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信……”他冷冷地道,“你救得了他!”
~~~
繁花锦簇,仙鹤轻鸣,瑶池之境,向来是仙界最安静、最柔美的一处。
这会儿,却见个女子抱紧个男子,跪在瑶池王母娘娘跟前。
“求求您!娘娘!”灵儿泣着声,睇向怀中面若金纸的方拓儒,“救救他!”
瑶池王母沉默良久,总算开了口,“真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取出你体内修行千年的狐珠让他还魂。”
“灵儿愿意,请娘娘帮忙!”
“你真的决心要为这男人放弃千年修行?”
“别说是千年修行,”灵儿沱下清泪,搂紧怀中几乎断绝了气息,她深爱的男子,“为了他,要我的命也成!”
“冤孽!冤孽!”清灵的嗓音在空中长声一叹,“灵儿,你要想清楚,能够登入仙界列人仙谱原是你梦想了千年的心愿,你当真要为了他放弃这一切?”
“灵儿现在什么心愿都没了,一心只要他能没事。”灵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吸泣,“没有他的日子就算能长生不死、就算能登入仙界,灵儿一样生不如死,漫漫岁月寂寥孤苦,就算能活着也毫无意义。”
“如果你怕捱受思念的苦,我自有法力抹去他留在你心底的记忆。”
“不要!不要!灵儿宁死也不要将他忘记!”
“当局者若要执迷不悟,那么任谁也使不上力。”清灵的嗓音亮若宏钟,“他救过你,你又救过她,这三生三世的轮回转世、生老病死、情伤哀愁的苦痛都将够你受的,你难道不惧?”
“灵儿不惧,为了他,灵儿什么都不惧!”
“也罢,几番轮回续情缘,近在眼前视不见,也罢,也罢……”
~~~
方拓儒幽幽转醒,有片刻失神。
奇花异卉、清宁祥恬,这儿是什么地方?
“如果你已没事,便尽快离去,”一个清灵而庄肃的嗓音响起,闻声却见不着法相,“这儿是个清修的地方,凡俗不宜久留!”
虽没见着人影,方拓儒想起灵儿,心里有了数。
伏地叩拜,方拓儒道:“多谢瑶池王母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那嗓音清淡而邈远,“我们仙家向来不愿插手凡尘俗事,你到我这儿时,只剩最后一丝元神,就是大罗仙丹也救不了你,救你的……”声音稍有停顿,“是灵儿!是她用修链千年的狐珠进驻你体内凝聚你的元神命脉,才救回了你的性命。”
“是灵儿……”方拓儒愣了愣,半晌,他急道:“娘娘,晚生想见灵儿,现下她在何处?”
瑶池王母淡淡地道:“她能升为人形、能千年不灭,凭仗着的就是那颗狐珠,却没想到,她向来灵慧,竟仍参不透‘情关’,为了你,连狐珠都宁可舍弃,没了狐珠,变回原形,而一只活了千年的寻常狐狸还能存命吗?”
“您……您的意思是……”方拓儒不能自制地全身打着颤,眼眶全红了。
“是的,灵儿形体已灭。”清淡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
方拓儒只觉全身血液被冻结,刺人的冰芒不住在他体内骚动着,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晚生这条残命是由灵儿以命延续的,原来是该好好珍惜,但……这世上既已没了灵儿,晚生存活与否已无意义,望娘娘成全。”
“成全引成全什么?”一句轻哼响起,“别玷污了我这清修地,为了你,我没了灵狐,你若当真想死,我不阻你,只是委屈了灵儿那孤零无依的魂魄!”
“灵儿尚有魂魄?”方拓儒急急追问。
“形体虽灭,魂魄尚存,她的魂,我暂时帮她安在你胸前那只‘擎天环’里,”瑶池王母轻声一叹道:“你们的事儿我原不该再插手,只是这丫头毕竟陪了我千年,深得我心,你带着那只‘擎天环’下凡,一年后,你发妻阳寿将尽,届时你只须将此环套入死者手腕,灵儿便可借尸还魂。”
方拓儒听得心神恍惚,莫怪乎当时灵儿谈起芸娘,说她命中会是他的发妻,只是……未完之句,隐含玄机,却原来指的是,她是个短命女子。
“你们凡问之人或许会觉得此女命短可悲,但就咱们仙家而论,此女前世广结善因,此世结善果,才可以少受点儿活罪,猝然而逝,无疾而终,是以她完好的躯壳将会是灵儿重生最佳的依恃。
“至于你,狐珠在体内,使你功力大增,精力较旁人更为充沛圆满,百病不侵,活得久长,有关啸天犬私自托人涂改生死簿一事,玉帝正派人在查,他恣意妄为惹下祸端,自该接受惩罚,只望你日后善用此有用之身,多为人间造福祉,也算不枉了灵儿这千年修行。”
“多谢娘娘!”
“不用谢我,这一切……算是你和灵儿的孽缘吧!人世多苦,你两人却执意相随,仙家也无能为力。”
语尽,方拓儒只觉迎面一阵薰风拂过,脚底一空,整个人恍若自高空摔落。
这一摔,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睡在帅船上,瑶池里发生的那一切,如梦一场。
他摸摸身子,通体舒畅,气流充沛,连原先被谢啸天重挫的几道伤口都已不见了。
轻轻地,方拓儒执起胸口悬着的“擎天环”,那环上正绽出荧绿莹光。
将环贴近脸颊紧紧贴触,方拓儒柔情低语,“灵儿,咱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
一年后
“少爷、少爷!”方管事自外跌跌撞擅奔人,“不好了!小人陪着夫人和少夫人到庙里上香,在庙里,两位夫人甫跪定,突然少夫人脸色一变,揪着心口嚷疼,一个喘气不及,身子一歪就昏厥了过去,我和夫人手忙脚乱将她抱到庙中禅房,急急请来蒋大夫,大夫一摸脉象,面色铁青,竟说……夫人已经停了脉息。”
“别慌!”方拓儒搁下手中事物,这一日的到来他心底早有准备,是以虽在战事吃紧的情况下,也执意请了两个月的假待在家里,相较起管家的惊惶失措,方拓儒显得平静,“夫人在哪里?带我过去!”
悄静幽秘的禅房里,方拓儒遣退了所有人,静静凝神睇着躺在床上,玫瑰花瓣似的美丽容颜,苍白无血色停了气息的芸娘。
一个倾身,他肃穆而柔情地吻着她——他的妻子。
“芸娘,谢谢你!谢谢你用宽容的心始终包容着我这个任性的夫君,谢谢你帮我生了双聪颖的子女,谢谢你在我离家时帮我照拂双亲,谢谢你对我的深情无怨,……”他轻声一叹,“这一生我欠你着实太多,没想到,临到未了,我竟还得借用你的身子。”
倾身落下深吻,一颗亮莹水珠自他眼底滚落滴在她冰冷的唇上,“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吻,今后天人两隔,黄泉路上,你要保重,你虽逝去,在我心底,却有个角落是专司给你的,别了,吾妻!”
方拓儒抱起芸娘拥在怀里,回思着与芸娘的过往点滴。
片刻后,方拓儒解下从不离身的挂环,熔“擎天环”慢慢套上芸娘的手腕,然后,静心等待。
瑶池王母只告诉他法子,却没告诉他需时多久,及是否还有注意事项。
随着时光流逝,三盏茶的时辰过去,方拓儒搂着怀中愈来愈冰冷的身躯,心口也是一片寒意。
不该有错!不会有错!也不能有错!他绝不容许有错!
他用力楼紧怀中人儿,硬声道:“灵儿、灵儿,你听得见我吗?你在哪里?”
怀中人无语,气息亦无!
入夜后,推门而人的是方敬基,在此之前,方管事、苹心、方夫人、蒋大夫、寺中方丈等人都曾进过禅房劝他节裒,让死者安心,却都让他沉声猛喝,吼了出去。
“儒儿!”
“爹!”见是父亲,方拓儒收敛了些,不再狂吼赶人出门。
看着独子抱着媳妇儿的尸身,神情微有错乱,方敬基叹口气道:“芸娘在世时,你不懂好好珍惜,这会儿,她人都死了,你才来舍不得,不是在为难她吗?”
“芸娘没死!”方拓儒闷着声,眼神坚定,“她不会死的!”
“大夫说她早已绝了气息,好几个时辰前就绝了!”方敬基长声叹息,“这事儿虽来得突兀,叫人一时间难以承受,可是你该想想,能够如此安然而逝,对芸娘也是种福报,你这样胡为,叫她如何安心离去,芸娘是个绝好的女子,不该承受这样的折磨。”
沉默良久,方拓儒轻声道:“孩儿不是胡为,更非发横,请容孩儿再伴芸娘一夜,天明时,若她还……还未转醒,孩儿便同意放手。”
这话其实只为先安了父亲的心罢了,芸娘若长久不醒,灵儿若始终未能还魂,他不会放手,即使得带着她的躯壳天涯避走,他也做得到。
方敬基叹口气,不再多语,椎门离去!
漫漫长夜,苦苦守候,方拓儒连眼都不敢眨,就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微小变化。
黑夜虽长,天,到底还是要亮,天光绚亮,轻洒在他怀中清丽佳人的脸庞,娇美依旧,灵秀依旧,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芸娘也罢!灵儿也罢!她们似乎都已然远离了他!
使劲而绝望地搂紧怀中人儿,方拓儒终于抑不住心底痛苦,大声呐喊,“灵儿!灵儿!你究竟在哪里?”
“这儿呢!书呆!”一个细若蚊蝇,全无气力,却又掩不住笑意的声音自他怀中轻轻传出。
他僵着身子,盯紧怀中的芸娘,喔!不!这会儿的她已是灵儿,她悄生生地亮起子熟悉的笑容睇着他,随着她的魂魄到来,不可思议地,他的鼻端再度漾起那股属于她的软软甜香,修道千年,这香气似乎是她唯一可以保留的成果。
虽是笑着,她还是全身无力,偎着他,她合上眼睛,“魂虽归来,可是好倦、好累,陪我睡觉。”
她骄蛮的语气一如往昔,他搂紧她,激动得无法言语。
谢天谢地!他的小狐狸总算还是回到他的身边!
尾声
沈芸娘的死而复活成为当地一则传奇,人人都传言是因着她夫君的一片痴情感动了天地,所带来的奇迹。
芸娘虽然复活,但整个人却像是变了个样子。
往昔的端雅娴静已不复寻,现在的方家少夫人活脱脱是个整日打着精灵古怪心思想要整人的大顽童。
不但府第里仆役要提防她的恶作剧,连一双儿女都常要被她耍得团团转。
虽是如此,但谁也不忍苛责她的淘气,且常被她可爱而稚气的模样表情逗得哭笑不得。
“说实话,”连方敬基都忍不住要叹气,他望着妻子不解道:"如今芸娘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方夫人瞪了方敬基一眼,“那个人”,在方家是个禁忌。
“无论如何!咱们总算是捡回媳妇儿了,现在这样的芸娘也有不少好处,至少,咱们那儿子可要比从前愿意留在家里面了。”
谁都看得出,现在的方拓儒有多爱他的妻子,除了上战场外,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他那双饱含着浓情的眼眸向来不在人前避讳,永远都是伫足在妻子身上。
几年后,朱元璋平定了天下,开创新局,以“明”为国号,论功行赏,到了方拓儒身上时,他却坚不为官,领受巨渥封赏后,他回到武阳村里。
“怎么?光宗耀祖不是你一生的冀望吗?”夜里,灵儿偎在方拓儒怀中,咯咯笑缠闹着他,两人私下相昵时,他仍叫她灵儿,不论形貌如何,他爱的就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
方拓儒摇摇头,紧搂怀中心爱的女人,半玩笑半认真地道:“得着你才是我一生的冀望,”沉默半晌,他语气认真,“兔死狗烹,天下已定,志愿已足,皇帝身边多的是能人,不缺我一个,更何况……”
“共患难易,共享福难!当今皇上或许是个不世出的英雄,但人一旦立于高处,气度及眼光自变狭小,我又何苦挟着个建国功臣的名头在他身边惹闲气呢?”
“聪明!”灵儿笑赞道,“这番道理从古至今怕是没几个人真能想通,眷恋权势会使人短了心志,真要舍弃,千难万难……”她轻嘤了声,瞪了方拓儒一眼,“方将军,说话便说话,怎能动手动脚,攻人不备?”
方拓儒轻声一笑,迅雷不及掩耳解下灵儿身上所有衣物,喃声道:“作战之术实在出其不意,为求胜利,不计手段,外头战事已平弭,可是,末将与姑娘之间的战役,一路玫城掠池,却正要开始呢!”
灵儿抗议的话语消失在他猛烈的攻势里,不消片刻,柔弱地弃械投降,软在他怀里,面对个身经百战的猛将,她,一个弱女子,怎是他的对手?
现在的方拓儒带着灵儿千山万水游历,凭借着他一身本事,两人行脚天涯,从此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