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正事,翠萝的元气立即恢复三分,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我睡一觉,醒来要看到莫哥哥。”
好像幼时,她闭上眼,叫莫鸿在她睁开眼之前,一定要变出令她惊喜的事物,以往,他从来没让她失望,不是变出一束小花,就是跳出蟋蟀,逗得她开怀大笑。那段日子,离她好远好远……
“小萝,不哭!”莫鸿为她拭泪,知道她又想起往事了。
“我不要紧的,莫哥哥,你快去快回,我要睡觉了喔!”她亦懂事地收敛起泪水,不想再让莫鸿担心。
莫鸿疼惜地对她吻了又吻,自从他和翠萝两心相属,彼此表白后,翠萝乖巧得令他不忍,她总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走着,夜里,则紧偎着他睡去。她是这么需要他,他发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平安的下半生。
理妥她的被子,莫鸿小心地关上房门。向掌柜的问了药铺后,他来到热闹的大街。
大街上的人群熙来攘往,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乡下小子,他走进药铺,等着抓药的人很多,他只好耐心等待。
身边飘来一股刺鼻的脂粉香,他皱了皱眉,忽然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呼唤。
“咦?这位小哥好面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随着妖娆的话声,一团火红的轻纱靠了过来。
莫鸿转头一看,是一个打扮冶艳的女子,一身的红,就像燃烧的火堆,眼里也燃着狐媚的光彩。他吓了一跳,连忙避开她的视线。
那女子仍是定睛看着莫鸿,“我看过你呀!让我想想……”
莫鸿已是急于闪身,却被那女子拉住。
“啊!对了,你是几个月前,到章府做客的莫公子嘛!”
经她一提,莫鸿也认出她了,“钗姐儿?”当初强灌他喝酒的钗姐儿?她怎么会在太原城?她知道他正在被官府通缉吗?若让她报官,那还得了?
莫鸿不想理她,可钗姐儿仍挽住他的手臂,热烈地道:“他乡遇故知,真好!”
“我有事,不跟你多说了。”跟一个酒女拉拉扯扯,实在不是他莫鸿的行径,更何况引起别人注目,也并非他所愿。
“你不是来抓药吗?我也是耶!我初来太原营生,水土不服,得靠些药汤来压压神。”钗姐儿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莫鸿看见伙计已经在处理他的药材,勉强和钗姐儿敷衍,“你来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北广城生意不好做,还是到这种通商大埠,那银子可是白花花的进来,白花花的好看呵!”钗姐儿赖在莫鸿身边不走,看样子还是在干她的老本行。
她大概不知道枫林山庄的事吧!莫鸿稍微宽心,走到柜抬,掏钱付帐,回头道:“钗姑娘,我有急事先走了。”
钗姐儿追出门外,“别急嘛!难得碰到同乡,我免费请你上金凤楼喝一杯。”
莫鸿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她又想欺负他这个乡下人吗?“不!我赶着拿药回去。”
“有人生病了吗?那倒要赶回去,小哥,你是路过,还是落户此地?”
她真是穷追不舍,莫鸿只好应付她,“暂时路过,明天就走了。”
“什么?明天就走?那我更不能错过和同乡相聚,这样好了,你和你生病的同伴一起搬到我们金凤楼,我今晚生意也不做了。”钗姐儿更加挽住莫鸿不放。
“不行!钗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得赶回去煎药。”
“小哥,你真是不给我钗姐儿面子,想想,有多少人为了与我共度春宵,不惜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我今天倒贴你们一晚,还一次赔双,竟然有人不领情呢!”钗姐儿满脸的不高兴。
不能再和她纠缠不清,在这大街上闹笑话,莫鸿用脱她的手,“我的妻子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顾她。”
“妻子?”钗姐儿的眼睛立刻发亮,“小哥,你成亲了?哎……哎……看来你是个忠贞不贰的好丈夫。”她又用手绢抹抹眼角,说愁似地叹道:“何时我钗姐儿才能遇得良缘啊?”
莫鸿听了倒有些难过,谁又愿意沦落红尘,以卖笑为生?于是他好言道:“钗姑娘,回去吧!我们后会有期。”
“不!”钗姐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你的妻子也是我的朋友,远来是客,我早到几个月,就让我招呼你们吧!”
☆ ☆ ☆
看到莫鸿带着一个妖冶的女子回来,翠萝着实吃了一惊,询问他,莫鸿还结结巴巴的讲不出一个大概。
钗姐儿却主动奔到翠萝床前,好不亲热地道:“这是莫大嫂吗?好生标致,真看不出莫公子有这个能耐娶得美娇娘喔!”
翠萝被她说得羞红了脸。趁钗姐儿去唤店小二准备点心时,莫鸿赶紧把来龙去脉对她交代清楚。
翠萝依然是面红耳赤,“你竟然认识她这种女子,不过她看起来很热心,应该是没有恶意。”
“看你刚刚还一直瞪我。”莫鸿坐到床前。
“你……你怎么说我是你的……你的……”“妻子”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和莫鸿在一起,全然不同于章纶待她的感觉,跟着莫鸿,她才真正明白什以是温柔、体贴,与爱情。
不是只有耳鬓厮磨的亲密关系,更多的是互相信赖与扶持,携手同行的生死相许。
两人对看,一刻也不能离开对方。
“哟!”钗姐儿又走了进来,尖细的笑声响着,“小俩口好甜蜜呢!看来我不该打扰你们。我已经请店家煎了莫大嫂的药,又吩咐他们做几样小菜,你们尽量吃,我跟掌柜的很熟,房钱我都帮你们付了。”
翠萝忙道:“怎么可以麻烦钗姐姐?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怎么会麻烦?太原离北广城十万八千里,听到同乡口音,好让人怀念。”钗姐儿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拿出手绢在眼角擦呀擦的,“莫公子、莫大嫂,我们都是出外人,人家说月是故乡明嘛!若不是为了生活,我们何苦老远奔波到这里,看那不圆不亮的月亮呵!”
翠萝听了也感到戚戚然,眼睛蒙上一层泪雾,口里仍劝道:“钗姐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钗姐儿捻起手绢,哀哀地说:“你们跑生意就算了,赚了钱,还是自由之身。唉!哪像我们这种烟花女子,怕一辈子寻觅不到良人,只好守着窑子,赚了钱,一分一厘存起来当老本,免得年华老去,孤苦无依……”
钗姐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叙述她幼年困苦,后母如何虐待她、不让她吃饭,长大后又把她卖入娼家,然后,她遇到一个深情书生,那人如何怜爱她,到处筹钱为她赎身,却遇上山贼打劫,财去人亡……
钗姐儿边说边擦泪,翠萝也陪着她掉泪,人间可真是悲苦啊,看来不是只有她一人受苦,而是众生皆苦,没一刻安宁啊!
莫鸿察觉她的激动,怕影响她的病情,忙暗示钗姐儿打住她的悲惨故事,“钗姑娘,药应该煎好了,我去帮小萝端上来。”
钗姐儿抹抹脸上一条条五颜六色的泪痕,起身道:“等等,我叫小二的送上来就好,你们夫妻聚聚。哎呀!我叫的点心还没来,肚子都饿扁了,我顺便下去骂骂掌柜的,做什么生意嘛!”
钗姐儿一阵风似地出去,莫鸿细心地拭了翠萝的泪水,“你真是个泪缸。”
“什么泪缸?你当我是院子的大水缸?”
“你小时候不爱哭,原来都存到现在了。”
“我淹死你!”
莫鸿抵住她的额头,“我愿意一辈子淹在你的心海里。”
翠萝笑着,“你越来越会说话了,以前温吞得像头老牛。”
“老牛诚恳耐劳又忠实,哎呀!”莫鸿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发热,不吃药不行了。”
“我还好,睡一下就好。”
“刚刚还听故事,应该要多休息才是。”
“难得我们和钗姐姐异地相逢,她对我们这么好,真是风尘奇女子,听她吐吐心事也无妨。”
莫鸿点点头,钗姐儿推门而入,拔高的嗓音嚷着:“开饭了,我陪你们吃一顿再走,两位不介意吧!”
翠萝道:“怎么会介意呢!钗姐姐人这么好,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
伙计摆好饭菜,莫鸿先拿了药汤,喂翠萝喝了,再扶她到桌前用餐。
钗姐儿羡慕地道:“少年夫妻,甜蜜恩爱,可惜我是徐娘半老了,不然,我也要找一个俊俏后生,跟你们一样甜蜜。”
翠萝又是羞红了脸,“钗姐姐心想事成,一定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三人吃着饭菜,闲话家常,方才喊着肚子饿的钗姐儿只动了一下筷子,似乎没有食欲。
“钗姑娘,菜是你叫的,你可要多吃一点。”莫鸿劝着。
“方才又犯上胃疼的老毛病了,我看你们吃就好,反正我回去金凤楼还有得吃。”
“你不要紧吧?”翠萝担心地问。
“我该回去了,来吧!我敬你们夫妻一杯。”钗姐儿为他们倒了酒。
三人各由口喝了杯中的酒,莫鸿和翠萝都没注意到,钗姐儿用袖口掩着,偷偷地把酒撒到地上。
钗姐儿又说话了,“我说呢!江湖险恶,不是你们两个年轻人所能想像的。”
翠萝不解地看着钗姐儿,突然一阵头晕,她以为是生病的缘故,才要唤一声莫鸿,人已经软绵绵的倒下。
同时,莫鸿也感觉不对劲,他想抱住翠萝,却是全身无力,眼皮酸涩,比醉酒还难受。
难道又被钗姐儿灌醉了吗?
在完全陷入昏迷前,犹听到钗姐儿自言自语,“早知道你们这般青嫩,直接就在茶水下蒙汗药,省得我卖力演出……”
仍是朦胧混沌,也像是徘徊幽冥之间,似睡未睡,似醒未醒,魂魄飘荡,不知飞向何方。
小萝呢?小萝为什么不在身边?他答应要一辈子保护她,他怎么能丢她不顾,任她哭泣?
耳朵轰的一声,一个熟悉的尖细声如毒蛇般地钻了进来。“我说呢!章少爷还省这十两银子啊!我为了帮你找回少夫人,下了三倍的蒙汗药,这一点点本钱可不能省的。”
“你都让他们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不醒?”章纶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说章少爷,你们从南边赶来,不是得花上一天一夜吗?我不会武功,万一这小哥半途醒来,一剑送我上西天,那我辛苦赚来的银子岂不便宜了金凤楼的嬷嬷?”
莫鸿好像可以看到钗姐儿正在卖弄她的风情。
“这间房今晚就让给我们,你到外面去。”
“章少爷,为了让少夫人睡得安稳,我还把大床让给她睡,汤药服侍,不敢怠慢啊!我已经两夜没有开张接客了,你可要赔偿我的损失哟!”
“哼!你横竖就是要钱!雪香,给她二百两。”
“哎哟,多谢章少爷。”
“还不出去?”
周遭安静片刻,莫鸿的意识逐渐清醒,麻木的知觉也在恢复中。“她的身上没有东西。”传来雪香的声音。
章纶道:“莫鸿呢?”
“也没有。”
“可恶,”
莫鸿觉得自已被踹了一下,整个人立刻清醒,一张眼,想要寻找翠萝,却是全身无法动弹,原来他的手脚都被绳索紧紧的缚住。
章纶哼了一声,“终于醒了,说!你把雷霆剑藏到哪里去了?”
莫鸿想奋力爬起,却被章纶给踩住,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心里惦念的只有翠萝,“小萝呢?你们把小萝怎么了?”
“小萝?”章纶恶狠狠地道:“叫得好亲热,她现在可还是我东方家的媳妇,你三师兄的娘子……”
莫鸿不怕高高在上的章纶,“你不是我三师兄,你更不配做小萝的丈夫。”
章纶冷笑道:“翠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带她到处乱跑,我倒可加你一项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罪上加罪,你二师兄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鸿毫无惧色,目光移到床上的翠萝。
雪香走过来,“表哥,让我把这小子杀了,省得唆。”长剑亮出,直逼咽喉。
章纶挡下她的长剑,“急什么?还没问出雷霆剑的下落。”
雪香咄咄逼人,“臭小子!快说,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莫哥哥,别……别说。”翠萝醒了,虚软地攀在床沿,见莫鸿被缚,拚了命想起身救他,但病体加上蒙汗药的威力,却让她力不从心。
雪香不屑地撤撇嘴,“哼!她叫他莫哥哥哩!表哥,她喊你相公也没有这以亲热。”
“住嘴!”章纶铁青着脸,来到卧榻前,握住翠萝的手,“娘子,你不在家中享福,跟这杀人犯跑大老远的路,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那天怎么不跟王虎他们回来?”
“放了莫鸿。”翠萝没有二话。
“他是杀你爹的凶手……”
“你才是凶手,你和尹耕学、朱誉都是一伙的。”
“你也看到了,是莫鸿把剑插到师父的心口,怎么扯上我和二师兄他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爹要你们起誓,不得涉入江湖,你知道违背誓言的后果吗?”
愿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章纶摇头笑道:“师父把誓言说得太过分了,我是大富人家,死也铜棺厚椁,安稳地睡在自家宝地上。”
翠萝不讲话,只是忧心地看着地上的莫鸿。
章纶看到她的神情,怒气上升,捏着她的下巴,用力扭转过她的身子,“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程翠萝,你竟然公然给我戴绿帽啊?”
莫鸿惊怒,“章纶,放开小萝!”
章纶道:“放开可以,你们哪一个人说出雷霆剑的下落,我就饶了你们。”
翠萝不怕疼痛,冷然道:“雷霆剑不是都让你们拿去了吗?我不会戏法,变不出来。”
章纶笑道:“可惜有一截断剑被莫鸿拿走了,这些日子,你跟他在一起,难道没有看到一小段折断的剑吗?”
翠萝神色漠然,“什么剑我都看过了,就是没看到你要的废铁。”
“她明明知道的,还在装蒜。”雪香在一旁叫着。
“你安静一点行不行?要不是那天你没有看好翠萝,怎么会教她和这个混小子在一起?”章纶生气的说。
雪香也没好气地回嘴,“我没看好?我为什么要帮你看好程翠萝?是你和尹耕学差劲,动员全县捕快,号召什么江湖豪杰,找个莫鸿竟找了三个月。”
这半年多来,雪香的脾气变得反复无常,暴躁易怒,章纶劝她忍耐,娶翠萝只是权宜之计,要她不必多心。谁知她还是天天扳着一张脸,令章纶越来越不能忍受,他起身怒道:“你还敢跟我大声?谁教你杀了镯儿,提早把我们的计划曝光,让程冈那老头儿有所防范?差点也教朱誉捷足先登,要不是我和二师兄联手,恐怕全让你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