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阵锣鼓震天声中,婚礼进入觥筹交错的阶段。
馥儿顶着凤冠,乖乖地坐在喜气洋洋的新房里等乔拓。她娘在临离开她之际,特别叮嘱她不可乱动乱跑,乔拓在酒过一巡后就会来陪她。至于陪她做什么,她娘却是抵死也不说,只是红着脸告诫她要听乔拓的话。所以她就一个人坐在这儿枯等,只有大胆窝在猫篮里陪她。
正当她在胡思乱想之际,门「唧呀」一声开了。
馥儿满怀愉悦,总算有人可以说说话了。「拓哥哥?」
她不敢掀开头巾。她娘说过,一旦进入新房,只有新郎倌可以掀开她的头巾,否则会大不吉。
来人并没回答,反而快步欺向她。大胆突然背毛倒竖,厉叫一声,跳出猫篮,纵跳至桌上,打翻了桌了的交杯酒,暗红的酒液泼洒到地上,流向馥儿脚边。
大胆怎么了?馥儿正感到奇怪时,一双鞋缘镶金线的蓝色鞋子踩过酒汁,进入她的视线范围。
老天,这不是拓哥哥的鞋子!
「你是谁?」馥儿的惊呼声刚出口,正待起身,颈背突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身躯一软,在凤冠的重量拖曳下朝地面栽去。但是凤冠先行落地,馥儿的额角在没有保护下重重撞击到地面,立即昏厥过去,不醒人事。
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枣再也不要戴这顶重得要她命的东西了!
闯入新房的男子不理会倒地的馥儿,径自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布,细心地夹在被褥中,稍加掩饰,只留下指甲片大小露出床沿。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喃喃自语:「就算你乔拓有多精明,等你发现这条线索时,这丫头早已遭人玷辱、香消玉殒了。我要让你尝尝椎心刺骨的滋味,以报你乔堡迫我奔如丧家之犬的仇恨。」
他又得意地阴笑两声,才扛起失去知觉的馥儿,迅速没入黝黑的夜色中。
距离乔堡后门约十呎的阴影里,躲着两个体形魁梧的大汉,他们畏缩地挨在墙角边,两眼似阴沟里的老鼠般四处乱瞟,深怕被人看到。
「老大,没想到乔堡连办个喜事,戒备都还如此森严,我看我们要混进去恐怕不容易。」说话的是易老二。
易老大点点头,神色焦急地看着不断交错巡逻的守卫。
「老大,我看还是算了,要是出了任何差错,我们绝对吃不完兜着走。乔堡不好惹!」易老二又忧虑地劝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很赞成接这椿生意。
「没用的东西,给我闭嘴!你是不是忘了李少夫允诺的三箱银子?三箱银子我们要赚多久,你知不知道?」易老大的眼中闪着贪婪。
「可是……」易老二一脸迟疑,又恐惧地望一眼那些身材高大的守卫背影。
「老二,」易老大打断他,脸上忽然现出狡诈的神情。「你知不知道这笔生意若是成功,我们就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三箱银子的确够我们花用好一阵子,但犯不着陪上这条命。」易老二咕哝道。
「笨啊。」易老大赏他一个拳头,「尚书府也算是有钱人家,对不对?」
「对啊。」易老二摸摸被敲痛的头。
「所以事后,我们如果没钱,只需送封信去,嘿嘿……」易老大的笑容更奸诈了。
易老二的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一击掌。「还是老大行!」
易老大得意地狞笑一声,但立刻又一脸难色,「但是现在我们要怎么摸进去,倒是一大难题……」
「这个问题,我已经替你们解决了。」
冰寒的声音突然自他们身后传来,吓得两人跳起来,猛地转身。
是一名穿着华服的蒙面人。
「你是谁?」易老大壮胆问,但掩不住声音中的骇然。
「你不用管。」蒙面人扔下馥儿,「这是你们所要的人。」语毕,人影倏地消失。
易老大兄弟俩好一会才回过神,心想他们是不是见鬼了?
易老大惊极生怒,「什么玩意……」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突然掐住他的脖子,窒得他差点不能呼吸。
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威胁地低语,「这事不准泄漏出去,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快走!」说完人影又再度消失。
易老大惊惧地口不能言,稍微抚心镇定后,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身影。「嘿,居然是那个妞儿!」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馥儿塞进早先带来的麻袋里,半跌半跑地隐身小径离去。
乔拓和两个师弟边谈边朝馥园走去。
「馥儿那群堂表哥们真的令人叹为观止!」萧云坡庆幸自己不是新郎。
「我看他们全都有恋妹情结。」金庭毅冷冷地说。
「希望他们不要时常来访才好。」乔拓也忍不住抱怨。
一个耿庆柏就剥夺掉他和馥儿相处的大半时光,而自从馥儿那些热情的堂表兄弟到达之后,他更是几乎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刚才他们直嚷着要闹洞房,要不是耿庆柏打圆场,恐怕他这个洞房花烛夜要到第二晚才能过。
「大师兄,我们就送到这里。」萧云坡拉着金庭毅停下脚步。
乔拓轻击他们的肩,「多谢了。」真挚的感情流露无遗。
这几天两个师弟为了他的婚事,着实忙坏了。
「自家兄弟还说什么谢。」萧云坡挤眉弄眼地接着说:「当然,如果大师兄待会有什么需要帮忙……」
金庭毅一拳打断他的话,趁着萧云坡痛得诅咒连篇时,他很快地对乔拓说:「大师兄,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替你清除掉。」
随后便和嚷着要报复的萧云坡,拉扯着转回仍旧喧嚣的宴客厅。
乔拓看着这两个个性迥异、感情却固若盘石的师弟,就深觉自己的幸运;如今又娶得馥儿为妻,他此生可算是了无遗憾。
想到馥儿,他心中一暖,加快脚步。但是走到馥园时,周遭异常的宁静令他皱起眉头。赵香和奴婢们怎么都不见人影?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一个箭步冲入正厅,赫然看到赵香和两个婢女倒在楼梯旁,点心水果打翻一地。
「馥儿!」乔拓心急地往楼上冲。馥儿,妳千万别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多年前李媚情自尽的情景又浮现他眼前。
乔拓撞开新房的门,只见一地的酒液和跌落的凤冠,馥儿却不见踪影。他忍不住心痛地仰天怒嚎,「馥儿!」
这声怒吼响彻云霄,惊得一干宾客全都停了杯箸,交头接耳地私语起来。耿家庄的人和刚回到大厅的萧云坡、金庭毅闻声相顾失色,能让乔拓失控的事情不多,恐怕是馥儿出事了。他们丢下满厅的客人,赶往馥园。
等他们赶到时,乔拓已经把赵香等人救醒,他的脸苍白得吓人,神色焦急地蹲在地上查看印在地上的脚印。
见到一群人挤进来,他立刻站起身,「有人劫走馥儿。」
萧云坡等人失声大叫,「什么!」其实光看屋内的状况,就可以知道情况不对,但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从脚印看来,劫走馥儿的人应该是名男子,但他很快就会成为死人!」乔拓的拳头紧握,声音像是来自地府,充满狂暴的恨意,如果劫走馥儿的人就在他面前,难保不会被他碎尸万段。他略一思索,接着急道:「快!立即封锁乔堡,无论任何人,一律不准进出,不便之处请宾客原谅。务必找出行迹可疑的人。」
耿朝宗满脸忧虑,闻言立刻发问:「贤婿,贼子会不会是从堡外侵入的?若是如此,事情就糟了,既不知道她是什么时辰被带走,也不知道她被带往何处,那后果……」他愈说愈哽咽,好不容易才找回女儿,没想到才几天工夫,她竟然又失踪了,而且还是在她的大喜之日。
乔拓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从堡外到这里约要花一柱香的时间,最近为了刺客的事,我特别下令每三尺即必须设一明暗哨,每隔半柱香时间换班一次。
若来人是自堡外侵入,就算守卫被击昏,不消半柱香的时间就会被发现。所以据我推断,此人一定还在堡内。而他既然没有当场击杀馥儿……」
说到这里,乔拓停了下来,青筋爆起,双拳握得更紧,他无法承受馥儿可能已经遇害的事实,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定一定神继续说:「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把馥儿暗藏起来,等有机会再带出去,但是这点不太可能,他应该知道我们一旦发现馥儿失踪,他绝对不会有机会把她带出堡外;二是直接把她送出堡外,但是今天来参加婚宴的人都是与我们相识的人,为免露出马脚,他一定会假装不知情地继续留在堡内,等事情过后再若无其事的离去。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找出在堡外接应他的人,他们又把馥儿送往何处。」
像是要证实乔拓的推断,赵总管神色仓皇地跨过门槛,「启禀堡主,西墙的两名守卫被发现遭人击毙。」
耿朝宗率领个个脸罩寒霜的子侄们跟在金庭毅身后返回大厅,请宾客们合作以利寻找线索。
「云坡,我们去西墙。」乔拓向萧云坡招呼一声。
他们正要离去时,大胆突然跳到床上直叫,声声急切,乔拓皱着眉头回身,发现大胆像是在抓什么似的。
他走近床边,发现床沿露出一截衣角。他拉出一看,见这一小块碎布边上尚留有半个尚书府的图记。
「尚书府?」乔拓的面色愈来愈难看,他想到李媚心和馥儿的过节。「云坡,你去大厅通知他们,我先走一步。」说完便把碎布交给他,自己则像巨鹰展翅般急掠而去。
馥儿,妳千万要等我,千万!乔拓在心中吶喊。
萧云坡看到乔拓临走前的暴怒神色,心想尚书府最好与馥儿失踪的事无关,否则后果堪虑。他没半点拖延,快步奔向大厅。
馥儿一恢复知觉,就发觉她的脑袋里像是有千百只锤子在敲一样,令她痛得想吐。她勉强张开眼,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昏眩得不得了,她立刻呻吟着闭上眼,好一会儿后,才又慢慢睁开眼睛。
等周围的景物渐渐鲜明起来后,她小心翼翼、不敢大力晃动脑袋,左右一看。
老天!她马上又呻吟一声闭上眼睛。
这绝对是梦,绝对是梦!
她数到三,再度睁开眼睛。
她现在身处一间石室,看来像是囚房。这也就罢了,在她的右前方,居然站着跟她绝对有三辈子仇……不,是十辈子仇的李媚心,而在她左前方踱着方步的则是李少夫。更惨的是,她两手两脚都被铐在石墙上。
「姊姊,妳就把她交给我,好不好?」李少夫哀求道。
李媚心瞪他一眼,娇笑一声,「你还好意思开口,要不是我的心腹通知得快,不然可不是遂了你的愿。哼!」
李少夫原本跟易氏兄弟有协议,如果他们把人先交到他手里,他就多付他们一箱银子,谁知他们一进尚书府就被他姊姊的眼线看到,害他到嘴的天鹅肉飞了。
他涎着脸道:「姊姊,妳把她交给我,我保证她不会再出现,这不是和杀了她一样?」
馥儿总算弄明白了。李少夫想要他的人,李媚心想要她的命。她美眸一转,相信乔拓一发现她不见,就会立刻来找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拖时间。
她转向李少夫,「喂!」
李少夫见美人主动向他打招呼,喜得立即走近她,「小姐,妳是在叫我?」
「不叫你叫谁?」
李少夫听着她娇脆的声音,骨头都酥散了,他又朝前踏近一步,「小姐有何吩咐?」
馥儿大方地问:「你想将我金娇藏屋?」
盯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李少夫的口水都快滴出来了。「是啊,我为了小姐,茶不思饭不想,才会出此下策将妳掳来,还请小姐见谅。」
馥儿听他那种假装斯文的轻浮语调,都快吐出来,但在这种非常时刻,她只好虚与委蛇。
「哇,我好感动。但你姊姊要杀我,这可如何是好?」她眨眨大眼,逼出两滴眼泪,害怕地瞅着李媚心。
李少夫见她楚楚可怜,还以为自己真已掳获美人心,立刻像吹了气的公鸡一样昂首鼓胸,挡到李媚心和馥儿之间。「别怕,有我在,她不敢伤害妳的。」
李媚心快气炸了,这丫头非但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离间他们姊弟。
她走向前,兜头给李少夫一耳光,凶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说这种话,别忘了你平日的作为,还得靠我在爹面前替你遮掩,不然哪有你混的地方!」
在美人面前被姊姊修理,李少夫的面子立即挂不住,从小被李媚心欺负的恨意齐涌心头,他扑向李媚心,和她扭打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他贪恋酒色,把身子掏空,导致手脚没啥力气;还是李媚心平日对仆人施暴成性,把力气练大,两人居然打了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馥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齿拳并用地互相拉扯。
天啊!他们简直不像人,而像两头牲畜。她嫌恶地撇过头,不再看他们的丑态,螓首期待地望向石门,希望乔拓赶快出现。
「妳好狠!」
突来的凄厉叫声吓了馥儿一跳,她快速地转头。
只见李少夫的脸上满是鲜血,而李媚心则披头散发,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刀,上面沾满了血迹。
她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凡是挡住我路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馥儿见李媚心竟然不顾姊弟之情,砍伤亲弟弟,顾不得自己都还身处危险中,愤怒地大叫,「喂,他是妳弟弟,妳忘了吗?」
李媚心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朝下看着不住哀嚎的李少夫。「知道了吗?
这就是违逆我的后果。」她又威吓的扬扬手中的刀,才慢慢地转身朝馥儿走来。
「接下来换妳了。」她神情诡异地盯着馥儿,唇边出现一抹阴冷的笑意。
馥儿看着她疯狂的眼神,觉得情况不太妙。她开始猛力挣扎,但是除了把手腕和脚踝磨得皮破血流外,如手指粗的铁环丝毫未动。
李媚心在离馥儿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一手支着下颔,欣赏馥儿着急的模样。
她耻笑地说:「怕了吗?妳终于知道怕了。」
馥儿怒目瞪着她,「谁说我怕了,拓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妳等着,哼!」
一听到乔拓的名字,李媚心的脸上忽然布满恨意,她咸胁地扬扬手中的刀子,「乔拓会来救妳?哈,多年前他也没能救我姊姊。等我除掉妳,他就会成为我的。」
馥儿一听呆住了。「妳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念头突然闪进馥儿脑海,她惊骇地脱口而出,「难道是妳害死妳姊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