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来,年轻姑娘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这里太冷,我叫醒她,再看要怎么处理好了。」萧云坡看乔拓没有下达命令,伸手要摇醒她。
他手才刚伸出,连衣服边都还没沾上,睡美人已经到了乔拓怀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灰猫叫了一声,跌到离它最近的人──萧云坡身上四脚钩着他的衣襟,挂在他胸前,和他大眼对小眼。
「这是什么?」萧云坡吓了一跳,瞪着与他只有一拳之隔的胖猫。
此时,灰猫像是恢复神智,开始又抓又跳。等萧云坡好不容易拎住它的脖子,把它高举起来时,他的右前襟已经成了细布条,随着夜风飘来荡去。
这个突发状况来得太快,难得看到萧云坡出丑的大汉们个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
萧云坡看看下属们涨红的脸,再看看乔拓讶异的古怪表情,自嘲地苦笑,「很高兴提供你们余兴节目,各位看倌,下次请早。」
他把猫往乔拓身上一放,胖猫很快又缩回美姑娘的怀里。经过这一番混乱,她还是没醒。
乔拓皱眉看着怀里的姑娘,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自动地抱起她。他真不明白自己的反应,难道他真的工作过度、神智不清?但是有一种感觉他很清楚,那就是他不愿放下怀中的娇躯。
「你去睡吧,我来处理。」他对萧云坡说完后,抱着瘦弱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她,跳下马车。「赵总管,你把事情问清楚后,到书房来见我。」
萧云坡若有所思地看着乔拓抱着一人一猫离去,大师兄近年来很少有这种冲动的行为。
他总是那么冷漠,很少有事情能真正挑起他的兴趣,没有必要的话,他不会多说一个字。手下们早已习惯他的行事方式,有时光看他的眼神就能领悟并把事情办好。
像今夜这种情形,若依他平常的个性,应该会吩咐手下去通知官府的人来处理,但刚才他的表情却显出他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
萧云坡沉思一会儿后,缓缓露出笑容,说不定这位姑娘能对他心如止水的大师兄产生重大的影响。
他边想边转身,这才看到赵总管欲言又止地站在他旁边。他马上意会到这位跟他们多年的资深总管,八成是要讨救兵。
「我知道啦,待会儿我也会过去,这种好戏怎么可以错过呢!」
一听到二堡主愿意帮忙,赵总管马上吁口大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搓搓手,谄媚地说:「多谢二堡主。大堡主近来的心情老是阴晴不定,脸上又少有笑容,大概只有您敢跟他说笑。」
箫云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倒是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我们的人绑架良家妇女吧?」
赵总管赶紧摇头否认,「他们哪敢,不过这事还真玄……」
两人边讨论边朝乔拓的书房走去。
乔拓轻轻地把怀里的睡美人放到自己床上。他刚才本来是往客房的方向走去,但走到门口,他又掉头,把她抱回自己居住的浩然园。至于原因,他不愿去想,也不敢想。
若说是因为惊艳,他见识过的南北佳丽中,比她艳丽的并不在少数,但是只有她挑起了他心底的怜惜。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她的家人呢?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乔堡的马车上?还有,他抱着她走动半天,仍然没有打断她的睡兴。连这只灰猫都端坐如饴,彷佛这种事它早已司空见惯。
乔拓盯着她颊上有些病态的红晕看了一会儿,眉头愈蹙愈紧,事情不太对劲。
他伸手轻无她的脸颊。好烫!再摸摸她的额头,她果然在发烧。
「吴阳,」他回身吩咐在门外守卫的贴身侍从,「立刻去请大夫和赵妈过来。」
吩咐完毕,他细心地用被褥把她裹起来,这时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顺着衣襟斜滑出来。那玉佩色泽晶莹,雕成双耳样式,玉佩上头刻着「馥儿福儿」四字。
这应该是她的名字了,他想着,好笑地看着那只又紧捉住猫尾巴、塞不进被窝里的小手,柔若无骨,肤如凝脂,肯定不曾做过粗活。他的视线移向她的脸庞,没想到却遇上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
「妳醒了,觉得怎么样?」乔拓开口,声音清冷。
「好热,我想喝水。」她好奇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乔拓以自己都讶异的温柔态度喂她喝了一口水,心底很是不喜欢自己的这种反应。他粗声地问:「为什么睡在马车上?」
「睡在马车上?我……我不知道,我好像想不起来。」她困惑地眨眨眼,「你是我的家人吗?」
「不是。」
听到他否认,她的嘴角失望地下垂,显得不知所措。
乔拓后悔自己说得那么直接。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还连家人都认不出来?也许是发烧使她脑筋胡涂了。
「那我的家人呢?他们为什么没有在我身边?」她疑惑地看着他。
乔拓没回答,但她也不等他回答就再度闭上眼睛。
就在乔拓以为她已经睡着,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美眸又张开来,静静地凝视他。乔拓发觉自己似乎渐渐沉入那双深黝的黑眸里。好一会儿后,他才清清喉咙,打破两人之间的奇异气氛。
「妳可能受了风寒,正在发烧,大夫待会……」他倏地停下来,因为她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
她挣扎着伸出左手摸摸他的面颊,绽开一抹令乔拓怦然心动的浅笑。「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乔拓讶异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冰凉的小手轻拂过他的脸颊,沿着冷硬的唇线移动,彷佛在勾勒他的笑容。
乔拓感到一股澎湃的温柔自他心底涌现,令他想要保护她、照顾她。不管她来自何方,他不情愿地承认,自己不想让她离开。
但是他强调地告诉自己,这完全是出于好奇罢了。
「你不要离开好不好?」彷佛心有灵犀般,她开口请求,企盼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要求他的承诺。
乔拓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迟疑地点点头。
看到他点头,她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握着猫尾巴的柔荑也松开来,转而紧握住他的大手。
「不知道?」乔拓阴沉地看着赵总管。
他等到大夫把脉看诊完,再交代赵妈悉心照料后,才到书房听取赵总管的报告。一进书房,就看到萧云坡也在场,精神抖擞,根本不像嗜眠的人。
「是……是的。我刚才又仔细问了老张他们一次,他们说在耿家装货时没什么异样,货装好后他们就快马加鞭地直接赶回来,中途没有停留,所以他们实在不明白那姑娘是如何躲上马车的。」他顿了顿,思索其他的可能性。「若说她是在堡内才爬上马车的,这更不可能了。堡内的戒备森严,这么柔弱的姑娘绝不可能有机会穿过重重关卡,跑进马车房。所以刚才大伙讨论过后,认为她是……她会不会是……」
赵总管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连忙朝坐在一旁嗑瓜子的萧云坡递送求救的眼神。
萧云坡心里觉得好笑,平日八面玲珑的赵总管,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不过这个忙,他是一定要帮的,谁教他刚才答应了。
他清清嗓子,吸引乔拓的注意后,一本正经地接口,「赵总管的意思是,大伙认为那位姑娘可能是不小心自天庭掉下来的仙女,而且刚好掉在我们的马车上。」
赵总管一听萧云坡的话,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乔拓最讨厌怪力乱神的事,他这样子直说,大伙岂不是吃不完兜着走!自己成了炮灰的样子开始在他脑里幻化,冷汗立即湿了衣襟。
「真是荒唐,她明明是个人,世上哪来的仙女?」乔拓的声音果然更冷了。
但他心里却不禁想,「仙女」这个词儿还真适合她。
萧云坡耸耸肩,「不然,他们就解释不来在那种速度下,她是怎么跑到车上去的。」
「有没有可能是在装货时爬上去的?」乔拓沉吟一会儿后,再度看向赵总管。
萧云坡又自动接口。「我问过了,耿家为了表示对我们的敬重,由耿庆柏亲自监督装货,他的个性精明,又有一大群人在一旁上上下下,哪有可能会让一个姑娘家溜上去?我看我们也别瞎猜,干脆等她醒了之后再问她比较快。」
「她醒过一会儿,」乔拓斟酌了一下才回答。「但是好像失去记忆。」
「失去记忆?什么意思?」萧云坡立刻坐直身体。
「大夫说她头上有个肿块,可能受过撞击,因而导致失忆。但是她现在受了风寒,正在发烧,到底是不是失忆,要等她烧退了才知道。」
萧云坡思忖着这番话,马上联想到一件事,表情转为严肃,「会不会是诡计?」乔堡虽然一向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原则,但这不代表在江湖上或是在商场上,就没有敌人。
乔拓紧抿双唇,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但他直觉地认为不可能。
「看样子不像。一切等她醒了再说。」乔拓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萧云坡注意到他的暗示,却是故意置之不理。
「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倒像是位大家闺秀。」
乔拓恼怒地瞪他一眼,并不答腔。他知道萧云坡在暗示,把一位姑娘留在没有女主人的乔堡是很不合礼教的。但是他现在只想留下她,好厘清自己的感觉。
也许等她醒了之后,他被她扰乱的心就可以恢复平静,那时再想办法处理她也还来得及。
萧云坡见他不说话,眼睛紧盯着他,继续道:「但是她的衣裳又有多处污秽破损,手脚上也有多处刮伤和擦伤,这就令人想不透了。大家闺秀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萧云坡的观察力一向很好,刚才虽然只看了那位姑娘几眼,已经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但乔拓还是默不作声,陷在自己的沉思中,萧云坡干脆单刀直入地问:「你要拿她怎么办?」
他这个师弟锲而不舍的个性有时还真令人讨厌。乔拓瞥他一眼,表情淡漠地回答:「不怎么办。」
萧云坡微微皱眉看着他。「什么叫作『不怎么办』?大哥,我们不能就这样留下她,也许这是阴谋,也许她是逃家,也许她被绑架,却阴错阳差地放到我们所有的马车上,也许她的家人正惊惶地四处找她……」
乔拓「砰」一声把杯子放到桌上,打断萧云坡未竟的话语,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他,简短有力地说:「她,留下。」
萧云坡在心中偷笑,他大师兄很少这么大发脾气,但他可也没这么好打发。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何况我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总……」
「闭嘴!」乔拓终于忍受不住地朝他吼一声,头痛地皱眉。他这个师弟一旦决定要追根究底,不给他一点讯息,他绝不会死心。他只好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馥儿。」
「馥儿?」萧云坡立刻停下正要开口的长篇大论,一脸古怪,兴味十足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得了失忆症?还是你替她取了名字?」
俊目睨了萧云坡一眼,乔拓不耐烦地加以解释,「她身上佩挂着一块古玉,上头刻着『馥儿福儿』。」语毕,他决定不再理会萧云坡,起身大跨步朝外走。
「你要去哪儿?」萧云坡立刻起身追出去。
「去看看她醒了没。」乔拓头也不回。
「我也去瞧瞧。」萧云坡兴致勃勃地跟在他身后。
乔拓马上停步,半转身面对他。「你去做什么?」他不想让萧云坡知道,他把那位姑娘安置在浩然园,虽然这件事大概只瞒得住几个时辰。但他不想在连他自己都还理不清思绪的时候,还得面对萧云坡质疑的眼光。
萧云坡无辜地两手一摊,套用他的话回答:「没做什么,只是去看看她醒了没。」他两手背到身后,优闲地观赏月色,口中还低吹口哨,大有乔拓走一步,他跟一步的打算。
乔拓看他一副跟定了的样子,认真的考虑是不是要把他揍昏。良久,他低咒一声,转身朝浩然园大踏步前进。
一到浩然园,萧云坡脸上就挂上一副「原来如此」的可恶笑容。
「师兄啊,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呢!若是她来自富贵人家,等她的家人知道你居然把她安置在你平常寝居的地方,啧啧,你很有可能被迫娶她。」
乔拓没开口。他早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开口请他不要离开之后,他就有一种预感,这位姑娘可能会一辈子和他牵扯不清。
「它也在这儿啊。」走进内室,萧云坡朝窝在床头的灰猫点点头。
「它叫『大胆』。」没等萧云坡开口问,乔拓自动解释,反正他迟早都会发问。「它脖子上有块铁牌。」
他刚才发现时,也不禁失笑,看来他和它的主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萧云坡愣了一下后,大笑出声,「没听过有人替猫取这种名字,它的主人挺有意思的。你想是不是她取的?」
乔拓没理他,兀自欣赏她沉静的睡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清醒?
赵总管的妻子赵妈,以前曾是萧云坡的奶娘,所以在乔堡拥有特殊的地位。
她站在一旁看着两位平日虽然豪放不羁,但也知道遵守礼教的主人,如今却毫无顾忌地站在这位姑娘床边指指点点,不可思议地瞪大老眼。
她不能不替那位姑娘的名誉着想,忍不住开口提醒,「两位堡主,我们应该让她好好地『单独』休息。」
没一位主人移动他们的尊脚。
乔拓是根本置之不理,他一向厌恶那些所谓的礼教,一个人若是心胸坦荡,又何必在意那些蜚言蜚语。
他看向站在床另一边的萧云坡,发现对女子一向以礼待之、保持距离,以免一不小心被那些贵夫人抓住把柄,被迫娶妻的萧云坡竟也文风不动,反而还半弯下腰,专心地审视熟睡中的馥儿。
乔拓朝他使个眼色,下巴朝门一扬,示意他离开。
萧云坡暗笑在心,故作不懂地看向他,挑高一眉问道:「什么事?」
他根本有恃无恐,他知道乔拓没理由开口叫他离开,因为连乔拓自己都没有留在这里的资格。
乔拓果然没说话,只是两眼冒火地瞪着他,而萧云坡就当作没看到。
赵妈没辙地叹口气,大堡主行事一向有自己的标准,怎么连她一手带大的二堡主也被感染了这种习性?她决定她也要留在这里,护卫这位姑娘岌岌可危的名节,她朝床尾站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