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花厅一上午,齐无忧努力地不让明天的行程影响心情,全神贯注的集中精神打坐,但试了几次,均因内心烦躁不安而告徒劳无功。
在苏州时,每当她心烦意乱,只消翻墙到慕容无恨的宅第,便可打发掉烦郁的心绪,偏偏这会儿人在王府内,却无法静下心来。
越想心越乱,她决定到练功房继续练迷踪步。
心不在焉地踏过满园泥泞,骤雨初歇的窗棂还滴着雨珠,刚被大雨清洗去灰尘的花香迎面扑来,掺杂着午后山峦独有的青草香。
丧母的痛苦至今犹回荡心底,时时戳伤她的心。满心的悲伤无处发泄,遂随着师父画在地上的脚印,一古脑地走着。
嘴里喃喃念着口诀,脚下不停歇,泪水随着脚步滴满衣衫,她任性地折磨自己,直至筋疲力尽。
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娘…???
一心想除掉齐无忧的公主来到王府,找遍整座王府,却怎么也找不到齐无忧的踪影。
她有些不耐烦地在后院闲逛,终于在后院的练功房里,看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齐无忧。
这丫头片子浑身是汗,满脸是泪,有什么迷人之处?
慕容无恨竟然会钟情于她!
想她乃堂堂一国公主,竟要与民女争夫,传了出去,她还要不要作人?
这些日子,皇兄变得多疑猜忌,对慕容无恨的信心已经动摇了,若不赶快让他成为驸马,只怕慕容无恨的处境会危险异常。
“齐无忧!’趁着慕容无恨不在,杀了她一了百了,如此慕容无恨便永远属于她。
“我心情不好,别烦我!’无忧不疾不徐地拎起袖子揩去脸上的泪水。
公主气坏了。齐无忧居然敢气焰高张地对她说话!
“大胆!竟敢对本宫无礼!’这慕容王府都得买她的帐,一个小小民女竟敢顶撞她,不想活了!
“好好的皇宫不待,谁要你来自取其辱!’齐无忧擦干泪痕,渐渐露出掩不住的厌烦。
公主一向如众星拱月般的被捧在手心巴结,齐无忧目中无人的傲慢态度,让她娇容泛青。
“齐无忧,你若想活命,就快快离开慕容无恨。’等她与慕容无恨成亲,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结束齐无忧的生命。
拍掉身上的灰尘,齐无忧平静心湖,打算再练习迷踪步。
“你聋了吗?本宫在问你话呢!’
“我宁死也不离开。’她一面说一面练起迷踪步。
没一会儿,无忧兴奋地大叫出声——“我练成了,我练成迷踪步了!’
娘在天上还是有在保佑她,如此一来,若是打不赢杨世昌,逃命也绝对没问题!
公主被她兴奋的神情惹得火冒三丈,阴狠地将袖中的白色粉末,顺着风势向齐无忧撒出。
正沉迷于迷踪步的齐无忧,越走越顺,瞬间有如一阵旋风,将白色粉末挡在风墙之外。
沉浸在胜利中的公主大意轻敌,待那股香气入鼻,发现异状,为时已晚。
齐无忧发现公主有些不对劲,便停下脚步一看究竟。
只见公主雪白的肌肤上,透出一层色泽柔嫩的粉红,才半刻,公主变得妖娆,笑得十分淫荡。
齐无忧吓坏了。
公主怎么会变得这么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齐无忧一刻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的冲出练功房。
慕容无恨在练功房门口一把抱住慌张而出的无忧。
“怎么回事?’
“公主她……’她已经吓得口齿不清。
慕容无恨探头看了一眼便知情况,吩咐无忧速去找慕容多情前来,自己则进练功房点住公主的穴道。
片刻,慕容多情火速赶到,慕容无恨在他耳边叮咛几句,便带着无忧离开。
???“公主到底怎么了?’无忧心有余悸。
慕容无恨思索着该不该告诉她。
几经考量,他深知江湖险恶,这些必备的常识若不告诉无忧,怕她将来碰上了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公主中了迷药。’
“公主也太笨了!干么对自己下迷药?’
齐无忧不解地看着慕容无恨。
“傻无忧,她要下手的对象是你呀!’慕容无恨的手指戳上齐无忧的额头。
“我?’她更不明白了。“既然下手的对象是我,公主又为何会害人害己的吸入迷药?’
“这就要问你了,当时你有没有闪躲?’
无忧仔细地回想。
“我根本不知道她使坏,当时我沉醉在练成迷踪步的喜悦中,对外界发生的事全然不知。’这就是了!
迷踪步一使出来,外围会形成一道风墙,轻如空气的粉状物只会被挡在风墙之外,难怪公主会吸入自己撒出的迷药。
“中了那迷药会死吗?’无忧不是坏心肠的人,她当然担心公主的安危。
“你当真想知道?’他怕无忧听了会脸红心跳。
无忧点点头。
“那是一种下流的迷药,吸入之后,若无男女交欢的行为,必死无疑。而且在尚未与人交欢之前,那种折磨人身心的痛苦,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熬得住。’
无忧果然脸红到耳根子去了,但是求知欲在心里蠢蠢欲动,让她不得不搁下羞耻心追问。
“那些下流东西可有名称?’
“当然有,而且五花八门,是谁发明,就由谁命名。合欢散是最普遍常用的名称,再高竿一点的会因时、因地、因人,发展成不同的名称,如翻云末、云雨粉等,名称不 同,效果却大同小异。’怎么也想不到无忧是这么好学的姑娘。
“不论男女,都需以那种……行为才能保住性命吗?’无忧的脸红透了。
“没错!’
无忧听得汗流浃背。
先前她还戏言要与慕容无恨夫唱妇随,携手走天涯,现在她可要打退堂鼓了,江湖这么险恶,还是归隐山林来得安全。
第七章
城西的顺天门外。
街北的金明池在三月一日这天开放,平时这儿禁止闲人进入,但今天皇帝亲自在此校阅水军的演习,可以随人观赏,即使是御史台也不能禁止。
金明池是平日皇帝与达官颢贵们游玩的所在,据说太祖皇帝在刚平天下之初,实施中央集权政策,许多地方上的藩镇都被解除了权力,大多数便移居在京城里,享受优厚 的待遇。
有一天,这些将领们陪同太祖到金明池喝酒、泛舟,十分尽兴,尤其谈到往日,更是欲罢不能。
由于太祖在登基之前,与这些将领的身份相仿,也是握有兵权的高级将领,算起来也是旧时的同僚。
正当大家开怀畅饮之时,太祖指着皇帝的宝座道:“这个位置是有天命的人才能拥有,朕不过是因缘际会下,被人推拥得之,众将官若有人觉得能比我胜任,朕马上让位 !”
话语一毕,所有将领皆匍匐在地不敢起身,表示绝无非分之想。
如今,当朝万岁爷似乎也有意重演历史,只不过被释兵权的主角换成了慕容无恨,而且不只要释兵权,还想要他的命!
金明池相当辽阔,周围约有九里三十步,东西直径有七里许。走进池子大门,从南岸往西约百余步左右,有个面向北的临水殿,是皇帝驾临时停留之地,皇上就在这里观 看各样操演、竞赛,以及赐宴。
临水殿的节目最先展开,仪卫队列站在伸出水面的棚台上,靠近殿前的水面上横列四艘装饰花彩的小船。
水军演习是一种竞赛,更是一种表演,是临水殿的主戏。
开演前,水中的一艘小船结架起一座小彩楼,楼下有三个小门,形状有如傀儡戏棚,正对着水面。另外两艘乐船上有军中的各种戏乐表演,如大旗、狮豹、掉刀、蛮牌、 神鬼、杂剧之类,称为“参军戏”。另一艘则是举行“进致语”,说一些吉祥话。
与皇上同桌共饮的慕容无恨,专心地看着水面上的表演,只见傀儡戏棚中的小门打开,走出了小木偶人,有的垂钓、有的划船,小船还具的绕了几圈,垂钓的木偶,也真 的钓上一条活生生的鱼。
“爱卿,你说这是不是很假,任人摆的木偶真能钓到鱼吗?”趁着几分醉意,万岁爷提醒慕容无恨,别忘了自己的身分。
“木偶可怜在他没有大脑,不会思想,不过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台上的演的,台下随时可能发生。”有人就是驽钝地需要人提醒。
水面上的戏码换成了水秋千,大偶则踢球、跳舞,配上“致语”、唱和、音乐。
水军的演习尚未开始,皇上似乎很烦闷。
“皇上似乎很担心船上的傀儡会拿着刀行刺?”慕容无恨似笑非笑。越是怕死的人就越担心死神的降临。
“皇帝心中诧然,脸色平和地抬头望着他,见他不避讳地直视自己的酒杯,才发现他正拿着空酒杯往嘴里倒,不禁为之失笑。
“朕只是担心傀儡们不知道是朕赋予了他们生命,竟不知道要感恩图报,还妄想展翅高飞。”
像是在应验万岁爷的话,画船上真人表演的水千在荡到高度与架子平行时,表演都突然一个觔斗,纵身跳入水中。
“就像他一样,达到巅峰时就弃船而逃。”皇上行至殿前,望水兴叹。
“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没有高低之分时,当然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慕容无恨替皇上斟酒。“况且皇上也绝对不想要一个胸无大志之人。”
慕容无恨的话太讽刺了!
“为什么杨世昌没死?”皇上脸色一变,语调也随之严厉。
“他说密函不在他身上。”慕容无恨厌烦透这种无聊的娱乐。
皇上的眼中略过一丝愠色,但他按下满腔怒火,以超凡的度量捻髯微笑。
“朕说过杀无赦,你没听懂吗?”
“我的双手有太多血腥,能饶过一人算一人。”慕容无恨无所谓的回答。
“你敢抗旨?”皇上的脸一片煞黑。慕容无恨太目中无人!
“抗旨?没有密函、密旨,除非皇上随便安个罪名,否则恐难服众!”好歹他是王府的继承人,没有个好理由,也不能说杀就杀。
昨夜他才由苏州回京,皇上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悉杨世昌没死的消息。
贪生怕死的杨世昌若那么容易被找到,也没那个能耐与虎谋皮。
看样子,是有人想让他早些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享福,这个人当然不会是杨世昌,他逃命都来不及。那会是谁呢?
会是惩恶帮出了内奸吗?
慕容无恨从来就不曾担心身边的人出卖他,不是因为他的人忠心耿耿,而是他看得透彻。
人们贪得无厌的欲念若是存在着,必定会为自己所贪的事舍命,既是如此,当然就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
既然没有人能信任,他就不必时时担心有人背叛,因为他从来不轻易信任何人。
水戏差不多到一个段落,船只纷纷向两旁退避,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挥舞旗子,消失在正面的水域。
水军演习正式开始了。
二十艘小龙船上有穿红衣的士兵各五十人,旗、鼓、铜锣具备,船头有一虎翼水军官舞动旗子指挥。
另有十艘虎头船,有一人站在船头手拿小旗,身穿锦衣,其余船员都穿着青色短衣,长头巾,手握船桨,整齐排列在两旁,这些人都是在宫廷服务的平民百姓。
其余四艘船是由商人们提供,其中两艘飞渔船,样子最为精巧,彩带的颜色中带有金色的勾画,船上五十多人,穿着各式各样的彩色戏服;有人拿杂色小旗、或红色的伞 左右挥舞,属于敲锣打鼓的乐队船。另外两艘鳅鱼小船是标准的独木舟,各由一人划船 。
节目开始,各种小船都朝“奥屋”前进,把大龙船拖出来往水殿开去。只见小龙船在前导路,团转飞舞,虎头船就用绳索牵引大龙船而行。
大龙船的长度约有三、四十丈,船的头尾都饰有鳞片,雕镂着金色线条,使得船身、甲板各处相形失色。
甲板两侧建有十间小阁子房间,充作官员休息房。船中有个与皇上御座前样式相同的龙水屏风,屏风后有个观望的楼台,栏杆围起之中就是皇帝的御座。
从船身的甲板到底部深达数尺,在船底有金属铸成的大圆盘,紧密的排列着,主要的目的是避免船身摇晃倾斜。龙头上有人舞旗指挥,左右两边的水棚各列有六支桨,由 众人齐力划动。
慕容无恨发现了异样。
他并不是第一次观看水军演习,心思缜密的他发现,大龙船吃水的程度比往年深了许多。
按以往的惯例,大龙船只是供人欣赏,以及官员休息之用,此时官员们尚在水殿上,大龙船应该不会吃水如此之深。
慕容无恨再也无心观看表演。
万岁爷还真聪明!
他思绪才刚走下来,大龙船上就有动静了。
二、三十个黑衣人从龙船跳上水殿,将众官员团团围住。
慕容无恨挡在皇帝的前面,命人掩护皇帝离开,还高声斥喝:“大胆狂徒,竟敢行刺皇上!”
声音嘹亮得让整个水面上的水军都听见了,也让众军知道,黑衣人行刺的对象是皇上,而不是他。
文武百官以及军士一致认为有人想行刺万岁爷,众人紧张得不得了,军队立刻在外围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黑衣人默不作声,但是全部攻击的目标都放在慕容无恨身上。
一时之间,二十几条人影夹杂着刀光剑影袭来,慕容无恨的武功虽然不弱,但面对刀山剑海,依然显得吃力。
慕容无恨一边抵挡,一边思索:该怎么做才能有效地降低敌人的戒心?
见皇帝已经安全撤离,他故意让黑衣人有机可乘,在他身上划了一刀之后,纵身逃离现场。
???月明星疏的子夜,淡白的月光透过鸟云探照大地。
阵阵微风吹来,轻轻拂过树梢。
齐无忧在窗前等待慕容无恨回来。
今天一整天,她心神不宁,眼皮直跳,像是有事要发生。
这些日子来,她发觉她愈来愈离不开慕容无恨,可是慕容无恨却有意无意地疏远她,害她成天食不下咽。
“唉!今夜想他是不会回来了。”
齐无忧叹了一口气,转身上床就寝。
花影摇曳,一道黑影在房门口现身。他先侧耳聆听房内的动静,接着,缓缓推开房门,没有一丝声响的,一步步走向床边。
黑衣人伸手掀开帘帐。
“难怪慕容无恨会为你抗旨。”
他将手上的匕首放在一旁,飞快地点下她的穴道,开始翻箱倒柜的搜索起来。
一阵声响惊醒齐无忧,她愕然看到一条黑影在房内搜索,不假思索地大喊:“有贼呀!”
“你这臭丫头!”他明明连哑穴都点了,怎么还发得出声音?
齐无忧见他开骂,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往屋外冲。
黑衣人见状,甚为惊讶。
怎么连行动都自如?
他来不及细想原由,急着将她抓回来。
谁知这丫头的步伐怪异,他怎么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