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拓立刻又如狂怒的暴风般朝后院刮去。
「老天,馥儿小姐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小厮一手遮阳,望着乔拓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
最近几天,乔堡的仆人之间正流行三种赌约。
第一种:馥儿小姐什么时辰会破坏东西?
第二种:堡主什么时辰会发现这件事?
第三种:堡主什么时辰会逮到馥儿小姐?
注意,是什么「时辰」,而不是什么「日子」。
自从丑婆娘──这个外号是馥儿亲自封给李媚心的──事件后,乔拓终于体会到他替自己留下多大的麻烦。
第一天,馥儿不小心打翻墨水瓶,把他们辛苦地核对了一上午的数字都抹黑了。
乔拓安慰泫然欲泣的她,没关系,帐再做就有了。
第二天、馥儿为了找一只装饭给流浪狗吃的铁碗,不小心撞倒了一排柜子,摔破了乔拓花费几人心力,苦心收藏的数十只价值不菲的瓷器。
乔拓安慰欲哭无泪的自己,没关系,她不是故意的。
第三天、馥儿带着蜡烛上阁楼找旧衣服分送给贫穷人家,不小心跌了一跤,烛火着地,把整间阁楼烧得乌漆抹黑。
乔拓勉强挤出笑容,她只是稍微有点好动。
第四天、馥儿毁了他最爱的竹林。
乔拓吩咐她乖乖地待在浩然园。
第五天……第六天…… 第七天,馥儿为了救只小鸟,掀掉正厅上皇帝亲赐的匾额,匾额匡啷落地,缺了一角。
乔拓面色铁青地开始「追杀」馥儿。
每一天,馥儿都能出不同的状况,让乔拓原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阴霾。
「小香,妳抬头看看,拓哥哥走了没?」馥儿躲在花丛里,头压得低低的。
「小姐,小……小婢不敢。」每次馥儿小姐破坏了什么,她都在旁,要不是堡主英明,她早就被当成是共犯,所以她哪敢探头出去看看堡主走了没。
馥儿埋怨地瞪她一眼。不过既然祸是她惹出来的,她也不便为难人,好汉做事好汉当。
但要她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她还没那个胆。她心虚地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一朵大茶花,小脑袋偷偷摸摸地探出。
好像没人。
她大胆地把整个头伸出去,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
真的没人。
她吁口气,大胆地站起来,拍拍裙子。「小香,安啦。那只喷火龙已经走了。」
「什么喷火龙,嗯?」故意放低声量的轻柔嗓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语音中含着刻意压抑的怒意。
馥儿吓得惊跳起来,一转身跌到花丛里。
乔拓双手交叠胸前,看着她拚命挣扎着要起身,结果被枝叶愈缠愈紧。他无奈地摇摇头,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他伸手像拎小鸡似地把她提起来,帮她拍掉秀发上、衣服上的枝叶。
「呃……拓哥哥,你早。」馥儿从眼帘下偷偷察言观色。糟了,这次他好像气得不轻。
「妳刚才叫谁喷火龙?」
「没……没有,我是在想像。」馥儿玩起衣角。
「想像我是喷火龙?」乔拓皱起眉头,这妮子的花样愈来愈多。
「我怎么敢?」她如果承认的话,一定会立刻壮烈成仁,连忙转移话题,「刚才那事不能怪我。」
「是啊,不怪妳,难道要怪我?」馥儿的计策果然成功,乔拓的注意力马上回到他来找她的目的上。
「我只是叫大胆的名字而已。」她噘起小嘴,不依地辩解。
「谁叫妳不看清楚有没有人在就乱叫,那位是府衙的马师爷。」乔拓想到刚才的情景,忍不住好笑,但他的脸依旧板着。
「我怎么知道他的惧内症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一听到『大胆,你给我过来』,就迫不及待地跪下来。」馥儿细声细气地说。
乔拓一回府,萧云坡就把这件事告诉他,还好马师爷的个性豁达,才没有气得拂袖而去。不过他的老脸已挂不住倒是真的。
馥儿看乔拓的脸色还是不见改善,又玩起衣角,不甚有悔意的道歉,「对不起嘛!」
乔拓叹口气,「下次要注意点。」
他从来就不忍心大声苛责她,因为只要他稍微提高声量,她就一副很怕他的样子。而他着实不愿她畏惧他,所以每次总是不了了之,他从没有赢的份。
「赵香,带小姐去换套衣服。」他转向馥儿,「待会到书房来,别忘了今天要去看新建好的别园。」
馥儿立刻眉开眼笑,喷火龙的火气没了。她兴高采烈地拉着赵香离去,临走前还给了乔拓一个令他目眩的可爱笑容。
第五章
更衣后,馥儿准备去书房找乔拓和萧云坡一起去看她的别园,赵香则提着猫篮跟在后面。
馥儿边走边和赵香猜测她的屋子会盖成什么样子,她一直不太相信才几天工夫能盖出一栋多好的屋子。走了一会儿,馥儿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影子,她停它也停,她走它也走,她猛地转身,差点撞上一堵墙。
一个面无表情、小山似的大个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和赵香身后。
「哇,你好高喔。」她停下来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还好玩地绕着他跑了几圈,但是他一点都没被她干扰,冷漠地背手而立,表情几乎跟乔拓如出一辙,馥儿奇怪这些人整天板着脸怎么都不难过。「你跟在我们后面有事吗?」
吴阳闻言,心中颇为委屈。大堡主把他从贴身侍卫调来守护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他不承认她是主人,所以根本不理她。能当上大堡主的贴身侍卫是何等荣誉的事,他打败了一千多名竞争者才获得这项殊荣。如今,随侍乔拓身旁的是最爱和他斗嘴的双胞胎弟弟吴机。他一想起吴机那副得意的表情,就恨不得这个小姑娘从来没出现过。
馥儿见大个儿不理她,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她站到他正前方,头仰成九十度看他。
「你会说话吗?」
「……」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
「你叫什么名字?」
「……」
「叽咕叽咕,哇啦哇啦……」馥儿用自以为是的土语,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吴阳瞪着这个奇怪的小姑娘,她不会是神志不清吧?「我叫吴阳。」
如雷般的声音吓得馥儿跳起来,连忙躲到赵香后面。吴阳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这个小姑娘果然不太正常。
一会儿后,馥儿才自赵香身后探出小脑袋,惊恐地说:「赵香,我看他不正常。我用平常话问他,他听不懂,可是我用自己编的土话问他,他居然回答了。」
原来小姐刚才是在试探他啊!赵香恍然地噗哧一声笑出来。
「我很正常。」吴阳瞪着她,气得两眼冒火,这个行为怪异的小姑娘居然还敢指称他不正常。
「通常不正常的人都会说自己很正常!」馥儿不太放心地拉着赵香往后退一步。
赵香笑着拉住她,「小姐,吴阳是大堡主的侍卫,我保证他很正常的。」
馥儿还是有点怀疑。「那他怎么没跟在堡主身边,反而跟着我们?」她的声音突然变小,讲悄悄话似的说:「小香,他是不是被降职?」
吴阳听到了,他差点没气死,心里已经呕得要命,这个小姑娘还火上加油。」
「小姐,吴阳是大堡主特别派来保护妳的,过一阵子就会复职。」赵香看到吴阳气得说不出话来,笑着替他澄清。
「喔。」馥儿头一偏,担心地道:「乔堡很危险吗?」
「一点也不,乔堡固若金汤,任谁都闯不进来。」吴阳立刻反驳,他才不容许别人批评乔堡。
「那我为什么还需要人保护呢?」馥儿一脸不解。
吴阳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堡主的命令是不准她到危脸的地方做危险的事,更禁止她到不正常的地方去做不正常的事。
「是堡主的心意。」赵香赶紧替他解围,以免馥儿多心。
「好吧。我就特准你跟随我,小阳。」馥儿一向就是个乐天派,闻言不再深究。
特准?她到底以为她是谁啊?吴阳气愤地想着。还有,「小羊」又是什么玩意?
赵香看看吴阳如小塔般的身材,又笑了出来,敢情馥儿小姐有帮人取「小」
名的习惯,难怪她自从知道她的名字后就叫她「小香」。但是这样一个人配上这个小名,还真可笑。
她忽然也兴起捉弄他的念头,「小姐,『小羊』是谁啊?」
馥儿奇怪地看着她,乔堡的人怪习惯还真不少,连生活在一起的人的名字都会忘记。她好心地指着吴阳,解释道:「妳忘了吗?他说他叫吴阳,所以『小阳』 当然是指他。」
「我叫吴阳。」吴阳大声地说。他快气疯了,她竟敢随便改他的名字!
馥儿连忙用手捂住耳朵,「我刚才告诉她了啦。」她转头再提醒赵香一次,「小香,妳不可以再忘记,忘记别人的名字是很失礼的。」说完她安抚地看吴阳一眼。
这个人真可怜,大家一定时常忘记他的名字,他才必须这样一再声明。
赵香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对……对,『小羊』,我绝对不会忘记。」
馥儿很高兴见到赵香今天心情这么好,可见她的训练有效。这几天她发现乔堡的人都很严肃,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赵香开怀大笑,真是个好现象。
她高兴地拉着赵香吱吱喳喳地往前走。
吴阳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口中一直嘀咕地念着,「我叫吴阳。」
「小姐,妳饿不饿?前面就是厨房,我可以替妳端碗莲子银耳汤。」赵香指着前面一栋砖砌的大平房。
「我不饿。」馥儿摇摇头,随即美眸一转,也许她可以亲自下厨做些东西带给表哥他们吃。「但是,我想做些东西带去给表哥他们吃。」
「小姐,妳还记得怎么做菜吗?」赵香一脸怀疑,一般富家千金是不下厨的。
馥儿停下脚步,回想自己到底学过厨艺没有,但是实在想不起来。她转念一想,做菜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把肉切切,把菜洗洗,丢到锅里去就行了。
「我煮牛肉清汤就好了。」她满怀信心地朝赵香笑笑。
于是三人结伴进了厨房。
老天,这个厨房怎么这么大呀!馥儿有些心慌。厨房不是应该只有一口灶、一些碗盘和生肉蔬果吗?她忘了乔堡有那么大的产业,每天有上千人等着吃饭,若没有一个大厨房,哪能负担得起这个重大责任。
厨房里的人看到近来在乔堡惹起不少风波的馥儿小姐,都讶异地停下手边的工作,二十多对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馥儿压下心中的惊慌,挤出微笑回视他们,她可不会轻易就打退堂鼓。
「大家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我想煮道牛肉清汤,可不可以请你们哪一位告诉我肉和佐料放在哪里?对了,他们是小香和小阳。」她好心地顺便介绍赵香和吴阳,深怕这里的人也忘了他们的名字而伤了他们的心,尤其是吴阳,这个可怜的大个儿到现在还直嘀咕着他的名字。
她的话声刚落,吴阳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果然,一些反应较快的伙工们已偷偷瞄了下跟在馥儿身后的吴阳那张苦瓜脸,会意地低笑出来,有几个还多事地解释给那些没有意会过来的人,一阵窃笑声在厨房里传了开来。
吴阳发誓,待会儿他一定要把那些人的脸揍扁。
嗯,微笑战术果然奏效,馥儿高兴地想着。她以为大家是回应她的笑容,因而露出更璀璨的笑容说:「那么,牛肉在哪儿呢?我现在赶快煮,才不会耽误你们准备午膳。」
一个瘦小、和馥儿差不多高的老人站出来。「小姐,我们吃的肉都是现宰的,没有用完的就拿去送给附近的穷人家,眼下并无现成的肉可用。小姐不如先告诉小的,妳需要多少分量,我马上去准备。」
「不用多,只要一小块就够了。」馥儿很欢喜事情进展顺利。
老人走到大水槽旁一座挂了十几把大小刀子的架子前,不假思索地抽出一把大阔刀,扛在肩上。
馥儿担心地看着那把刀将瘦小老人压得矮了一截,亮晃晃的刀尖在他背后晃来晃去。
万一大刀掉下来怎么得了!她急忙朝吴阳使眼色,示意他过去帮忙。
吴阳没动。
这里谁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是京城名厨韩叟,屠牛宰羊的技术可以说是这一行的一流好手,杀头牛,从动刀到剔骨用不到半个时辰。他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看到别人在他面前动刀,他认为那是班门弄「刀」,对他大不敬。
凡是犯了他的忌讳的人,吃一个月的白饭已经算是轻微的处罚了。吴阳不想自找麻烦。
馥儿以为吴阳没弄懂她的暗示,走到他旁边,轻声说:「小阳,快去帮他。」
吴阳还是没动。
馥儿以为他没听见,推他一下,稍微放大声量,「小阳,快去帮他,看到老人家拿那么重的东西而不帮忙是很没礼貌的。」
吴阳瞥她一眼,依旧文风不动。
「这人真是顽固。」馥儿嘀咕着。她干脆自己赶上前走到老人后面,肩膀凑上去要帮忙扛刀。
韩叟感觉有人碰他肩后的刀,反射性地回身,刀身咻地朝馥儿横扫过去。
馥儿吓得根本忘了反应,呆瞪着刀子朝她挥来,耳边赵香的尖叫声显得好远好远,她闭上眼等待剧痛的来临。
奇怪,怎么不觉得痛?她该不会是已经到西方了,才没感觉吧?馥儿慢慢睁开眼睛,刀锋赫然就停在距她一根手指的地方。
她害怕地慢慢转头,原来是有两根指头夹住刀身,阻止了这一劈。
「妳跑到厨房来做什么?」乔拓由惊生怒,劈头就朝她吼。
他刚才和萧云坡在书房等馥儿过来和他们会合,好一起去看她的新居,怎知等了半天就是不见她的人影,他担心馥儿又惹祸了,决定亲自去接她。没想到经过厨房门口时,却传来赵香的尖叫声,往门内一望,刚好看到这惊险的一幕。
真是千钧一发!若是他没有经过,真不知道她会出什么事,他的心到现在还剧烈地狂跳着,冷汗直流。
看到馥儿一副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挟着怒气瞪向负责馥儿安全的吴阳。
吴阳惶恐地低下头,「属下该死,属下会去刑堂自请处分。」
转过身来的韩叟看到这幕情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乔堡谁人不知,这位小姑娘是在堡主的示意下留下来的,她若是出了事,没人担得起堡主的怒气。
馥儿杵在原地,瞪着乔拓开合的嘴,吴阳的话好一会儿才渗入她的脑海。
处分?她看看冷汗直流的韩叟和跪在她身后的赵香,再转回乔拓生气的脸上。
她连忙站到他们前面,两手张开护着他们,鼓起勇气面对乔拓。「这不能怪他们。」她歉意地回头看他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先出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