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媚心一点都不以这句批评为侮,反而得意洋洋地回答:「谁教他们谁不好惹,偏偏惹到我李媚心!」
两个人各自怀着鬼胎,针对动手的方式和时机讨论起来。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个蒙面人蜷缩在大梁上,把他们的阴谋听得一字不漏。
他被萧云坡和金庭毅追得无处躲,最后在匆忙中,随便挑了一户人家藏身,没想到反而让他撞上这件事。
他无声地狞笑,这两个蠢材,正好当他的替死鬼。
他在心中盘算,要如何利用这两个人达到他目前的首要工作──把看到他真面目的馥儿给杀掉灭口。
第八章
二天早晨,馥儿一起床就被赵香拉到织布坊去试衣服。她站着让人把半裁好的衣服套到身上。赵香看她一脸睡意,叮嘱她不要乱动,免得被针刺到。
「小香,离成婚的日子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馥儿睡眼惺忪地站着,两手张开,让裁缝师改腰身。
「小姐,妳忘了吗?昨天大堡主说要把婚期提早。」赵香提醒她。
馥儿的瞌睡虫立刻跑得不见踪影。她努力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多早?」
「就在后天。」赵香笑着回答。全堡的人都看得出来堡主有多喜爱馥儿小姐,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娶进门。
「什么?」馥儿吓得两手一缩,结果被针刺到,「哇!」一声又举起手来。
「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
馥儿红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一想到这事,心里就怪怪的。」
赵香偏头想一想,安慰她道:「小姐,女大当嫁,没什么好怕的。我娘说过,姑娘家在结婚之前都会觉得惶恐不安,因为她们没有见过未来的夫婿。但是小姐妳已经知道堡主这么疼妳,他一定会好好对待妳的,妳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馥儿贝齿咬着下唇,还是无法释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中压了块大石头,好像遗忘了某件事,又好像成婚这事应该告诉某些人,但是她又想不起来,怔忡中,她眼眶不自觉地潮湿起来。
赵香一看当下慌了。「小姐,妳真的不用太担心。」看来馥儿小姐的症状还真是不轻,她最好快把这件事禀告大堡主。
馥儿看到赵香担心的表情,觉得自己好傻。她揉揉眼睛,勉强露出微笑,「我没事。」
乔堡一整天都是人声沸腾,快把屋顶给掀翻了。管家忙着派人递新帖子,转达婚期提前的讯息。萧云坡身为女方家长,一早就进城采办嫁妆,他是真心把馥儿当妹妹看,所以出手大方,看上眼的全包下运往乔堡。
男方那边则由金庭毅出面代为准备聘礼,乔拓身为一堡之主,聘礼自然寒酸不得。只见珍珠玛瑙、丝绸金饰等成箱的往堡内送,不少姑娘都红着眼,羡慕馥儿的好福气,不仅有个疼她的表哥,又能嫁得出手大方的夫婿。
收到改期红帖的人家则摇头笑道:「只要乔堡屹立一天,京城就不愁没有新鲜事。」
乔大堡主成亲可是件大事,不在这时候多巴结,以后再也没这等上好机会,所以各名门世家全都卯足了劲准备礼金礼品,还互相打听送了什么东西,深怕自个送的东西寒酸,弱了名声。
但在一片忙碌声中,馥儿却独自抱着大胆躲在牛棚偷闲。试了一早上的衣服,可把她累惨了,好不容易哄走小香去端杯茶给她喝,才乘机溜出来。
「小牛,今天真是累死我了。早上试了一堆衣服,下午还要去挑后天要戴的首饰,明早要上香,下午呢?」馥儿歪着头思索,最后挫败地两手一摊。「我已经忘了。小香念了一堆,我根本记不起来。」
她拿一根干草杆搔弄大胆的耳朵,「大胆,哪天你要成婚的话,我一定不会要求你这么多。」大胆伸出一爪拨弄草杆,可爱的动作逗笑了馥儿。
她童心大发,抓了一把草杆和大胆绕着小牛玩起追逐游戏,根本忘了其他。
赵香端着茶回来时,发现馥儿居然不见人影,急得立刻迅报乔拓,还把馥儿的不安也说了出来。
乔拓心中马上浮现好几个馥儿可能不见的原因。是被蒙面人掳走?还是躲了起来?他又想起自己还没跟馥儿解释李媚情的事,她该不会是为此事心烦,一时想不开逃婚去了吧?他心中顿生一丝恐惧。
「吴机,立刻派人去找。」
全堡的人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加入寻找的行列。
但是他们都忘了最明显的地方,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焦急了近两个时辰后,乔拓猛然想起,她会不会还在新居「馥园」里,只是赵香没看到她?他想到这立刻奔回馥园。
果然,刚走近后花园,就听到一阵笑声自牛棚里传出来。这时,他紧绷的心情才松懈下来。
堡里的人为了找她,乱得人仰马翻,没想到她却在这儿玩得不亦乐乎,发髻和身上都沾满了细草杆,像个不小心坠落人间的调皮精灵。
他修长的身躯倚在栏门,笑着开口:「外面为了找妳急得人仰马翻,妳却躲在这儿玩得这么尽兴,真是该打。」
馥儿煞住跑势,惊喜地跟乔拓打招呼,「拓哥哥,你也是累惨了才躲到这儿来?」她以为每个人都跟她一样会忙里偷闲。
她把小脑袋探出栏门外,查看四下无人后,忙把乔拓拉进牛棚里。还嫌他太高,要求他蹲下来,以免被人发现。
「妳在做什么?」乔拓顺着她的意蹲在地上,要是被外人看到他这个一堡之尊,竟然蹲在牛棚里,还有根牛尾巴在他头上扫来扫去,真不知会做何感想。
「拓哥哥,你不知道,小香现在简直像个唠叨的老太婆,一下子拉我去做这个,一下子又去试那个,真是烦死了。」馥儿闷闷不乐地抱怨,「『小心』又还在休养,都没人陪我玩。」
「小心?」乔拓疑惑地皱眉,他怎么不记得有派这个人随待馥儿。
馥儿冲口而出,「就是那个蛇蝎女的婢女。」一说完,她马上掩住小口。完了,她居然当着拓哥哥的面批评他的小姨子。她低下头来不敢看他。
「蛇蝎女?」唔,他怎么想不出这么贴切的形容词?
馥儿扭捏地扯着衣角,不敢抬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没口德,给她取这样的外号,毕竟……」
乔拓摇摇头,大手支起她的下巴,「不要为了她向我道歉,她不值得。」
馥儿困惑地眨眨大眼睛,「可是你们毕竟曾是姻亲……」
「没关系。」乔拓打断她,「亲戚也分好坏,再说,我跟她的姻亲关系,也仅止于一个晚上。」
他嘲弄地撇撇嘴角,「精确地说,应该是四个时辰不到。」
馥儿迟疑一下,才开口问:「怎么说?」
乔拓没回答,他牵着馥儿的手坐到干净的草堆上,搂着她靠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馥儿跟往常一样挣扎两下,就噘嘴放弃了,想来乔拓这个坏习惯恐怕一辈子都改不掉。
乔拓把下巴轻靠在她散着淡淡清香的发髻上,缓缓开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馥儿虽然想知道得要命,但她不希望乔拓认为她是个小心眼的妒妇,所以她故作大方地说:「拓哥哥,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告诉我。」
「没关系,我想让妳知道,省得妳这个小脑袋瓜老是乱想。」乔拓点点她的俏鼻。
被猜中心事,馥儿的脸微红,撒娇地争辩,「我哪有乱想?」
「还说没有?赵香都告诉我了,妳最近老觉得惶惶不安,对不对?」
那个大嘴巴,馥儿心下嘀咕,嘴上不忘解释,「这个跟那个没有关系的啦!」
乔拓听得皱眉,「什么『这个』、『那个』的?」
馥儿抬头,看到乔拓额间的皱纹,立刻习惯性地伸手抚平它们。「『这个』 就是我的不安,『那个』就是你的……你的……」
她的脑筋转呀转的,想不出一个适当的措辞。
乔拓好心地帮她接口,「我的前次婚事。」
馥儿腼腆地说:「对,就是那个。这个和那个是没有关系的。」
乔拓奇怪道:「不是烦那个?那妳是在烦什么?」
「我也不知道,」馥儿玩着自己的手指,烦恼地道:「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最近常梦到好几张脸孔,得亲切又很悲伤地看着我……」
乔拓马上猜测到那是她以前的记忆。他考虑要不要把真相全盘托出,但他怕她会承受不了这些打击──明知自己不是无根的浮萍,却有家归不得。
她失踪这么久,竟没有亲人在寻找她。
更严重的是,被他……不,该说是被全乔堡的人联手欺骗。
他决定还是等婚后,等她完全属于他之后,再慢慢向她解释一切。乔拓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道:「馥儿,妳相信我吗?」
馥儿看他一脸严肃,不解地道:「相信什么?为什么这么问呢?」
乔拓没回答,自怀中拿出一个小锦囊放到她手中。「打开看看。」
馥儿顺从地倒出锦囊内的东西,原来是一条手工精致的金项炼,缀着一块壶形玉佩,小巧玲珑,令人爱不释手。
「送妳的。」
「可是,拓哥哥……」馥儿要说他已经送她好多东西了,但被乔拓打断。
「我虽然是孤儿,但是从小身上就挂着这块王佩。现在我把它送给妳,无论发生什么事,妳都要记得它就代表我。不要丢了!」
馥儿听他这么说,知道这块玉佩的意义非凡,郑重地把项炼戴好,娇声道:「我会小心的保管。」
乔拓满意地看着玉壶坠子垂在她胸前,拢拢她的云髻,「馥儿,妳的失忆症总有一天会治好的,不要太操心,嗯?」
馥儿把玩着玉壶坠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乔拓见她只顾着玩,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那句语重心长的话听进去,不禁爱怜地摇摇头。「至于『那个』……」
这句话简直像是万灵丹,马上就把馥儿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专注地盯着他,洗耳恭听。
乔拓失笑地看着她好奇的小脸。这丫头明明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刚刚偏还嘴硬地不肯承认。不过他心中也有一丝窃喜,关心才会想知道,不是吗?这不正代表她很关心他?只希望她的关心能早一日成为爱。
馥儿见他好半天不作声,忍不住用手推推他,语带催促,「拓哥哥……」
乔拓这才如梦初醒。怎么每次他的心思一飘到馥儿身上,就转不回来?
他略整思绪,眼神变得遥远、迷蒙。「七年前,我和尚书府大小姐李媚情拜堂后,没想到她却在新婚当晚服毒自尽。」他停了下来,心思飘向记忆深处,掀开了冷得泛苦的伤痕。
寥寥几语,说来简单,但是乔拓低沉的嗓音中,仍透着一丝悲哀。馥儿的美眸中升起雾气,她心疼地默默握住乔拓的手。发生这种事,对乔拓这种天生傲骨的男人来说,无异是自尊心上的一大打击和屈辱。
她不由得恨起李媚情,在心中暗骂她,就算要自尽,也犯不着选在新婚夜啊!
死者已矣,但对生者是多大的难堪。
乔拓会意地紧紧回握她的手,一股暖流缓缓渗进他心中,慢慢抚平了当年的伤痕。
他柔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话一出口,乔拓发觉事情对他来说,是真的已经过去了,长驻在他心头的冰冷阴影,也一一溶化──这一切都是因为馥儿。
他们就这样相依偎,静静地享受心灵的交流。
好一会儿后,馥儿才说出心中的疑问,「为什么?」
乔拓的目光再度飘渺。为什么这三个字,他当年不知道自问了多少遍,为什么她不告诉他她真正的心情,而要选择自尽这条路?他悔恨自己当年没有及时察觉她的心意。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决定告诉馥儿一些连他两个师弟也不知道的事。「她留下一张短笺,上面简短地表明,她是为了接近云坡才答应下嫁给我,后来因为自觉对不起我,才内疚地自尽。」他嘲弄地笑笑,「末了,她还好心地建议我改娶她的妹妹。」
馥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李媚情不仅伤了乔拓的自尊,还变相地背叛了他。老天,什么样的女人会做这样的事?她更恨她了。
「表哥知道吗?」
乔拓摇摇头,「云坡太有责任感,他若知道了一定会很自责。」
馥儿在心中默默加一句,所以你就独自承受痛苦。她觉得鼻头酸酸的,很想哭。
乔拓注意到她的情绪转变,两臂用力把她搂得更紧,粗声说:「不要怜悯我,馥儿。」他要的不是她的同情和怜悯。
馥儿吸吸鼻子,认真地摇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可怜李媚情,她应该坦白告诉你。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
乔拓心中万分激动,这不就代表馥儿是真心愿意嫁给他?
馥儿没有注意到乔拓热切的眼光,偏头想了一会儿后又问:「拓哥哥,那你后来怎么没有照她的话娶李媚心?」
乔拓故作惊恐状,「妳希望我娶那个『蛇蝎女』?」
馥儿听乔拓学她那般称呼李媚心,发出银铃似的笑声,把伤感的气氛冲淡不少。「不是啦,拓哥哥,还好你没娶她,不然你的日子呀!啧啧,可难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个心肠歹毒的李媚心曾有机会嫁给拓哥哥,她就满心不乐。还好他们没有成亲,她暗暗窃喜着。
乔拓的手指玩着馥儿耳边一撮不听话的云鬓,解释道:「她和媚情是完全不同的女性。媚情柔弱善感,她却跋扈骄纵,我根本不可能会娶她。」他没告诉馥儿,当年李尚书的确曾表示愿意把李媚心嫁给他以为补偿,但被他一口回绝。
馥儿一听放下心,忽然想起一件事,招认道:「拓哥哥,坦白说,那天在相国寺,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乔拓扬扬眉,难得她会主动认错。「怎么说?」
馥儿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打了她两巴掌。」她一说完,又立刻为自己辩护,「但那是因为她实在太恶毒。」
乔拓摸摸她的秀发,「没关系,那天的事也难怪妳会动手。」他不忘提醒一句,「但是下次千万不可以再这么冲动,离她远一点。有事就告诉我,我会处理。」
他不是怕馥儿惹事,而是怕她吃亏,她手臂上的鞭痕尚未完全痊愈,他心疼得很。
馥儿撒娇道:「那时候你人又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告诉你?我一想到『小心』 那身伤,就后悔当时没再多打那蛇蝎女两下。」她柳眉倒竖,小手煞有其事地在空中挥两下。