“什么工作上的问题。”乔克汉第一个出来管闲事:“他们老板当他是宝,怕他怕得要死。爸爸,你问我好了,我知道一半。”
“老五跟楼上那个女孩在谈恋爱。前几天老五约了她吃饭,然后就没下文了,后面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乔克尘很不满意地离开客厅,拿了根烟叼着,砰地关上卧房门,整个人摔在床上。
“爸爸。”乔克汉手指朝后往乔克尘卧房一指:“后面的一半我看不乐观。”
乔守谦深深吸了口烟。
“楼上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嗳哟!我的天!”乔克汉一掌打在额头上:“爸爸,你真象妈说的,除了赚钱养家什么都不管。咱们全家上下谁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沙兰思?那天我叫了半天,恐怕连四楼的人都听到了,你居然还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沙兰思是谁?”乔守谦敲了敲烟斗。
“我的天!”乔克汉的额头又挨了第二掌:“爸爸,你不看电视,总该翻翻报纸吧?除了石油涨价的大标题,你什么都不看的啊?沙兰思就是目前最受欢迎的歌星。自己作曲,自己弹吉它。那嗓子之美,脸型之迷人,不是盖的,你看了都会动心。老五真是有本事。”
乔家爸爸开始重视老五的问题了。歌星?老五迷歌星?那不是死路一条?
“那竹篮吊了几天他都跟没见着似的,他还会注意什么歌星不歌星的!”乔家妈妈从厨房出来,把一杯热茶放在乔守谦面前:“你也不用听克汉的。他这个好管闲事的,没事也会叫他说的跟天一样大。老五的性子我清楚。从没跟女孩子交往过,难免情绪有点变动,过两天就没事了。”
乔守谦可不这么想。白了乔妈妈一眼,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烟斗。看完了电视新闻,不晓得什么时候,走进了老五的房间。
“烟抽得太凶了。”
老五的房间尽是烟雾,乔守谦顺手带上房门,没事般。
“新闻看完了?”
全家都知道这个老爸爸的习惯,电视只看新闻,而且非看不可。乔克尘从床上坐起来。
“那些连续剧也不知道有什么力量。要是当年你妈妈认识我的时候有连续剧的话,她嫁的大概是电视了。”
乔克尘知道父亲进来的目的,这些闲扯,不过是开场白。
“爸爸……”乔克尘搓了搓尼古丁过多弄得晕胀的额头:“是进来跟我谈楼上那个沙兰思吗?”
乔守谦一笑,自己拉了把椅子。
“你认真吗?”
“谈不上。”乔克尘耸了耸肩。
“怎么说?”
“没到那程度。”
“全家都对你和沙兰思的事情清楚得不得了,就我这个老爸爸,什么事都落伍。怎么样?从头说一遍吧。”
三言两语从偷木瓜到吃晚饭,乔克尘简单地前后说了一遍。
“刚刚听克汉说,我才晓得她是唱歌的。老五……”乔守谦语重心长地看着儿子:“她们这种职业,见得多,看得广,没什么事会叫她们大惊小怪。谈感情,你一点经验都没有,老五……,能过去,就让它过去好了。”
乔克尘半天没开口。乔守谦见儿子不讲话,准备出去,却被儿子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